60.光

作品:《回响之下

    连续三天晚上高尚桢都在隔壁空病房睡的,他尽量不去打扰程宥,每次很早就去405取衣服,看到他在病床上,胳膊盖着头,在睡觉。


    病房里的厚绒窗帘被拉下来了,很暗。


    高尚桢蹑手蹑脚的来,又蹑手蹑脚的走,连关门的声音,都轻得像翻书。


    在又一次和护士交代过请多费心之后,他看了眼抱着手守在病房门口的赵一,进了电梯。


    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警局里,整理案情,等待消息。


    总署那边已经从更上一层拿到消息,对他这位年轻神探称赞不已,不仅破获了红驼双尸案,连远在边境的多年冷案也一举侦破——中情司在拿到目标物品之后,已正式将银脊案件的绝密级别解除,除了某些人名和敏感信息,这起令几十人丧生的血案在多年之后终于公之于众。


    因为案情惨烈,过程曲折,一时在各大联区都引起了轰动。


    这两天刑事组的电话就没断过,全是各种媒体,上头也与有荣焉,一直在催他们结案,趁着势头正热,好好做一波宣传。


    红驼警察们的步子都虎虎生风,所有人都很清楚,在这两起大案结束后,红驼传奇的高警官即将踏上他的下一步旅程——西部联区刑事调查部主任。


    卫其宏和安月见自然也感受到这股躁动的潮,两人心情都很复杂。尤其是卫其宏,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希望自己是错的,哪有什么别的狙击手,索骁就是双尸案的唯一凶手,虽然他很可怜,但是他已报了大仇,算是死得其所。


    然而他们的组长脸色淡然,每天埋头整理案情,不要说媒体,连上面的电话也不接,听说气得署长亲自跑来红驼,把他抓到会议室好一通痛骂。


    有好几次卫其宏都想说结案吧,虽然还有一个高齐不知在哪,抓住他也是迟早的事,这个案子可以结了,毕竟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案子。


    可是一个刑警的本能,还是让他最终闭紧了嘴巴。


    安月见也是那么想的,虽然她从心底相信索骁就是凶手,但是还有很多疑点,比方说武器在哪?为什么他在红驼活动起码三个月之久,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林律奚到底知道多少?


    有她好几次想跟师兄商量我们劝组长结案吧,可这些问题总是浮现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开口。


    所以,无论外界外界多么热闹,声音多么喧嚣,有多少新闻记者千里迢迢来到这座沙漠城市就为了采访一下几位刑警,刑事组内部的气氛,却是平静到近乎沉重的。


    就在这种奇诡的气氛中,盛苒从苍都回来了。


    她风尘仆仆,眼里闪烁着微光。


    她顾不上回家,直接到了警局,第一句就是告诉组长和同事们:议员方楚,这位风头正劲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辞职了。不仅如此,就在一周前,他签署了离婚协议,与政治联姻的妻子和平分手。


    虽然看似和案情关系不大,但这种劲爆消息还是让卫其宏和安月见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连一向对这些花边新闻不感兴趣的高组长,都微微好奇起来。


    “为什么啊。”看多了狗血剧的安月见第一个发问,她想起盛姐刚从苍都回来。


    啊,那间第三病院。


    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为了齐晴吧?”


    盛苒点头,“就是为了齐晴。”


    刑事组的三个人都非常吃惊。


    他们都听过方楚的录音,自认为对这个很懂得官场话术的年轻议员有几分了解。


    他年轻,野心勃勃,背靠正葭集团这棵大树,当年银脊的事对他打击不小,但是也正如他所说,他是他们中最幸运的那个,没有经过那地狱般的六天。他最大的折磨,不过是看到暧昧对象在被折磨到精神失常后,良心不安,努力用自己的财力去补偿。


    对,暧昧对象,仅此而已。他这样的人,很显然不会对一个普通女孩认真,在转到门罗没多久,他就与现在的妻子订了婚。


    他走在他人生的康庄大道上,什么让他突然脱了轨?


    他又没经过那地狱六天。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疯了。”


    当盛苒在黎恩江见到他的时候,很吃了一惊,这位从来衣冠楚楚的议员没穿外套,只罩了件黑色厚T恤,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样子糟透了,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不仅我自己,我爸爸,妈妈,所有亲戚朋友,连我秘书都觉得我疯了。”


    摆脱议员了完美无缺的形象后,此刻的方楚终于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了。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手插在口袋里,“对了,我没秘书了。”


    盛苒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方楚只见过两面,还都是公事公办,第一次尤其尴尬,几乎是被“请”出去的。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拒接外界电话的方楚为什么会单独联系自己。


    “都是因为你来问当年的案子啊,盛警官,还问了两次。”不用她问,方楚就自己开始讲了,他抓抓头,叹口气,“自从上次你离开,我就开始失眠。”


    “当年的事在我脑海里一直转,没完没了。”


    “开会的时候想,演讲的时候想,连和选民握手的时候都在想。用尽办法也摆脱不了,我头疼,干脆就抛下一切来了。”


    “一见到齐晴的面,我就决定不回去了。什么议员,什么事业,滚他的蛋。”


    盛苒口才向来很好,可这个时候,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出身上流社会,明明看起来一身官场气息,动辄搬出律师的年轻人,实在不像个情圣。


    哪怕在他的口述里,他一句也没提自己多爱齐晴,分明就是内疚。


    像看清她在想什么一样,方楚趴在江边上的铁栏上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这可能也不是爱,就是错觉,就是内疚,就是愧疚。”


    “但是盛警官,”他回过身,直视着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中年女警官,“你能定义爱吗?”


    “我过得很好,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睡不着,想齐晴被绑着大哭大闹的样子,这算爱吗?我天天在日历上画圈,希望能到六月和十二月可以去第三病院看她,这算爱吗?我拼命当上议员,抽屉里永远有把枪,想找到真凶就去把那帮人一枪干掉,这是爱吗?”


    “这可能都不是爱,就是负罪内疚。”


    “可是盛警官,难道负罪内疚就不是爱吗?”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人知道。”


    “我爸爸说我一定会后悔,没几天就会想清楚,然后爬回去求他。”


    “也许吧,除了医院那些天,我还没吃过苦,说不定哪天就爬回去了。”


    ”不过我现在还没想清楚。”年轻人耸耸肩,“不管了,在想清楚之前,我就在这里。"


    “现在,”他平静的发出邀请,“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齐晴吗?”


    “我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盛苒对沉默的同事们说,“我还以为她疯疯癫癫的,实际上她很安静,拉着方楚的手不松开。”


    她叹了口气,想起那个毁容的女孩子,想起方楚看她的样子。


    如果这都不是爱,那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了。


    高尚桢轻嘘了口气,“齐晴说了什么?”


    盛苒摇摇头,“她很安静,就在我要走的时候,说了句他们认识。”她摇摇头,“可能是随口一句。”


    看起来这趟苍都之行是白跑了,根本对案件毫无帮助。


    不过刑事组的人都不这么想。


    在那样惨烈的银脊案后,总算还有一对幸福的人,虽然他们其实不知道这算不算幸福。


    就好像乌云的银边,那是太阳将要出现吗?还是它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余晖?


    不管怎么样,这天下班前,高尚桢还是很高兴。


    他想,嗯,也许程宥不感兴趣,但是还是要跟他说一声。


    他坐在计程车上,看着窗外的灯火从车窗上一一滑过,心里忽然充斥了很多情绪,他分辨不出那是沉,是涩,是甜,是酸,是空虚,或者慌乱还是害怕。


    不管怎么样,他想,我要握紧程宥的手,不管他是沉默,是抗拒,是要回到他那个不会受伤的世界。


    我总要握紧他的手。


    他刚想到这里,手机忽然震动,是盛苒发来的信息,随之手机又一震,是一封转发的邮件。


    “李延回了信!!!”


    李延


    就是当年六人组中的最后一人,银脊案后,从西克大学退学去了Y国,目前皈依上帝,在雨林里布道。


    案情几乎大白,他的证词可能也没多大效用。


    不过,盛苒为什么这么激动?她可不是喜欢打这么多惊叹号的人。


    高尚桢点开了邮件,随意投了一眼,看到标题后,突然面色肃然,身体猛地绷直。


    ==================


    赵一很满意目前的状态。


    这几天高尚桢很安静,是真的安静,早出晚归的,也不去405黏糊了。


    大概终于认清参事官快回到苍都,就要和说拜拜,嗯,也可能是要结案了,春风得意……虽然他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很得意的样子。


    不过这小子会装。


    想起他在酒吧里的碰瓷,赵一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是闹分手了。


    太好了。


    参事官啊参事官,请快点跟这家伙分手,然后反目成仇,好好调查他!


    他正想得高兴,忽然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不,跑步声,然后一个人形炮弹就射过来了,不是,是高尚桢就射……跑过来了。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对方重重一把拍在他肩膀上,然后一头撞开405的门,整个人瞬间消失在门后。


    赵一顾不上被拍痛的肩膀,看着门页忽闪忽闪,心情变得极度糟糕:看这小子的样子,跟吃了X药似的,怎么也不像要分手,希望参事官你意志坚定,不要被他动摇啊啊啊啊啊啊!!!


    程宥也被弹射进来的高尚桢吓了一跳。


    不同于高尚桢的抑郁沉重,这三天他都很平静,工作也很高效——对,他又开始工作了,在平板上浏览着发过来的任务单,中情司显然目前还没有放弃他的打算,或是准备让他以后彻底转做文职,任务单长得惊人。


    程宥开始专心致志的工作,之前要转去最高警署的想法不翼而飞。


    这是我的世界,他想,阅读文件,信息处理,综合研判。


    不要回头看,向前走就行了。


    一直走到首席参事官。


    就在他处理今日第5项任务的时候,高尚桢飞了进来,一把抢过他的平板,“谁叫你工作的!”他生气的嚷嚷。然而他只威风一秒钟,突然肘部略略一麻,平板又再次落回程宥手里。


    “你不要乱来。”程宥皱眉,“这些都是机密以上的文件。”他还想说什么,看到高尚桢低头用手揉自己的肘部,样子有点委屈,忽然话就说不下去,又扫了一眼脱离他指纹瞬间黑屏的平板,觉得今日工作进行到这里也可以。


    高尚桢不揉手肘了,在那张空了好几天的椅子上坐下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开了口,“上面催我结案。”


    ——原来是谈这个。


    程宥点点头,“如果你需要调查官的背书,可以。”


    高尚桢玩味的看着他,“即使明知道有个狙击手没有抓住,你也同意结案?”


    “白行人,宫达良这两件案子里,索骁的确是凶手。”程宥很平静的陈述事实,“狙击手可以单独立案。”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高尚桢,“不立也可以。不一定有这个人的存在。毕竟没有证人证据,只是我自己的推测。”


    高尚桢看着他,微微的笑了,“你真这样想?”


    程宥再度点头,“是。”


    “觉得我不信你也没有关系?”


    这一瞬程宥想起了那些厚厚的,他研究过,分析过,梳理过,认为对情报司很有帮助,然而最终只能一页页被送进碎纸机的文件。


    “没关系。”他说,“可以接受。”


    “但是我不能接受啊。”又一次,高尚桢握住了他的手,“我的调查官告诉真相,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完全不看呢?”


    程宥不说话了,他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微微垂下眼睛。


    ——他不结案。


    ——总署那边……


    他刚想到这里,高尚桢忽然再度开口,“盛苒回来了,她带来了方楚的消息。”


    这几天方议员的消息满天飞,虽然不是程宥的领域,但是这个名字还是让他留了些神,然后他就听到高尚桢说,“他辞职了。”


    ……这个新闻里倒还没说,是要准备别的竞选吗?……


    “是因为齐晴。”


    高尚桢感到握在掌心的手因为这个名字而轻轻后撤,然而早有准备的他更加用力的握住,然后告诉他盛苒的所见所闻。


    直到听完,程宥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心里有些细微的感觉,像幼猫用胡须一点点蹭他的掌心,不太深刻,也不太痒,只有一点点的触动。


    “我不记得她。”他慢慢的说,“完全不记得。”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幼猫的胡须离开了掌心,第一次,他有了某种很轻很轻的惋惜。


    “我知道。”高尚桢轻轻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李延来信了。”


    一瞬间,白板上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出现在程宥脑海。


    李延  39-42年,就读西克大学心理学系 42年退学  目前在Y国行踪不明


    ……皈依教会,去雨林传教,盛苒一直试图联系他。


    ……得到消息,很好。


    “你要看看他的信吗?”高尚桢将手机递给他。


    程宥并不认为这封信有多重要,李延只是当年一个学生,被救出来后出国了,还笃信上帝寻找心灵平静,显然和目前红驼案件毫无联系。


    不过高尚桢眼睛为什么这么亮?


    “好。”他接过了那个带着体温的手机,打开了邮件。


    盛警官:


    因为地域关系,我大概每两个月才有机会检查邮件,才发现你之前的五封信,很抱歉。


    更抱歉的事,对你的问题我基本回答不了多少,恐怕对案件毫无帮助。


    当年我受伤濒死,虽然侥幸生还,很多事情早已模糊不清。


    不过我倒是有事请你帮忙。


    在最后一封信里,你提到你可以联系到当年前去矿区的那支特种部队,如果那样,就太好了。


    如有可能,请帮我转交这封信给当年的指挥官。


    无论结果如何,我永远对此心怀感激。


    愿主保佑你。


    李延。


    附件如下。


    ============================


    致


    朗基努斯之枪的指挥官


    你好,指挥官,我的名字叫李延。


    在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在正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传播上帝的福音。


    你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是我永远记得你。


    42年1月12日,朗基努斯之枪到达恒南雪脊矿区,将我和我的同伴救了出来。


    对当年的事,我很多都记不清了。


    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对特别痛苦的经历会选择性遗忘,这是上大学时学到的,当时我深信不疑,现在则认为这是上帝对人类的怜悯。


    如果都记得清楚,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但是我还记得一些事。


    我记得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好像也不是疼,就是冷。


    那时我觉得这是要死了,在想死了也挺好的。比在这里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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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就死了吧。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忽然看到了光。


    我想天堂就是这样的,要有光。


    然后听到了声音,脚步的声音,有些人踩着雪和灰进来了。


    我听到他们说,“人在这里,人在这里。”痛又突然回来了。


    有个人说,“长官,这个人起码中了七刀,还有枪伤,伤势太重,可能……”他的声音很近,我想是在说我吧。


    说来可笑,之前我还在想死了就死了,可这个时候突然害怕,我想喊不要放弃啊,我想活下去。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放弃任何,尽力救治,在ICU机到达之前把血型鉴定出来。”


    如果当时我能流眼泪,这句话一定能让我流很多很多的眼泪。


    后来我知道那个声音是你。可惜当时视野很昏沉,看不清你的脸,但是听得很清楚,你的声音。


    我是AB型血,我想告诉你,但是说不出话。


    ICU机迟迟没有来,我听到你的部下跟你说,因为雪崩还没有结束,对方不能冒险起飞。


    奇怪,他们不能来,但是你们却来了。


    你的部下问你,要不要把我先送上飞机,因为我失血最多。


    你说伤员血压太低,如果现在上机,途中任何一次颠簸都可能让血压骤降随时死亡。


    我听了这句话,想,哎,居然还是要死了。


    这个时候你说,“伤员需要输血,既然ICU机遇到困难,我们自己来,现在执行应急步行献血。”


    然后我听到轻轻一声响,是金属的声音,后来我知道,那是军人带的胸牌。


    “我的血型是AB型,和这名伤员符合,立刻开始输血。”


    你是这么说的。


    然后就给我输了血,将我送上飞机。


    所以我身上,有朗基努斯之枪的血。


    后来母亲总埋怨你们应该第一天就来。


    我告诉她,除了你们,没有人会在那天就来。


    我还记得那些天,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雪,我觉得恒南都要被压倒了。


    除非想自杀或者送人去死,不会在那种气象里出现。


    就是那些匪徒,明知道在这里等死,他们也不敢出去。


    因为出去就是死。


    我听到他们说,要等到暴风雪完全过去。


    可是暴风雪没有过去,你们就来了。


    你救了我们。


    我爱上帝。


    但是那天出现的,不是上帝,而是你。


    遇到你实在太好了。


    我永远心怀感激。


    李延。


    =================


    程宥拿着手机,又将这封信从头到位读了一边,然后将它还给高尚桢。


    “1月14日雪崩才完全停止。”高尚桢没有接,轻轻的说,“1月12号,第六天你们就出动了。”


    程宥沉默良久,“那时候风险已可以接受。”


    “但是ICU直升机不能接受是吗?”


    程宥摇摇头,“他们不是朗基努斯之枪。”


    高尚桢从椅子起身,做到他身边,反手揽住他的肩膀,很低很低的叹了口气。“这封信才是全部真相,那天为什么容许林律奚攻击你?”


    “我命令队伍原地待命,六天后才出动,林律奚说的就是真相。”他顿了一下,“不管是否有客观因素,事实是任务指令失败。”


    “输血也是任务吗?”


    他的手臂很温暖,程宥没有想去挣脱,“任务指令是把人质活着救出来。”


    高尚桢笑了,“那不是附加指令吗?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输血也是条件允许吗?”


    程宥点头,“对,条件允许,非常正常。”


    他看着手里没有递出去的手机。


    ——很正常。


    ——可为什么有人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是有输血这回事,但是我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了。


    “输一次血要多少?”高尚桢问,心里闷闷的。


    “450CC。”程宥感到高尚桢的胳膊紧了一下,很快解释,“仅占体内血量的百分之十,很快就会恢复。”


    高尚桢瞥了他一眼,更不高兴了,“怎么这么专业,经常给别人做血包吧。”


    “大多数任务不需要。”程宥认真的纠正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笑了一下,“正式名称是应急步行献血,其实这在军队里并不罕见。我做过两次,出第一次任务和最后一次任务时,分别在界锋堡和黑夏川。”


    ……还挺自豪的居然。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什么训练了。”高尚桢叹气,“你这种性格……你的长官是想让你活下去吧。”


    “是理性程式训练。”程宥开口纠正他,静了很久,接了下去,“……因为界锋堡袭击。”


    “第三次亚索战争发生的事。”


    高尚桢一怔,新林德共和国前身是林德共和国,在北部亚索独立之后,五大自治联区联盟,才有了现在的新林德。


    他没有参过军,但是也知道那些年边境动荡不断,局部战役非常惨烈。


    “我们在靠近亚索边境的界锋堡执行任务,那是我从军第一年,第二次执行正式任务。”


    高尚桢静静听着。


    “地方势力总有反复,我们被教官不断提醒,不要轻信,”他顿了顿,“不可投入私人感情。”


    尽管隔了这么多年,但与人提起这件往事,程宥仍旧觉得艰难。


    不过那个人是高尚桢。


    “我们没有做到。”他轻轻嘘了口气,一瞬间又回到战火纷飞的界锋堡,沉默了整整一分钟后,才继续开口,“我们……我和阮烈,还有切锋他们在驻守的时候,当地一个势力首领带了他妻子和女儿来拜访。”


    “其实那是一场策划很久的袭击。”他又静了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人体炸弹。”


    他感到那只揽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平静如常,很快的讲述下去。


    “当时切锋已经察觉到不对,但是那个小孩只有四岁,我们没有及时……及时处置,结果两名队员当场死亡,阮烈失去了一条腿,因此被迫退役。”


    “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我和其他队员被要求接受理性程式训练。就是在任务中剔除所有情绪,过往记忆也会选择性封存。”


    “训练内容并不是如何更好的作战,而是学会不去感觉,只凭理性运作,彻底消除一切情感带来的干扰。”


    “我们接受训练一天,就离人这个概念更远一些。所以最开始训练计划被提出时,教官竭力反对,但是在界锋堡袭击后,他改变了主意。”


    “你说的没错,教官想让我们活下去。”


    “他说不这样,我挺不到战争结束。”


    “训练从界锋堡开始,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调往恒南雪脊,在那里又是三年。”程宥的声音很轻,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漫长的,冰冷的白色荒原,“训练强度一直在增加,直到我退役。”


    “八年多了,我一直努力摆脱训练的影响。像教官说的那样,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杆枪回归。”


    “只是惯性力量太强,可能由于肌肉记忆已经养成。”


    “不过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学习什么叫做感觉。”


    “现在的我已经恢复了一些情感机能,只是始终不能达到正常水平,这种状态很可能维持终生。”


    “所以,高尚桢。”


    程宥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深灰色的眸子光芒隐隐流转。


    “如果你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就试试吧。”


    他伸出手,将天花板上那张写了高尚桢的YES清单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