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咖啡冷的第三百三十天

    门外,林国栋的撞击似乎因为剧痛和力竭而变得断断续续,咒骂的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嘶鸣。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咆哮:“你……等着……跑不掉……”


    接着,那脚步声竟渐渐远去,拖曳着,沉重而踉跄,似乎那只断手带来的剧痛终于击溃了他疯狂的意志,让他暂时退却去寻找处理?


    林晚没有动,也没有力气去确认门外的情况。


    她只是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份掉在地上的孕检报告单上。


    暗红的血污已经将“林晚”的名字和她腹中那个尚未成型的“意外”紧紧缠绕在一起,刺目而肮脏。


    她缓缓地、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将那染血的报告单从断指旁边的污秽中捡了起来。纸张冰冷粘腻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死死攥着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她所有屈辱、绝望和那份无法言说的、深埋在血肉骨髓里的、对江临无望爱恋的唯一具象。


    暗恋成了她最后的避难所,也是最深的囚笼。她把自己关了进去,连同这份染血的秘密一起。


    门外的脚步声拖曳着,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因剧痛而扭曲的咒骂,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间沉重的黑暗中。那扇饱经摧残的铁皮门,终于停止了呻吟,只留下门框边缘簌簌落下的灰白墙皮,以及门槛内侧那滩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泊——血泊中央,是那只扭曲变形、指骨森然的断指,像一个凝固的、来自地狱的惊叹号。


    死寂。


    一种比疯狂撞击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狭小的门厅里,只剩下林晚破碎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撕扯着全身的伤口和痉挛的脏腑,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呕吐物的酸腐气味。


    黑暗并没有因为林国栋的离去而消退。角落里那盏老旧的白炽灯泡,在经历了剧烈的震颤后,光线变得更加微弱、更加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将林晚缩在墙角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斑驳脱落的墙面上,像一只濒死的、蜷缩的兽。


    安全了吗?


    不。


    林国栋的喘息和怨毒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冰冷的神经。“跑不掉……”——这三个字,冰冷地宣告着短暂的喘息不过是风暴眼中虚假的宁静。那个疯子,处理完他那该死的断手,一定会回来!带着更疯狂的报复!


    恐惧再次攥紧她的心脏,冰冷刺骨。


    然而,比这份恐惧更沉重的,是手中那份冰冷粘腻的触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齿轮,一格一格地移动,最终落在自己紧攥的右手上。


    深蓝色的文件夹外壳已经被她捏得变形,边缘沾满了污泥、雨水和她自己手上擦破皮渗出的血渍。而在文件夹外壳之上,被她的右手死死捂住的,是那份被抽出来的、印着冰冷铅字的报告单。


    报告单的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攥得扭曲皱褶。而报告单的中央,那几滴来自林国栋断指的、暗红粘稠的血污,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清晰地覆盖在“林晚”的名字和那个刺眼的“阳性( )”符号之上。


    这两个字——“阳性”——此刻像烧红的烙铁,透过冰冷的纸张,狠狠烫着她的掌心。


    妊娠状态。


    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属于江临的孩子。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冰冷的绝望深渊里,倏地腾起一小簇病态又卑微的火焰。


    是江临的。


    这个冰冷的、带着肮脏血污认知的事实,在绝望的泥沼中,诡异地注入了一丝近乎神圣的……归属感。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地狱里挣扎了。她的身体里,孕育着来自他的……一部分。


    林晚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左手的文件夹外壳。冰凉的硬质塑料边缘,触碰到她同样冰冷的指尖。


    她需要一个地方。


    一个足够重要、足够隐蔽、足够……神圣的地方,来安放这份染血的报告单。这份承载着她最不堪的秘密,却又荒谬地连接着她卑微爱恋的唯一证明。


    不能放在脏污的地上。不能暴露在随时可能被林国栋再次闯入的空气里。


    指尖摸索着文件夹内侧那层薄薄的、通常用来存放名片或便签的透明塑料插槽。插槽的边缘有些毛糙,带着廉价塑料的冰冷质感。


    就是这里。


    她的动作变得无比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专注。她小心地用指尖捻起那份染血的报告单边缘,试图避开那刺目的血迹,却发现血污已经渗入了纸张的纤维,无法分离。


    指尖最终触碰到了那片粘腻的暗红。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股恶心。


    沾着血污的报告单,终于被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塞入了那个薄薄的透明塑料插槽里。


    塑料插槽很窄,报告单被折叠着、略显粗暴地塞了进去。透过那层因折叠而挤压出细小褶皱的塑料膜,“阳性( )”那个符号,以及“林晚”名字上刺眼的血污,被扭曲地、模糊地禁锢在了里面。像是一个被强行封存的、注定扭曲的秘密。


    她合上文件夹。


    深蓝色的硬壳,暂时掩盖了那份惊心动魄的真相。


    做完这一切,林晚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彻底瘫软下去,蜷缩得更紧。后背死死抵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墙,仿佛想把自己的存在都嵌进去,彻底消失。


    然而,那短暂的、病态的归属感转瞬即逝。


    冰冷的现实如同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林国栋会回来。


    江临……他知道了。他打过电话,被她挂断了。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无数尖锐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混乱疲惫的大脑。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再次落在那个掉在地上的手机上。屏幕朝下,碎裂的纹路隐藏在黑暗中,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她想起了那个没有拨出的号码。


    想起了屏幕上跳动的“江临”二字。


    想起了指尖悬停时,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的守护。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绝望里的奢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倏地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闪烁了一下。


    如果……如果江临他……有那么一丝可能……他打来电话,也许……也许并不完全是为了冰冷的宣判?也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一点点……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荒谬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却在绝望的泥潭中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朝着手机的方向挪动了一寸。


    就在这时——


    窗外,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呜——呜——呜——


    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冰冷墙壁的阻隔,清晰地刺入了这片死寂!


    是谁?!谁报警了?


    是邻居被刚才疯狂的动静惊动了?


    还是……江临?!


    林晚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警察来了!她的秘密……那个染血的文件夹……门内的断指……门外林国栋留下的痕迹……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她肚子里的……


    恐惧像是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跑!只能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听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宣告着最终审判的号角!


    暗恋与绝望交织成的囚笼,在这一刻,迎来了冰冷现实的强行破门。门外,不再是林国栋一个人的疯狂地狱,而是整个冰冷无情、即将把她所有秘密和卑微爱恋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


    警笛声!


    呜——呜——呜——


    沉闷、穿透力极强的笛音,裹挟着冰冷的雨气,如同无形的巨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碎了楼道里短暂的死寂,也砸在了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恐慌!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那刺耳的鸣笛煮沸,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警察!


    他们来了!


    为什么?!谁来报的警?!是哪个被惊动的邻居?还是……真的是江临?!


    “江临”这个名字像一颗灼热的炭火投入冰水,瞬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激起剧烈的反应和更深的恐惧!是他吗?那个她刚刚挂断电话的男人?难道他……难道他不仅知道了这个“意外”,甚至知道了林国栋的暴行?!所以他报警了?用一种最冰冷、最彻底、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将她连同她的麻烦一起,彻底推入无可遁形的境地?!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佛连骨髓深处都透出刺骨的寒意!


    不行!绝不能让警察进来!


    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门内的断指!门槛内侧那滩粘稠发黑的血迹!她这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还有那份藏在深蓝色文件夹里、染着她名字和血污的孕检报告单!这份连接着她对江临最卑微、最隐秘、此刻却显得如此肮脏和不堪的爱恋的证据!


    这些东西,一旦暴露在冰冷的警灯和审视的目光下,她和江临之间那点仅存于她幻想中的、脆弱得可怜的关联,将彻底被撕裂、被玷污、被钉上耻辱柱!他会怎么看她?一个卷入血腥暴力、妄图凭一个“意外”攀附他、甚至可能给他带去巨大丑闻和麻烦的女人?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和污点!


    这份恐惧,甚至暂时压倒了门外林国栋可能折返的威胁!


    “藏起来!必须藏起来!”


    这个念头在惊恐的脑海中尖啸!


    林晚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她猛地挣扎着试图从冰冷潮湿的地面爬起来!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一软,又重重地跪倒下去,双手本能地撑住地面。


    冰冷黏腻的触感传来——是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


    “呕——!”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污泥雨水的气味,瞬间冲垮了她的忍耐极限,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的干呕让她全身痉挛,眼泪生理性地再次涌出。


    不行!没时间了!


    呜——呜——!!!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刺耳得仿佛就在楼下!甚至能听到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和纷乱沉重的脚步声!


    林晚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她不再试图起身,而是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门厅内侧、靠近卧室门口的阴影处蠕动!那里墙角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纸箱和杂物,形成一个狭窄的、勉强能遮蔽一点视线的角落。


    她用手肘和膝盖,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拖行自己的身体,留下模糊的血污和污泥痕迹。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她感觉不到,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在唯一的目标上——藏起来!藏起那份报告单!藏起自己和江临的联系!


    终于,她连滚带爬地蜷缩进了那个由废旧纸箱构成的、狭窄而肮脏的角落里。浓重的灰尘霉味呛得她又是一阵咳嗽。


    后背死死抵住冰冷坚硬的水泥墙角,她颤抖着双手,将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在了怀里!文件夹坚硬的外壳硌着她的肋骨,带来疼痛,却让她感受到一丝病态的“安全”。她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文件夹外壳上,试图用身体将它尽可能包裹、隐藏起来。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关于“阳性( )”的秘密,连同那份深埋心底、此刻却让她羞耻无比的暗恋,一起死死地封存在这小小的、污秽的角落。


    暗恋成了她此刻唯一脆弱的铠甲,也是沉重的枷锁。她宁愿承受警察的盘问、林国栋的报复,承受一切可能的污名和苦难,也绝不要那份关于江临的可能存在的、一丝一毫的鄙夷目光,通过这份报告单,落在她身上!


    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在楼下骤然停止!随即是车门重重关上的砰砰声!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靴子踩踏在湿漉漉的水泥楼梯上沉重而清晰的回响!


    “快!四楼!401!”


    严厉的呼喝声穿透薄薄的门板,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嵌进墙角。怀里的文件夹被抱得死死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塑料外壳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重!密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秩序感!


    “401!开门!警察!”


    “砰!砰!砰!”沉重的敲门声,远比刚才林国栋的撞击更有力、更冰冷,带着摧毁一切阻碍的意志,狠狠砸在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上!


    整个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林晚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弥漫口腔,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狂风中的枯叶,只有怀里的文件夹,成了她对抗整个世界冰冷的唯一支点。


    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穿透力极强:


    “林晚!我们知道你在里面!立刻开门!否则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她的名字!


    他们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江临告诉他们的……一定是他……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泪水混合着血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落,砸在她紧抱着的文件夹上。


    暗恋的堡垒,在冰冷现实的破门锤面前,摇摇欲坠,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缩在肮脏的角落,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唯一的武器,只剩下那份被血污浸染、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关于她卑微爱恋的唯一证明。


    门外,那沉重的、带着毁坏意味的撞击声,再次响起!


    “砰!!!!”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比林国栋任何一次撞击都更恐怖、更冰冷、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