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皇宫。


    太医院医局所在的地方虽不算偏僻，比起后宫主殿的富丽堂皇，总要冷清些许，连穿廊而过的风都带着更多的凉意。


    猫猫正蹲在草药莆田的一角，专注地拨弄着几株蕈类植物根部的泥土。


    她那张平素里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对着既能救人也可致命的药材，会生动些许。


    那双多数时间都半敛着的、眸色偏深的眼睛里，溢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感。


    “猫猫。”


    不算响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是年纪小的宫中宦官特有的，远不到变声的年龄，整体称得上一句纤细的嗓音。


    猫猫手头动作一顿，没有立刻起身，迅速地将刨开的泥土复位，拍拍手上的泥土，拢起衣袖看向来人。


    外表是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确实是和声音相符合的年纪，瞧着很面生。


    自打猫猫在翡翠宫当差起，传唤的工作大都交给了高顺。


    眼前这位小宦官恭敬地对猫猫行过一礼，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宫官长大人要问话。”


    壬氏？


    那个男人又有何贵干。


    猫猫心里瞬间趟过无数个念头，面上依旧装得滴水不漏。


    她当然听说了皇宫前段时间闹出的动静，堂堂中枢宫官长——掌管整个后宫事务，心思比之久居宫闱中人更加难以揣测的男人——失忆了。


    这件事在皇宫翻起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皇帝，只听闻皇帝将其传唤到跟前，两人的谈话内容无第三人知晓。


    后来宫内的事务仍然交由壬氏打理，毕竟失忆不等同于智商低下，他依旧保持着优秀的处事能力。


    这才是猫猫最不爽的一点。


    原本还想着对方公务繁忙压根不会想起旁的，自己可以专心地在太医院研究各类药物，怎么就突然想到找人问话。


    她扭过头，表情阴暗且不爽地龇了龇牙，再不情愿也跟着小宦官去往中枢。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墙，越是靠近内廷中枢，越能瞧见往来的宫人，和最初皇嗣事件后的传唤不同，这次年龄小的女官只猫猫一人。


    心头闪过不好的猜想，这点不详预感在迈过门槛看清现状后达到了顶峰。


    屋内寥寥数人，但外围聚集的人群很难不叫人想起公堂对峙，青年端坐桌案后，似已等候多时。


    不好，就是冲她来的。


    传唤的小宦官退到一边去了，猫猫硬着头皮上去拱手行礼，等待着桌案后的男人说明此行目的。


    高顺安静地站在壬氏身后当雕像，期间和猫猫有过短暂的目光相对，可惜没有更多提示，显然对方也不清楚这位又要作什么妖。


    “猫猫。”


    壬氏张口就来，称呼带着仿佛刻意为之的意味深长。


    被点名的猫猫一阵恶寒，又想用‘那种眼神’看上位者。临到发作想起了高顺的叮嘱，硬生生忍了下来。


    同时心底疑惑，壬氏真的失忆了吗？


    刚刚他的情绪虽然闪现得很快，惯会察言观色的猫猫还是看到了对方眼底亮起的兴奋——单出现于被人用看虫子的眼神对待的特殊场景下。


    虽然很快恢复如常。


    借着衣袖遮掩，猫猫分析着可能的结果，直到对方略过无用的流程直接步入正题——


    “本官同你是何关系？”


    猫猫瞬间按下心底的思绪，抬手恭敬道：“回大人，奴婢是太医院医局的试毒女官，有幸在翡翠宫当差，同您有过几面之缘。”


    当然事实远非如此。


    居其位谋其职的壬氏参与了发生在皇宫内的每一件要紧事，也包括最近发生的那件事。


    猫猫短暂跳过了这个话题，在摸不准壬氏情况的当下，这些事实不需要说出来。


    “当真如此？”


    青年将名册放到了一旁，双手交叠在桌案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猫猫。


    对方的回答无可挑剔，不过他自有办法寻到错处。


    “那为何你住处有本官香囊？”


    香囊，在她住处。


    这么小众的排列组合让猫猫错过了壬氏说这话时有意的话间停顿，满脑子被有人进过她房间这件事占据了。


    她的药理实验，药膳准备，对制药和试毒的特殊癖好不是完全暴露了吗？


    猫猫形状的魂淡淡地从身体里飘走了。


    没飘多远重新被捞回来，猫猫拍了拍脸保持冷静。


    虽然不知道香囊怎么会跑去她住所，但它来源都可考，没必要隐瞒。


    “医局办差所需，且各类物品皆有文档记录。大人如有需要，可随我去太医院查看。”


    这点他当然是知道的。


    毕竟东西是他亲自让人递过去的，这个时候提起不过想逗弄一下对方罢了。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从殿外传来，壬氏假咳了一声，故意拉长了语调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我的贴身玉佩，又为何会出现在你枕下。”


    他非常微妙地改变了自称，话说得亲密无间。


    语落如惊雷，满堂寂静到落针可闻。


    猫猫拳头一紧，拢起的双手横在身前，她忍不住用表情骂人。


    这些分明都是她借来研究解毒方子的证物！


    殿外的死亡目光正源源不断地打在她背上，这些宫女的战斗能力她也是见识过的。


    猫猫用脸骂着人，发现壬氏目光戏谑地瞧着她，似乎在等她掉入言语圈套。


    如果明说事实，她此前的几面之缘的说法不攻自破；不说，单就宫中的流言蜚语，便能将她彻底杀死。


    “您所说的最后一件事，小的并不知情。”


    猫猫禀告的态度很恭敬，回话时也相当平静，单从背后看不出差错，但是正对着她的壬氏和他身后的高顺将她面上表情一览无余。


    那种眼神。


    身形高大的宫官长下属头痛地想要扶额。


    壬氏目的得逞，心情愉悦地弯起嘴角，“那是我记错了，回头我再别处找找。其他没什么事情了，猫猫。”


    猫猫再次被他的咬字激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从头到脚起了一遭。


    “那奴婢先行告退。”


    得到允许后，猫猫立马后撤步接转身，迅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一走出中枢范围，她终于觉得自己思绪重获自由。


    回来的路上仔细复盘了一遍这几日的事，确信她绝对未将案子相关的东西拿回住处。


    在太医院当值是一方面，猫猫主要仍是以玉叶妃的试毒女官身份在活动。


    出门在外都挂着玉叶妃的侍女名号，一举一动与之绑定，断然不能因个人行为所致的结果牵连向上级妃。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壬氏在诈她，至于理由……


    猫猫没回去太医院，这会接近下值，太医院平日里又算清闲，她有相对自由的时间做自己的事，索性拿了多准备的糕点去找尚衣局的侍女小兰。


    “猫猫最近是不是忙起来了。”


    小兰和猫猫并排挨在院墙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起了这段时间他们之间流行起的新物件。


    作为穿梭于各宫的最下等宫女侍卫，他们有各自灵通的消息网，偶尔也会有新奇又不犯忌讳的小玩意流行起来。


    “姑且算是吧。”


    前段时间有西域的商队进京，带来了好些他们那边的特产，自然有部分流入了皇宫，作为皇帝宠爱的妃子之一，玉叶妃宫中跟着添置了不少物件。


    猫猫一心二用地听着小兰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和她手头掌握的信息一比对，宫中这些东西的来处已然明确。


    不同于递到内廷的奇珍异宝，坊间流传开来的东西鱼龙混杂，些许通过某些特殊渠道也会在宫中当值的成员间流转。


    “那猫猫一定听说了那件事，西苑撤离了不少当值宫女，那边的宫殿也暂时空置出来。”


    猫猫稍作思索，想起来小兰所谓何事。


    前不久有位中级妃的寝殿里传出了丑闻，被皇帝赏赐给某位武将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住处。


    面对着多出来的、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东西，那位中级妃没有做任何的辩解，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困于宫中的女人得不到皇帝的宠幸，耐不住寂寞地引诱了官员。


    事件最终以绝对不利于她名声的方式结了案，她本人也被盛怒中的皇帝赐死。


    至于为何中级妃如此冷静，真相是否确如传闻那般，实际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猫猫叹气，即使这件事存在疑点，为了保全那位武官，牺牲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妃子，在众人看来并无错处。


    “这段时间大家都避开经过西苑，据说有人曾在夜半的时候听见过里面传来女人的歌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宫殿里。”


    小兰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鬼魂之说吗？”


    猫猫抵着唇若有所思。


    “都是我瞎说的啦，猫猫你别当真！”


    生怕好友靠近那个是非之地，小兰连忙导开话题。


    “对了猫猫，作为糕点的谢礼，这个送给你。”


    小兰拿出一个小香囊，她这个等级的宫女能拿到的月例不多，到手还需要往家寄一份。


    好在皇宫里也没有额外需要用钱的地方，余下的存起来留作他用。


    香囊不算精致，但纯手工制作，边角还能瞧见一点针线痕迹。


    “最近大家都会把手工缝制的小东西送给关系好的朋友，希望猫猫会喜欢。”


    “谢谢。”猫猫将香囊收起，也不再深思那位中级妃的事。


    “那我之后有时间再来找你。”


    看到漫画翻译写着医务室我应声倒地 文中要是用词不当请帮我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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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壬氏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