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作品:《夜未央

    素其善的头颅被高高挂起,一颗又一颗临接的头颅与他作伴,除了素其善的家人以外,还与他有牵扯并且关系亲近的人,他们往日里受了不少他的好处,今日受其牵连而死,个个临死前喊冤,将那素其善臭骂一顿撇清关系,骂他猪狗不如,骂他不得好死,却还是逃脱不了自己要被连累的命运,其中一人认清现实,终将那张恶嘴对向下达命令的主事。


    行刑的士兵脸色难看,准备提前行刑,而那主事却是淡然以对,抬手示意止了士兵的动作,他笑道:“骂吧,骂吧,尽情的骂,我对将死之人都格外的宽容。”他的笑容变得阴恻恻的:“你今日什么时候骂够了,骂痛快了,我再送你上路,好不好?”


    在沙尔王的高台塑像坍塌之后,他的心就如静水一样无波澜,就连砍杀问责素其善及其督造匠人时,他也只是冷漠下令,不闻不问,不生一丝情绪,主事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只有长年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着,现下不断的辱骂声倒是牵动了他的心,让他的嘴角生了几分笑意,虽笑中带狠,但也比让人不可琢磨的凶样要好。


    主事话毕,不再多言,也不离去,就这么听着那人对自己的辱骂,骂到后处,那话语已不堪入耳,主事不气不恼,他手有旋律的敲打着太阳穴,竟将骂声当乐声,心放松细细想着自己今后的去处,他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死,他有那个重要的东西,但今后怎么活,在他的一念之差,在沙尔王或国主的一念之差。


    线下局势太乱,他一小小人物根本参透不了,怎么变?如何变?会不会变?他都不知道,可是高台的坍塌已变成一个转变的突破口。


    有没有人会因此发难?


    他也不知道。


    主事主的是高台塑像建造之事,顺带过过做奴隶营营长的瘾,他本是在沙尔王手下侍奉做事的,人没多大的本事,最擅长的就是阿谀奉承,结果就是被奉承打发到这来了,沙尔王不喜听他的奉承。


    他出身不高,却很喜欢掌握他人生死永远高高在上的自己,可他也就只能在这小小的奴隶营里称一称主子。而如今连个虚假的主子也做不成,他那头上总悬这个无形的大刀,如今刀渐近,人头难保。


    等吧。


    除了等,他也无能为力了。


    主事在这一片叫骂声中,将自己心中杂乱的思绪整理齐,精神气也来了,耳见那人骂声渐渐虚下,他也起身近前,弯着腰,笑面那人,问道:“还没骂痛快吗?”


    “我呸!”那人抖作一团,还用力喷了囗唾沫,狠狠目瞪着主事。


    唾沫液飞溅缠在主事的脸上,他没有立刻抹去,先是将那人踹倒在地,笑容和气道:“不管你今日有没有骂痛快,我倒是听的有些厌烦了,提前上路吧,到了阴曹地府你可以继续。”


    有眼力见的士兵已走向那人,刀近了,主事也离远了,不知为何,他此时竟想见一见小莹。


    *


    素其善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刘昭便心生离意,可人山人海,她一时难以脱离,刘昭紧盯着小莹所在的方位,想要去寻她说说话,至于说什么刘昭也没有想好,她只觉小莹太过古怪,古怪到连刘昭这样好奇心不重的人都想要探寻一二。


    可没等刘昭近身小莹,她已离去,不见踪影。


    后刘昭想要见上小莹一面,可谓是难如登天,她俩有身份差距,小莹也不想见到刘昭,两重因素之下,刘昭竟多日来都没有见到小莹一面。


    刘昭只能暂时放下这一念头。


    阿燕近日来,天天没事干就吹笛子,摸笛子,看笛子,还有擦笛子。恨不得将那个笛子绑在自己手上,刘昭仔细端详过那笛子,很普通的,很粗糙的,笛子表面划痕太多,制作却又很费心,阿燕的兄长字写得不错,笛子表面刻的“飞燕”两字甚是飘逸好看。


    刘昭每晚都听阿燕瞎吹着笛子,一阵一阵的乐声,有时好听,有时不好听,皆是断断续续不成型,她却听得高兴,这笛乐声不悦耳倒是取悦到了她的心,刘昭眼中闪烁着光,望着阿燕,阿燕亦望着她,两人目光温柔对视着。


    阿燕缓缓停止吹笛,神采飞扬,轻快地问:“我吹的是不是很好听?”


    刘昭憋着笑,扭过头:“一般吧。”


    阿燕不服气,凑到刘昭身前,目光追寻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一般!”


    刘昭忍不住笑,非不看阿燕:“你一会儿吹这个曲子,一会儿吹那个曲子,一会儿吹这个调,一会儿吹那个调,我都没听全。”她道出理由,又发出质疑:“你是不是不会整首的?”


    阿燕想起了不好的往事,情绪瞬间低落:“又没人教我。”刘昭刚准备开口说自己会吹笛子,可以教她整首的,阿燕却又机灵一动,情绪立即高涨,一脸得意样:“有一首我会,我小时候吹得可好了。”


    刘昭眼珠子清亮,特别捧场的她面容浮现崇拜,阿燕一见,更加卖力地吹,发挥出她最高的实力。


    那曲子刘昭听过,曲声刚刚响起时,刘昭便晃了神,仿佛自己回到了中原,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家人的身旁。


    该曲在中原是名曲,虽出名却曲无名,无人赐名,中原的王孙贵族甚为喜欢,在刘昭尚年幼时便风靡京城,但它曲不完整又太难学成,刘昭听过京城中好多大小人物弹奏它,就连云景与自己的姐姐也学习弹奏过,刘昭是个俗人,欣赏不了这种雅致的东西,且她事事求完整,这首断尾无名曲她更是不喜欢,当时的她只觉图有虚名,并非称得上名曲,不知京中为何有那么多人喜爱它。


    现下刘昭竟在此地听到了熟悉的曲子,回忆起往事,也惊叹曲子的动听,那曲调让她怔神茫然,一瞬内心巨震,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阿燕目光流转紧盯着刘昭,她跟随着乐声展现出轻快的笑容,刘昭心突然软了下去。


    这瞬间太美好。


    那曲子是完整。


    后头的乐声是刘昭没有听过的,她眼中的惊艳之色不再是一闪而过,她目光欣赏欢喜。


    刘昭直白的欣赏让阿燕忽生羞涩,曲终,她的两颊更是温热,昂头嘻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刘昭毫不吝啬的夸奖,又掩了心中波动,寻常问道:“怎么现在才展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要是会这么厉害的曲子一早就跟我显摆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阿燕声音怯怯的。


    “嗯?”刘昭有点不解。


    阿燕愁容满面,垂着头唉声叹气,气叹又了叹,止不住。


    “天天叹气,一夜白头。”


    阿燕抬起头斜她一眼:“别瞎说!本姑娘正值大好年华呢!”


    刘昭连连称是,知道阿燕不想说,她也不多问了,转而问起关于曲子的事:“你吹的这曲子有名字吗?”


    “当然有啦,它叫夜未央,是不是很好听?”


    刘昭点了点头:“好听的。”又问:“那这曲子是何人所作?有没有什么故事?”


    阿燕来了兴致:“当然有了!听我细细道来。”


    阿燕从小就听过夜未央曲后的故事,这故事是红奴们耳熟能详的,她直接复述了一遍:“这曲子相传是漠地的一位红奴所作,有一天它在营中照常劳作,忽听见动人的鸟鸣声,它情不自禁的抬头,望见了自由来回的飞鸟,有感而发,开始歌唱,后来又有一天它初次离开奴隶营,遇见了一位问路的江湖人士,那人对它拱手敬礼,它震惊不语,此时又有鸟鸣声出现,它又望向天空,竟吟唱说道:情未断,心未死,夜未央。说完便化成了一只鸟,一路高歌,飞向远方。”


    这番故事听完,刘昭愣住了神,心里百感交集,细细想着那句:情未断,心未死,夜未央。


    什么情?什么心?


    刘昭竟一瞬间便猜到了。


    自由情,平等心。


    阿燕讲得绘声绘色,说罢最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还小声添道:“它生来就是奴隶,至死都是奴隶!”这话是听旁的红奴说的,她觉着可以加上,便就说了,不想刘昭神情略沉,摇了摇头,转唤:“阿燕。”


    “嗯?”阿燕迟疑片刻,才应。


    “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


    阿燕闻言,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沉默着,竟话头跳脱到前处:“刘昭,我夜未央吹得好,但我觉着那不是什么好显摆的,因为它是只有我们这种红奴才会的曲子。”


    *


    小莹的脸在刘昭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原先只是觉得古怪,虽生了探究的心,想见上一面,但也并非执着,偶然的一次刘昭碰上了小莹,她竟装陌路人,避身不言,稍显刻意。


    可能是小莹觉着两人事清,无需再联系,刘昭也不再去想了,专心画起阿飞的人像。


    那纸那笔那墨皆是半废品再加上刘昭不成气候的画技,终是没有画出阿燕满意的人像,只是废了一张又一张,到了最后竟用完了,刘昭心里气恼不想干了,又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学,她瞧着大量废图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眼不敢看阿燕,小声问道:“纸应该还有吧。”


    阿燕一直都对刘昭充满期待,现下纸用完了,都没有一张与哥哥相像的画,她不禁疑惑的挠了挠头:“没有了,我去主事的屋里问一问吧。”


    她准备去找小莹讨要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