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端

作品:《重生星光响亮

    2004年夏,下午3点。


    炙热的阳光衬着这边陲小城越发炎热,铁轨上的时不时发出火车掠过的轰隆声和鸣笛声。


    宋昭坐在竹榻上,愣住了。


    简陋的木桌上放着桌式老式的铁片风扇,绿色的漆都掉了,屋内是水泥墙壁,她一时半会儿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说呢,好像整个人穿越时光回到了20年前,有种时光倒退的荒谬感。


    她是宋昭,招娣的招。正确的说,她此刻应该是在2024年,粤省大城市的城中村里当她的社畜,以她三十多岁的经历来看,她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很早之前网上有个流传很久的问题【假如某一天你醒了,发现是在初中的课堂上,你正趴着睡觉,老师的书本即将砸在你头上,如何】那会儿,她觉得是很天真又遥远的梦,她从没有奢望过这种神奇的经历,何况,她的初中也不快乐。


    15岁辍学,被二姨带着进了浙省的工厂打工,跟大表姐一起在服装厂踩缝纫机。她什么都不会,简单培训后,就开始上机。缝纫机的线都踩不直,一直卡针穿线,被线上的组长骂的嘴都不敢还。大表姐本身就不喜欢她,带着宿舍其他人孤立她。


    那会儿多难阿,她不明白为什么是亲表姐,要带头孤立她。为什么父亲在舅舅的工厂受伤,而她就要外出打工挣钱。明明放假前,县里的一中附属舞蹈学校已经直招了她,她可以学舞练舞,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考大学,可以以后做一个舞蹈家。


    明明她拿着很多学校的表演奖项,看一遍表演就能完整的复刻,她爸爸也很骄傲的夸过她的。怎么就是异想天开了呢。


    她真的,很爱舞蹈,很喜欢唱歌,很爱音乐。


    在无数个看不到光亮的日子里,她是靠着唱歌来鼓励自己的。


    想想真是,她身份证都还没成年,偷偷拿着别人身份证进的厂。线上的老人说,像她这种小姑娘,那可真是太多了。从小帮家里干活,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带弟弟,要不是义务教育普及,学都不用上,到了年纪再收一次彩礼,养女娃子多划算阿。现在更多的是读完义务教育,就送出去打工,挣钱,说帮你们存着,然后打到20岁。结婚又赚一笔彩礼,更划算了。


    而且农村的孩子,功课不认真成绩不好,老想着什么唱歌跳舞的梦,那东西能当饭吃?但是之前的宋昭不懂。在她有认知以来,所处的环境就一直很压抑。小学的时候还好,学习的东西少,作业简单,在干完活的情况下,还有余力去学习。初中就不行了,好多小同学读着读着就辍学了。


    所有人都说,读完初中,她也是要去打工的。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按她妈的原话是“能读完初中家里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学习表演,读舞蹈,那都是有钱人家才会做的消遣,他们不会做这笔没有出路的买卖,不合算。


    宋昭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男人聊着聊着最后看着她问【你说说,你那么小进厂能赚几个钱阿。怎么想的呢,怎么不干脆让你们去当小姐算了】说完,他也不看她,跟旁边的几个人一起哄堂大笑。


    她当时想反驳,但是不知道从哪儿反驳。


    是她自己学习不好,没办法考上大学,所以高中读了也是白读,浪费钱混日子。她家穷,学艺术的学费确实烧不起。其他的她就不想了。女孩子,读书本来就没用。以她浅薄的15岁阅历跟认知来看,她拿着手上的这副牌,确实打不出来王炸。


    有些人能到顶,是因为顶在那里,有些人能到顶,是因为只能到顶。她以为所有女孩的未来都是这样的。


    宋昭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读书没用。父母对她严格,打她,肯定都是她不乖。弟弟那么小让着弟弟是应该的。那么为什么同是寄养在外婆家,弟弟生病的时候妈妈会从外地回来买水果零食,而她生病妈妈会骂她,打她,还说她作呢。


    父亲受伤后,在家休养。妈妈说让回家带孩子去杭州过暑假的二姨直接带她去杭州进厂。她不肯去。父亲说【你不是一直嫌弃家里没房子吗?如果你再念书念下去,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弟弟还小,你读书又不好,唱歌跳舞能当饭吃吗?】


    她无言以对。


    小姨说她心比天高,农村的小丫头片子还想学艺术当明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后来她如父母所愿,打工,赚钱。家里起了房子,弟弟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想出去打工,父母千方百计的求了大舅舅在县城里找了个汽修厂,让他学修车。他不去,非要去打工。


    年纪再大点,她父母开始催婚,因为弟弟谈了个女朋友。未嫁的姐姐在家是要被取笑的。同时发现她打工赚钱建的新房子竟然跟她没关系。


    她一直以为名字里的昭,是父母美好的祝愿。其实想想也知道,她父母都没有读过书,能为她起一个什么好名字呢。是招娣罢了,那会儿父亲家徒四壁大龄未婚娶了面部有缺陷的母亲,生完迟迟没有怀孕。一心想要个儿子的父母,听人说给前面大的取个带弟的名字的,可以招来儿子。只不过到底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给她单名一个招,后来上户口的录系统的时候录错了。父母不认字,看不出差别,她也就成了宋昭。不过那会儿她也五岁了,父母如愿生了弟弟。小老百姓天生怕跟官打交道,也懒得去纠正。阴差阳错。


    再后来,父母逼着要钱给弟弟结婚,要她跟各种人相亲。她不厌其烦,最后自己一个人跑到了深圳,读夜校,考大专学历,学习电脑操作。


    进了个小厂做文员,住在城中村里,一线城市的光鲜亮丽好像跟她无关,休息时间报了个吉他班,学习吉他。看过太多婚姻、对于婚姻根本没有幻想。她也不想恋爱,没有心动的感觉。认清父母不爱自己,来到世上不被期待,她花了7年。无数个线上踩机器的日子里,她都会想,如果当初在该念书的时候好好念书,或者学了舞蹈考了艺校,如今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呢。


    本来从小不被喜爱,她一直就想如果长大就好了,她一定要远远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了。


    不过她也就只敢想想,女孩子呢,哪里就敢没有家了呢。


    转折是有一天她在厂里搬东西的时候,柜子倒下来了,砸到她的脚,她在医院休息,那会儿劳动法不完善,受伤了厂里不管,她不去上工也不给工钱,工厂是计件,多劳多得,根本没有保底。她自己挪着腿到了宿舍,家里打电话就是问她要钱。


    她真的感觉世界太黑暗了,她为什么要来到世上呢。真的,感觉活着一点劲头都没有。干脆大吵之后开始拒接家里电话,不再给家里钱。


    二姨来当和事佬她也不理,任她背后去跟人说她没心没肺白眼狼。她硬是几个月没跟家里来往。


    然后以往刻薄的宋妈,第一次不再挑剔的,命令式的对她。而是软和下来,和和气气的跟她对话时,她又觉得她很可怜。


    她说:她是第一次做妈妈,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她理解一下。没有父母帮衬,老公又不顶用,她刚开始嫁过去的时候连饭都煮不熟。她一个人带着她,手忙脚乱的,她又很爱哭,爱动。她管不好,刚开头也没有那么暴躁的,但是她太小了。有一天忍不住打了她之后,发现,欸嘿?挺解压的。


    人真的是贱骨头。当她年岁大了,慢慢不怎么跟父母居住一起,开始寄养到外出打工,她也不再受父母的虐打。她居然不太记得之前被扇耳光,扇的耳朵嗡嗡响。被刀背砍手,被拎着衣领往地上砸,被棒槌砸腿被饿肚子的时候了。


    她试图跟自己和解,说服自己。假设是自己20岁嫁给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怀孕生子,家里没有长辈看顾,男人常年不在家在外务工,一个女人要自己带孩子,砍柴、挑水、种地。确实挺难的,打个没有攻击性的还是自己的完全附属物的小孩,也可以理解的吧?如果是她未必能比她妈妈做的好吧?


    她做不好,所以她拒婚。非常合理。


    其实有点好笑的是,当她愿意给钱,承担弟弟结婚大部分,她结不结婚只是父母的一种执念了而已。比如【人人都要结婚,为什么你不结?】【世界上只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你不结婚人家要说,丢我们的人】【你是不是有病?】他们纠结的点在于,她不结婚,丢他们的脸。


    她可怜她妈妈一辈子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跟父亲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后来赚钱了,给她买了全套的金首饰,带她旅游长见识,她以为可以让她妈妈了解现在的人有不同选择,女性可以共情彼此的处境,最后却是她妈妈以为拴住了她。用身体威胁她,向她逼婚。后来她也就开始顺其自然了,不在刻意强求什么,维系什么。


    她一个人生活,照顾自己。偶尔拿手机录录吉他的弹唱视频,竟然也累计了一些粉丝。35岁大龄未婚,也没什么不好,以为要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公司有意向招新的文员,她可能可以拿笔赔偿金,感谢劳动法。24年的她不至于被直接扫地出门。工厂的业务她经手这么多年,另一家公司早就想挖她过去做业务了。没关系,路嘛,总能有的走的。实在不行,还存了点钱,去个小县城或者小乡下,租个房子能住到她死。再说,指不定明天就意外来了呢。


    想到这,宋昭抱着头苦笑不得。明天真的来意外了。她真的没想好,怎么面对现在的爸妈,她也没有勇气再来一遍人生。


    “妹伢子,我家的煤球熄火了,你帮我把这煤球放进你家煤炉子引个火阿,”隔壁的周嬢嬢伸着头探进来,手里还拿个夹着坨新蜂窝煤的铁钳子冲她喊。当地喊上了年纪的女性一般都是喊嬢嬢,类似婆婆、奶奶。


    “哎,欸。”宋昭赶忙从竹榻上站起来,套上拖鞋,去把门口的煤炉下面的通风盖打开,看着周嬢嬢放好蜂窝煤后,顺手把装满水的水壶放到了煤炉上。


    “你妈是去打麻将了还是去看摊子了呀,这天怪热的。”周嬢嬢一只手拿着铁钳,一只手拿了个小蒲扇在那里扇。


    “行了行了,待会儿我来拿,我先回我屋了。“不等宋昭回答,周嬢嬢又说道,然后摇着扇转身回屋了。


    宋昭这会儿还懵着,她都不记得这位是谁。哪里能知道她妈去哪儿了。看着她走到隔壁路口的屋子,她有点想起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她初中毕业的暑假,她来城里找爸爸妈妈弟弟。爸爸在舅舅的采石场工作,做工,顺便看场子。妈妈拿了个木板车,在火车站旁边摆摊卖水果。他们租住在离火车站不远的村子里,旁边就是火车铁轨。所以总是能听到火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