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夜未央

    ”只是我丑话也要说在前面,你今日因我获利,来日高台若真的坍塌,我必死,那你也可能会因我受累,以我对主事的了解,在那之后他还是会选你成贵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你的请求我不过顺嘴一提,便可达成,我的事可不好帮,一不小心就会丢了你这颗脑袋,你别心里不痛快,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


    “我接受。”


    “到时候我死了,你出尔反尔,我自然也不能化成厉鬼来找你,我信你不会干这种没良心的事,若我赌错了你这个人,我也认了。”


    刘昭仍是想着与素其善最后的对话,久久难以忘怀。


    她只能接受与素其善这个不公平的交易,她的身体还未养好,还要重新修炼武功复仇,她不想成为真正的“废人”,往后会不会再成为贵奴,刘昭并不关心,她心中了然,她的身体再过半年时光就能养好,而高台在短时间内不会坍塌,那时在擂台上与人打斗,不会伤及根本。


    刘昭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她心安不少,如今只用好好想着自己的练武之法,她人太轴,没有无师自通的本领,总是要靠高人指点,此处无人能教她,所以她只能慢慢、慢慢的磨,然而没有丝毫的进展,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审视,她总觉自己这处没做好,那处没做好,又开始讨厌自己的性子。


    人一旦陷入讨厌自己的阶段,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在熬。


    刘昭的灵魂异常孤独地飘在奴隶营里,在遇见阿燕时,终于定了下来,心思多愁绪多的人最适合与阿燕这种简简单单的人相处,两人也快速成了朋友,只是现下两人闹了别扭,算是阿燕单方面的闹别扭,两人想法不同,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相处,阿燕喜欢刘昭这个人,所以愿意为她掏心掏肺,去替她求情。


    阿燕不喜欢因着自己的哥哥为自己谋利,更别说主动求什么了,她提出这个想法,是真将刘昭当成了心中重要的人。


    但刘昭则认为相处时间太短,两人并未互相了解深,更没必要为对方付出什么,她自问身份互换,她不会为阿燕求情,所以她也不能接受阿燕的好意。


    这份好意太沉重了。


    刘昭近日来都没有与阿燕说上话,阿燕在故意躲着自己,刘昭无奈又有些伤心,每当两人碰面,刘昭还未说几字言语,阿燕就轻哼一声,只当听不见,然后迅速走人。


    两人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夜晚阿燕总要回来睡觉,前几日刘昭因心事未了,无暇两方顾全,两人便冷着不说话,今日刘昭心事了了,心倒没觉着畅快。


    她在等阿燕回屋。


    阿燕今日回来得比以往更晚,她跟人闲谈忘了时辰,等聊完时,才发觉太晚了,本想就不回去了,但又想刘昭可能会一直等自己,便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夜色渐深,刘昭的眉头也渐渐皱起,正欲起身寻人,开门声却忽起。


    刘昭动作止住,抬首看向门的方位,阿燕回来了。


    两人双眼对视,静默不言,阿燕先移开目光,刘昭仍直直盯着阿燕,她抬步径直走向刘昭,两人近身之时,刘昭抓住她的衣角,扯了扯,语调也温柔:“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阿燕怔了怔,她没有想到刘昭会因此说这种认错的话求和,刘昭言语中的温柔她已感受到了,触及她的心底,她转头看向刘昭,舌头都打结了:“好……好吧,那我不生气了。”想起刘昭先前拒绝的言语,又问道:“你说你自己有办法解决,怎么样了,实在不行,我还是可以去求一求主事的。”


    刘昭与阿燕的和解,让她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放心,已经解决了。”


    阿燕神情愈发崇拜:“你好厉害,真的有办法!”她声音变小,隐有卑意:“我遇到事只会求人。”


    阿燕心绪莫名惆怅,怏怏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刘昭正色道:“阿燕,你不要这样想,我们还很年轻还很弱小,没有什么能力很正常,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更多的是逞强,我性格不好,总是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给自己惹出很多麻烦。”


    阿燕急于反驳:“这怎么能算性格不好?!我哥哥曾经跟我说过,人活一生就要遵从自己内心做事,大大方方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人不能受拘束,谨小慎微,总是去干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那你就不是你了,其实我不喜欢求人,但是我只能求人,所以我活着不开心。”阿燕两只手交叠在胸口,懵懂而神伤道:“胸口这处总感觉有东西被压着,闷闷的。”


    刘昭放柔的声音,眉眼有着淡淡的愁意:“可是我必须得改,我要活下去,我还没有手刃那群该死的人,我还有重要的人没有见到,为了这些我不能遵循自己的内心做事,我若一意孤行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的我就会变成不识相的蠢货。”


    阿燕听不太懂刘昭的言语,亦被她的那句:我还没有手刃那群该死的人,唬住了,要杀人的事,那都是严重的事,阿燕心跳了跳,立即道:“那就慢慢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思来想去,终于想到,直了身子,手指灵机一抬道:“对!宽以待己!”


    “那是严以待己,宽于律人。”


    阿燕拖长了调:“我知道,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改了改。”她两只眼睛忽闪亮光,真诚的为刘昭祈愿:“刘昭,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母神会保佑你的。”


    刘昭被阿燕的真诚打动,与她逗趣道:“为什么母神会保佑我啊?难不成你就是母神。”


    阿燕故作高深演了起来:“是,我就是母神,还不快来参拜。”


    两人笑作一团。


    到了床榻之上,还在交谈,两人好几天没有说话,可把阿燕憋坏了,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别的事儿,她今日可听到不少好玩的闲话,声音也雀跃奋起:“我跟你讲哦,素明今日被他阿耶罚了,活活生跪了三个时辰,我还看见他哭了,他阿耶肯定骂他了,不知是犯了什么大错,我可没见过他阿耶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平日里别说罚他了,连骂都很少骂。”


    她嘻嘻笑了两声,咬牙道:“活该!真解气。”


    素明,阿燕,刘昭,三人各差两岁,素明十三岁,阿燕十五岁,刘昭十七岁。素明与阿燕两岁之差在性格方面看上去并无差别,阿燕比素明更像孩童,她性子纯良天真,而素明有时虽会显出几分孩子气,但总是说些老成的话,见识和胆色也不低,刘昭是经历多心思沉的人,十七的她活像二十七岁,她听着阿燕的絮叨与嘻笑,心也活泛不少。


    素明。


    刘昭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思绪飘到了与素其善的对话当中,细细想着。


    阿燕不需要刘昭的任何回应,还能继续说下去,从素明又说到别处,直到又聊起另一个人,阿燕才意识到刘昭一直没有讲话,推了推她的肩膀,埋怨道:“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呀?”


    刘昭定定神:“我听到了,我都记得,我就是刚刚在想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在牢里推你的那个女人?”


    刘昭不知阿燕为何会提到她,不到二月光景自己已忘得干净:“记得有这个人,但是模样忘光了。”她生怕是那女人为难阿燕,急问道:“怎么了?她欺负你了吗?”


    阿燕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她没有欺负我,就是那个女人好像跟了主事,我在主事的屋里看见了她。”


    刘昭不感兴趣,听到没有为难阿燕便放下心来:“没为难你就好。”


    阿燕对刘昭不记得这个女人颇感惊讶:“你怎么这么不记仇?这都能忘记?她的模样,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你记那么清楚干嘛?”


    “替你记着呀!”


    刘昭又笑:“对我来说这不算仇,没必要记得。”


    “好吧,好吧,反正我可记得所有欺负过我的人。”阿燕愤恨道:等我有一天活不下去了,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听着阿燕的幼稚言语,刘昭还是笑。


    “怎么我一说话,你就笑?”


    “我笑难道不好吗?”


    “可是我说话你就笑!”


    “那我喜欢听你说话也有错咯?”


    “竟讲歪理!我不理你啦。”


    *


    又是一年冬日,刘昭与阿燕还是躺在床榻上闲聊。


    时光匆匆,已经过去两年了。


    阿燕向刘昭追问:“你继续跟我讲嘛,我还没有听够呢,中原还有什么好玩的呀?”


    刘昭睡意来袭,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好困呀。”


    “好吧好吧,那你明天一定要跟我说啊,我可都记着呢。”


    “好好好好。”


    屋内无声,刘昭很快沉睡,冬日的风还是很大,呼呼的吹着,隐约伴随着屋外一道人声。


    那不是一道声音,是一群人的声音。


    是一群人都在惊叫着,嚎哭着。


    刘昭瞬间惊醒,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她摸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此时清醒的她却真真实实的听到了那惊叫嚎哭的声音。


    “高台塌了!”


    “高台塌了!”


    ”死人了!死了好多人!”


    阿燕亦被吵醒,她神志模糊,也未听清屋外的声音,只感知到刘昭起身下床的动作,含糊着问道:“你去哪啊?外面怎么了?”


    “高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