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弑师夺位

作品:《易江椿水

    崖风裹着涧底的湿冷,卷得照淮江那座立于无痕宗半山腰的孤居外,老槐树虬结的枝桠乱颤。


    枯褐色的叶子混着早谢的槐花,簌簌落在祝檀椿雪白的靴尖,沾了泥尘,倒像是给那片纯净添了几分浊色。


    此刻祝檀椿心情正好,拎着竹编的药篓,指尖勾着提绳轻轻晃荡,篓里当归、血竭与桑皮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脚也没闲歇下来,踢着脚边的碎石,望着它们像比试一样骨碌碌滚下谷底,祝檀椿才不受控制的嗤笑起来。


    只是越往半山腰下走,那股漫在风里的血腥味,越是浓得出奇。


    祝檀椿只当是这位大师兄又惹了麻烦。


    照淮江素来如此,性子古怪得没边,三天两头就带着一身伤回来,有时是围剿妖兽的爪痕,有时是与人比试的剑伤。


    她不过是奉师父盛济民之命来送伤药,待药送到便要离去。这地方总教她呛得不适,更不愿与那位素来不对付的“疯子”多有牵扯,故而脚步轻快,只盼速去速回。


    指尖才触到那扇斑驳木门,朽坏的木板便被风推得轻晃,吱呀一声泄了隙。


    雕花缝隙里骤然漫出的猩红,恰似淬毒的银针刺眼,狠狠扎进祝檀椿眼底。那绝非寻常伤口的浅淡殷红,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暗赤,裹着刺鼻的腥气,竟还混着师父常佩香囊的清苦药香。


    不安如藤蔓缠上心口,迫使她下意识凑得更近,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似凝了半分。


    照淮江立在屋中,玄色锦袍前襟已被鲜血浸透,墨发凌乱地贴在颈侧,几缕发丝还缀着暗红血珠。


    他右手紧攥的“逢春”剑,剑脊上二字在昏暗中泛着森冷寒光,此刻正从师父盛济民的心口缓缓抽出。


    剑刃划开皮肉的细微声响,隔木门透来,轻得似丝绸猝然断裂,却教祝檀椿浑身血液都凝了冷意。


    血珠顺着剑鞘上的藏蓝丝绦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红痕,又迅速晕开,与地上早已结痂的血渍融作一片暗沉。


    盛济民素来整洁的月白道袍,从心口至下摆已被猩红染透,恍若冬雪地里泼了一滩滚烫朱砂,刺得她双目发疼,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她分明见师父的肩膀微微颤抖,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弑师夺位!照淮江,你不得好死!”盛济民的声音自屋内传来,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字字却裹着滔天怒意与彻骨绝望,撞得祝檀椿耳膜发颤。


    师父染血的手徒劳探向半空,指节因极致用力而泛得青白,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血污。


    似要攥住最后一缕生机,又似想亲手了决眼前这个他疼了十余年却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徒弟。


    可那手终究失了力气,重重垂落,胳膊砸在青石板上,闷响沉得像砸在人心口。盛济民的身躯晃了晃,最终直挺挺栽倒在地。


    他圆睁的眸子里,竟还凝着对照淮江的信任。那是他从未对旁人有过的、近乎纵容的信任,此刻却与突如其来的背叛狠狠相撞,凝成了化不开的错愕,僵在眼底。


    干裂的唇瓣微张,似还有未尽之言卡在喉间,胸膛却再也没有半分起伏,连最后一丝气息都散在了风里。


    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灌进来,卷着师父散落在地的银发,在浓烈的血腥气里轻轻颤动。


    “师父!”


    祝檀椿喉间挤出破碎的惊呼,声细如蚊蚋,却裹着撕心裂肺的痛意。


    掌中药篓“哐当”坠地,当归、血竭滚得满地都是,桑皮纸碎裂开来,清苦药香混着屋内漫出的浓烈血腥,酿出蚀骨的恶味钻入鼻腔,呛得她心口发紧,几欲作呕。


    她的手死死攥着木门雕花,指腹被凸起的木纹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满心只剩冲进去的念头,哪怕只是扶一扶师父渐渐冰冷的身体。


    可未等她推门,照淮江忽然缓缓转头。那双素来冷冽的眸子,此刻竟如寒刃般穿透雕花缝隙,精准地锁在她身上。


    眸底没有半分弑师后的愧疚,没有一丝犹豫,只剩深不见底的冷寂,像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湖,连一丝波澜都无。


    祝檀椿被那目光刺得浑身汗毛倒竖,指尖攥得发白,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她猛地清醒过来。


    自己才十六岁,筑基不过半年,修为远不及照淮江这二十岁便成金丹的天才。


    此刻冲进去,与以卵击石无异。


    若连自己也死在这里,照淮江便能毁尸灭迹,凭着他平日在宗门的声望,再编个“师父闭关走火入魔”的借口,便能顺理成章继承掌门之位。


    不行。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出去,要把这桩弑师惨案告到长老面前,绝不能让这叛徒逍遥法外,辱没了无痕宗百年清誉。


    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正欲转身,脚踝却突然被一股阴冷的气息缠上。


    那气息带着蚀骨的寒意,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瞬间便顺着脚踝往上攀缠,黑雾如毒蛇般裹住她的小腿,所过之处,连贴身的碧水色弟子服都似浸了冰,冻得肌肤发麻,连经脉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尚浅的灵力瞬间紊乱,像是被无形的獠牙啃噬着,一点点消散在黑雾里。指尖渐渐发凉,连握着剑鞘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祝檀椿强压心头惊惶。她比谁都清楚,此刻稍露慌乱,便是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经脉似被撕扯的剧痛,咬牙强行割裂一缕神识。这是师父传下、供宗门弟子在绝境中舍命护宗的秘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可眼下,却是她唯一的生机。


    神识化作丝缕微光,倏然注入丹田。那柄早与她认主的“月照”剑,瞬间凝出莹白虚影,银亮剑光自她袖中窜出,直刺缠在脚踝上的浓黑魔气。


    剑光划过黑雾,“滋啦”声响彻耳畔,竟似热油泼在寒冰上。


    可魔气非但未曾消散,反倒愈发狂暴,如淬了毒的铁索,猛地缠上她四肢,勒得骨缝间都传来撕裂般的疼。


    麻意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她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脚跟,只能踉跄着向后倒去,借着身后老槐树粗糙的树干,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想跑?”


    屋内传来一道祝檀椿从未听过的凛冽声线,冷得没有半分温度,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随即,木门“吱呀”作响,腐朽的合页扯出刺耳的尖鸣,像濒死者最后的哀号,在空旷的山崖间反复回荡。


    祝檀椿心头一凛,知道再藏不住,转身便往山顶方向奔逃。


    裙摆被风掀得猎猎作响,雪白靴尖踩过碎石,溅起细小尘埃,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却半分不敢停顿。


    可刚跑出数步,身后魔气骤然暴涨,化作一只漆黑巨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那冰冷触感如铁钳般坚硬,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将她硬生生往屋内拖拽。脚尖在地上划出长长血痕,碎石被踢得四处飞溅,却挣不脱那股碾压性的力道。


    “放开!照淮江,你这个叛徒!”祝檀椿奋力挣扎,指尖死死抠着魔气,指甲断裂渗血,鲜红血珠染黑黑雾,又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喉咙被掐得发疼,呼吸愈发艰难,眼前渐渐眩晕,她却不肯放弃,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满嘴血腥,才勉强撑着清醒。


    下一秒,她被重重甩在屋内青石板上,后背狠狠撞上师父盛济民冰冷的尸身。


    刺骨寒意透过薄薄弟子服渗进来,让她浑身一颤。


    抬头时,正对上师父圆睁的双眼。自己藏着少女心事藏了大半辈子的师父,此刻眸子里凝着的痛苦与不甘,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底。


    她不怕死,可看着敬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的师父惨死眼前,看着宗门百年清誉要毁于一旦,这份不甘,却快要将她的心脏生生撕裂。


    她的喉咙被掐得发疼,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开始出现眩晕,却依旧不肯放弃,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保持着清醒。


    祝檀椿深吸一口气,想做了魂飞魄散的打算。


    只见她将丹田内残存的灵力尽数凝于掌心,悉数渡给“月照”的虚影。哪怕灵力枯竭、力竭而亡,她也要让这剑影载着此间惨状,传送到长老住所。


    这是她唯一能为师父、为宗门做的事。


    银白剑光骤然在屋内亮起,映得照淮江的脸愈发惨白,也将地上的血渍衬得愈发刺目。“月照,传信!照淮江弑师夺位,速禀长老!”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缺氧而嘶哑破碎,却裹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剑光化作一道流星穿窗而去,冲破魔气阻碍,瞬间消失在山崖云雾间。


    祝檀椿望着剑光远去的方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可下一秒,更深的绝望便将她裹挟。体内再无灵力与魔气抗衡一二,那魔气再次缠上四肢,比先前更紧,勒得骨缝间传来碎裂般的疼。


    她对着照淮江怒目而视,眸底燃着滔天恨意,正欲张口痛斥他的狼心狗肺,却见照淮江突然抬手。


    他的动作僵硬得怪异,似在承受极大痛苦,掌心却凝出一缕熟悉的温和灵力,他刚要开口便呕出一口血,只得强压下所有话语。


    那是与师父同源的、属于无痕宗的纯正灵力,带着淡淡的檀香,与周遭的魔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灵力朝着缠在她身上的魔气狠狠拍去,黑雾瞬间如遭重创,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鬼魅的哀嚎,禁锢她的力道骤然减弱。


    而照淮江的喉间溢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珠滴落在他的玄袍上,与早已干涸的血渍融在一起,又添了新红。


    他踉跄着上前,墨发下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伸手似要扶她,眼底竟闪过一丝慌乱,连指尖都微微颤抖,像是怕她摔得更重。


    “虚伪!”


    祝檀椿厉声啐道,声音因窒息而沙哑,却带着十足的决绝。


    这魔气分明是他召来的,此刻却装作要用仙门灵力驱散的模样,是以为她方才什么都没看见吗?


    是觉得她还会像从前那样,被他没心没肺地几话句便哄骗过去?


    她想起从前,自己总觉得大师兄虽冷漠,却也是护着宗门的,可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假象!


    照淮江却不为所动,反而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混乱地抱在怀里。


    他的手臂有些凉,却带着熟悉的灵力波动,那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试图修复她被魔气损伤的经脉,填补她方才为了传信而亏空的丹田。


    祝檀椿只觉得可笑。


    这是嫌弃自己死得太快,害怕没有折磨自己的机会吗?


    她趁魔气松动,左手猛地拔下发间的银簪。


    那簪子是师父去年生辰送她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槐花,是师父亲手打磨的,平日里她宝贝得不行,此刻却成了她复仇的利器。


    银簪冰凉的触感抵在掌心,让她更加清醒。在照淮江俯身查看她伤势的瞬间,她将银簪尖对准他的心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捅去。


    “噗嗤”一声,银簪刺入皮肉,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腕间,带着滚烫的温度,与她身上的寒意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照淮江的身躯骤然一震,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她,反而伸手将她护得更紧,另一只手仍在不断凝聚灵力,一面治疗着她被魔气损伤的内脏,一面驱散残余的魔气。


    他颈侧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墨发下的眉头紧紧蹙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的发顶。


    那模样,似在承受剧痛,又似在担忧她的安危。可祝檀椿只觉得这是他的伪装,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再下杀手。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祝檀椿眼中满是血丝,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更多的是恨意。


    她抽出银簪,又朝着他的心口、肩头接连捅去。


    一下、两下、三下……


    银簪早已被鲜血染透,暗红色的血顺着簪身滴落,落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红。


    她的指尖也被银簪划破,血珠与他的血混在一起,顺着指缝滴落,砸在青石板上,与师父的血融在一起。


    每捅一下,她心中的恨意便宣泄一分,每见他添一道伤口,她便觉得离为师父报仇更近一步。


    她看着照淮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他玄袍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几乎要将玄色染成暗红,心中竟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照淮江始终闷哼着,却从未还手,只是用灵力护住她的经脉,不让残存的魔气继续侵蚀她的身体。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抱着她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松开。


    “师妹……不要动气……魔气已入你经脉,再激动……会加速扩散……”照淮江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师兄求你了……师……师兄求……求你”


    话未说完,他便又呕出一口血,鲜红的血溅在祝檀椿的碧水色弟子服上,晕开大片的红。


    祝檀椿当他狡辩,是为了让她分心,才故意说这些话。


    她正欲再捅,体内的魔气突然狂暴起来,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顺着经脉疯狂噬咬她的五脏六腑。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眼前渐渐发黑,视线开始模糊,连握着银簪的手都开始发抖,却仍死死攥着,目光死死盯着照淮江满是血污的脸,不肯移开半分。


    “你……不得好死……”祝檀椿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句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弥留之际,她似还能感受到照淮江将她抱得更紧,那熟悉而渐渐的微薄灵力仍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在自己无法愈合的脏器上飘荡着。


    虚伪至极。


    这是祝檀椿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若有来生,定要亲手斩了这弑师恶徒,为师父、为宗门报仇雪恨,绝不让悲剧重演。


    屋外的寒风呼啸得更烈,卷起地上的药草、破碎的桑皮纸,还有几片染血的枯叶,吹过染血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哀鸣。


    那声音在山崖间回荡,像是在为逝去的生命哀悼,又像是在控诉这场血腥的背叛。


    可这风再也唤不回逝去的性命,只将那焚心的恨意,深深刻进了轮回的印记里,在无痕宗的山崖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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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意识到我人设好像输成别的了(?;︵;`),编编对不起,可以看下写在这下面的吗……


    女主看似睚眦必报傲娇师妹实则敢爱敢恨心怀天下救世主;男主看似轻佻恶毒师兄实则光风霁月自卑痴情忠犬。(49字没有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