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鲜美

作品:《绿波桥下[娱乐圈]

    于鲤上了露台,那儿冷清,没聚会的日子只有几个装饰串灯勉强亮着。灯光昏黄,但于鲤还是一下子就看清了林浔的轮廓。


    他出道那年拍了部香港导演的片子。港媒用词向来夸张,盛赞他是上世纪贵公子,气质温润,眉眼深邃,望向镜头的眼神带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仿佛人生只剩秋天一个季节。


    现在是春天,他萧瑟得太突兀。


    于鲤不解地看向他:“做什么?”


    林浔靠在木栏边,示意她靠近。于鲤没动:“保持点距离吧,万一有代拍在附近就不好了。”


    林浔无所谓地朝她走近,“拍到也没关系啊。”


    “有关系。”她把语气放软,“……哥哥,我真的不想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那我们算什么交往?”


    “你的信息我都回,要我做什么我也能做。掌握我们之间关系的钥匙永远在你手里,这还不够吗?”


    “如果我要和你结婚呢?”


    “……别开玩笑了。”于鲤牵强地笑笑,“我们现在在工作。”


    林浔笑了笑,口吻和煦,“好啊,那来聊工作吧。周导要我们多找找情绪,刚好几天后有场吻戏。”


    林浔伸手把她拉到了露台边,“所以我们现在要不要接吻?”


    于鲤愕然看他,“什么?”


    来不及思考,大脑一片空白。林浔朝她逼近,空气都稍带着他身上没药后调的味道,苦得让人蹙眉。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他的呼吸停留在她的耳后。随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于鲤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偏向的方向,刚好可以看见刚才的长椅——他还坐在那里。


    她看不清他的动作,他的神情,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依照刚才的经验来说,这里太暗,是看不清的。


    应该是看不清的吧。


    无论从露台看长椅,还是从长椅看露台,应该都是看不清的吧?


    她也不能确定了。


    呼吸滞住了几秒,直到林浔托着她的脸,让她回头看他,“于鲤,我们才是同类。你是养女,我是养子,我们才是这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一点都不像。


    “在妈妈墓前遇见你的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是养女。我们不一样,我们爱的方式不一样,恨的方式也不一样。”


    “那你和他就一样吗?”


    林浔没说名字,彼此之间却心照不宣。


    夜风有些凉,于鲤抱着手臂回他:“至少我们恨的人一样。”


    “那这些年我做的,都不算数吗?”


    林浔展开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披肩,自然地围在她肩头,“试镜的时候我说的话,不只是许嘉禾对秦念,更是林浔,或者于鲟对于鲤说的。考虑一下,你的手段太慢。”


    “不用了,哥哥。”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甚至微微笑了,“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自己来就好。”


    林浔也笑,笑她每次叫她哥哥时带有目的性的表情。他从不拆穿她的表演,只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欣赏,像看街边的流浪猫试图讨好一个肯带它走的好心人。


    “好啊。”他说,“那我就期待你如愿那天,能带给我什么回报了。”


    从露台下来,于鲤直接回了房间。江柏舟正等在门口,一见她,递过来她遗落的剧本。她道了谢,准备回房间。江柏舟开口问:“你刚刚去露台了吗?”


    她的动作停住了。他指了指她身上的披肩,她“哦”一声,“是啊,去和其他演员聊下明天的戏。你看到了?”


    “没有,露台太黑,只是直觉。”他戏谑地笑了,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


    又伸出根手指,挑落她的披肩一角,“这颜色太闷了,不适合你。没药味的香水也是。全都换了吧。”


    “……关你屁事。”于鲤敛起披肩,打开房门,不再回头,利落地关上房门。


    终于回到一个人的空间,她的耳后开始隐隐作痒。


    江柏舟耳语的位置。林浔吻的位置。


    于鲤心情没由来地烦躁,把手里的剧本丢在桌上。然后伸手,一把扯下了身上没药味的披肩。


    *


    《泪桥》剧组磨合几日,拍摄差不多进入了正轨。今天要拍摄许嘉禾和秦念的第一场吻戏,破天荒地,林落纭到了现场。往常,她都在酒店看大监,把现场全权交给周思维去把控。


    太久没在现场看她,剧组的人差点都快忘记她还有个身份是联合导演。


    这场吻戏设置在黄昏的公园,周思维喜欢用自然光,所以在这场戏前又排了几场别的戏。


    一场是秦念在厨房杀鱼,她动作麻木但熟练,好像已经练习成千上万遍如何举刀,如何切开骨肉。


    于鲤在进组之前,就为这场戏专门去菜市场的鱼铺找老师傅学习过。正式开拍,她动作很快很准,结果鱼鳞还没刮完,就被林落纭喊了停。


    她温和地朝于鲤笑笑:“于小姐,你昨晚是没休息好吗?我看你的表情比起麻木,更多的是一种倦怠,就像那种在超市里杀了十年鱼的员工一样,毫无表达,空洞乏味。”


    于鲤感觉自己的左眼睑痉挛了一下,她笑,“不好意思,那重来一遍吧。”


    之后又重复了三四次,林落纭始终不满意,频频叫停。一场原本很简单,只是用来做人物塑造的戏,硬是拖了很久都没拍完。


    到最后她又说道具用的鱼不对,要道具组的人去现买新的。于鲤正好趁这个机会到房车上休息。


    安安帮她按着酸胀的手腕,语气不忿:“姐,这个林导是不是针对你啊,我看着你演得挺好,周导都没什么,就她一直在找茬……”


    “管她什么原因,她是导演我是演员,只要她不满意,我就得重拍。”


    于鲤转转手腕,又低头嗅了嗅自己,皱起眉头,“我感觉我都要被腌入味了。”


    安安笑笑,逗她:“这下真是‘鲤鱼’了。”


    看出小姑娘卖力让自己开心,于鲤配合地笑起来,“可惜了,我演的不是鱼,不能本色出演了。”


    道具组准备好了新的鱼,叫她来拍新的一条。她预备下车,周思维却来找她。


    她倒是诧异:“怎么,导演亲自来找我,是通知我不用拍了,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周思维笑不出来,“于鲤,我想问你,你怎么看这场戏。”


    看他认真的样子,于鲤也认真起来:“我认为这是对秦念这个人物较为重要的塑造。秦愿还没去世的时候,她生活很幸福,父母宠爱,家务都不会做。”


    “哥哥去世,父亲颓废,她为了帮母亲分担主动做菜,第一次杀鱼,却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反而觉得像在发/泄。不过每次做完这件事,她又会有一丝的不忍。所以我觉得比起杀鱼,她更像在经历一场想象中的屠/杀。”


    周思维问:“那你觉得这个对象是谁?”


    于鲤摇头:“我不知道。她的答案是模糊不定的,杀想象中的父亲,也可能是懦弱的自己。”


    “于鲤,虽然最开始你不是我的最优选,但现在,你就是秦念。”


    他顿了一下,“当初林落纭也肯定了你试镜的表演,选了你。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完成《泪桥》。”


    于鲤听得云里雾里,外面的人又叫了遍周思维和她的名字,她起身往外走,路过周思维时和他交换一个眼神,“放心吧,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等到了布置好的场景时,于鲤才知道周思维是什么意思。


    案板上的鱼从草鱼换成了鲤鱼。南川人做菜其实不怎么用鲤鱼,处理不好容易有土腥气,肉质也不如别的鱼嫩。


    这条特意买来的道具还没死透。它在案板上翕动着嘴无力地呼吸,鱼眼朝上,惊恐地瞪住于鲤,微红的鳍配合划动,处处彰显着不甘。


    现场没人讲话。于鲤看鱼看了一分钟,回身看了眼林落纭。她还保持着那副自以为很有教养的笑。


    现在,她终于能看出,这个笑和林浔的那种疏离有微妙的差别。这种笑更像她在某个顺风顺水,一路被捧着长大的星二代脸上见到的。


    纸醉金迷的宝格丽晚宴,每个人都带有目的性地社交。那个星二代挽着一个刚出道的女星,四处和人介绍她们是多好的同学。


    她把小女星家庭如何凄惨,为了拿奖学金多么努力全说了一遍。小女星缩着肩膀,垂着头,连香槟杯都快握不住。


    她就挂着这种笑,体贴地说,没事吧。


    多傲慢。多自以为是。


    “有话想说吗?”林落纭问。


    于鲤握起手边的尖刀,平静地说:“没有,开拍吧。”


    把鱼敲晕,刮鳞。用手抠去腮,剖开鱼肚,掏出内脏。鱼在她手心里小幅度地痉挛,生物的神经反射,注定死去还是忍不住地挣扎。


    程雨霖很会做鱼汤。她曾告诉过她,在案板上,刀砍下去鱼尾挣扎地越高,鱼汤越鲜美。


    双手染红了,但她还是握住了刀柄。举起来,没犹豫地落下,第一刀砍在头,几滴血喷溅在她脸上,眉头都没皱一下,又连续落下好多刀,直到彻底地将鱼分割完。


    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放下刀时,手太酸痛,没忍住轻轻抖了一下。


    这回林落纭没再说什么。周思维喊了“卡”,宣布这条过了。


    于鲤从情绪中解脱出来,在洗手池冲洗干净双手。


    经过林落纭的时候,她开了口:“于鲤,鲤鱼杀起来,是不是比别的鱼好啊?”


    于鲤轻笑,“是啊,林小姐今晚可以把它带回酒店,让厨房做鱼汤。它很有生命力,兴许现在都还没死透呢。不知道该有多鲜美,别浪费。”


    周导心系赶下个场景,没功夫搭理两个人之间的弦外之音。


    他指挥现场人员收拾,又拍拍于鲤,说:“快去收拾整理下,现在还有余晖。不要管什么鱼不鱼的了,我们抓紧赶去公园,拍吻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