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紫微女帝》 刚刚还群马奔腾,连马蹄激起的尘土都还未落定,那一队骑兵便列队齐整,布阵于城门前。可见这一队兵马虽人数不多,却乃是一支治军严谨的铁骑。
“看那黑虎旗!”
荆鸿指着尘土飞扬中猎猎飞舞的旌旗沉声道:“那是大石国叔父摄政王的兵马!”
九洲创世之初,即墨先祖雄踞于西方,与拥有华夏文明的大夏国二分天下。
大约数百年前,苏步月的高祖父退位。十一个儿子各自划地自治,一个西方大国被瓜分成了如今的西十一国。
后又经过三代帝王苦心经营,如今的西方十一国逐渐呈现了一家独大的局面。
位于九州大陆最西边的大石国国土面积绵延上千万公里,人口高达数千万,成为了这九洲大陆最强盛的国家,国力甚至超过了拥有古老文明的大夏国。
大石国崇尚武力,民风彪悍,向来主张有能力者居上。如今执掌于武勋卓著的敖家之手。
敖家上一代帝王有兄弟二十三人,其中最骁勇善战的当属排行最后的这位叔父摄政王敖德蓝。
传说敖德蓝身长一丈,青面獠牙,有拔山蹈海之力,乃黑虎化身。传言还说,敖德蓝凶残暴戾、乖张跋扈,性情阴晴不定,为人放荡不羁。
在九洲大陆,大石国叔父摄政王敖德蓝的恶名与盛名同在,人人避他唯恐不及。
“公子,我们晚些时候再进城。”
荆鸿说着将马车行到偏离大道的一片树林中,扎桩停妥之后,又砍了四周的灌木,收拾出一大片宽阔干燥的地面来。
随后又从马车后面的暗箱里搬出油毡,吩咐菡萏铺了羊绒的厚毯。
忙完这些,他才走过来请苏步月过去歇息。
苏步月正远眺着城门方向,见那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六驾马车缓缓往坪州城内行进。
“摄政王开路,驾天子车!”苏步月转头问荆鸿:“什么人能享受这待遇?”
苏步月见荆鸿也是满脸疑惑,闭口不言,便吩咐道:“星河,你在这里稍待,我和荆鸿去前方看看!”
说完她便将身上厚重的斗篷脱了,随手扔给菡萏,一闪身几个弹跳,已在数十米之外。
荆鸿被苏步月这身法惊呆了。
他虽然知道自家主子日常会修习一些怪异的功法,但从未见她在人前施展过。
荆鸿只当她是用来强身健体的,竟不知如此精妙。
坪州城城门大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石国骑兵分列两排,护送着一辆豪奢至极的六驾马车缓缓前行,金丝楠木的车舆雕龙画凤,双层的棚顶,飞檐翘角,行过之处暗香阵阵。
只是那车帘紧闭,看不到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人。
车前正中位置,是一位龙行虎步的威猛将军,只见他骑着一匹毛色发亮的黑色战马,身披乌金战甲,头顶墨色盔缨,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如同鹰隼一样直视着前方。
那人便是威名赫赫的西域战神,大石国叔父摄政王敖德蓝。
“这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年轻!”
一身男装打扮的苏步月正混在车道两旁的人群中看热闹。她脸上带着一副吃瓜群众的悠闲表情轻声跟身旁的荆鸿耳语。
敖德蓝看上去也不过30出头,完全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形容可怖,相反,倒有些英武不凡。
更加没有青面獠牙,只是面色粗黑了些,尤其是那满脸浓密的络腮胡格外得唬人,让他看上去比一般人凶狠。
他确是生得高大,但也只是地域特征。
九洲西部的人喜爱生食,多以牛羊肉类为主食,身材普遍高大壮硕。
苏步月盯着他那双深邃的浅紫色眸子看了许久。
这种瞳色在整个九洲都甚是少见,莫名泛着股妖气,又被他掺进了太多的杀气,让人有些胆寒。
“若细究起来,公子还应称摄政王一声舅爷爷!”
荆鸿边说边格外警惕地紧贴着苏步月,为她抵挡拥挤的人流。
苏步月听到荆鸿的话,有些吃惊的扭头看他!
见苏步月疑惑,荆鸿继续解释道:“摄政王的正妃乃是您外祖父——中都国太上皇的胞妹,即墨王后还得尊称他一声姑父。”
苏步月闻言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九洲西十一国的王室子女数百年来频繁和亲,若细究起来,哪个都沾点亲带点故。就是这辈分早就不知道乱到哪里去了!”
苏步月又扫了一眼马上那个孔武不凡的男人,打趣道:“大前年,我三姐就是和亲给了这位摄政王爷爷吧?”
荆鸿没有觉察出苏步月语调中的戏谑之意,格外正式地答道:“语蝶公主乃庶出公主,只是摄政王侍妾,不作数的!”
苏步月不再言语。这个世界男尊女卑,嫡庶有云泥之别。除了正妻,其余女人在男人眼里,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女人自出生起,一生的命运便依照家世背景有了大体的定数,不能自主。即便是贵为公主,也逃脱不掉。
“前面那位牵马的少年是谁?”人群中有人轻声质疑。
苏步月好奇地垫脚看了看,但因她站得太过靠后,根本没注意到车队低处竟还有步行之人。
荆鸿见状,上前拨开人群,领着苏步月站到了人群前排的一处宽泛位置。
视野一下子开阔,苏步月得以把这车马仪仗看得格外清楚。
只见敖德蓝□□神驹正被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牵着。
那少年比马高不了多少,瘦骨嶙峋,格外纤弱。此时看上去,似乎是饱受了一路风尘,一身粗麻白袍染了黄土,不甚洁净。连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几绺乱发随风舞着,略显狼狈。
苏步月刚刚挤过人群,引得身边一阵骚动,少年下意识地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双略显疲惫但格外清丽的眼睛看向苏步月。
苏步月被眼前这少年的姿容惊呆了。
她两世为人,从未见过哪个男子,或是女子,能如他这般好看。
少年骨相清瘦,皮肉轻薄,挺拔的眉弓下,一湾深邃悠远的眸子流淌出高贵、桀骜的气质,又因那粗布衣裳、满面风尘,让他多了些忧郁和无辜,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凉美感。
他只瞥了苏步月一眼,眼神未做任何停留,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站住!”
车马行至城门之下,敖德蓝突然大喝一声,收紧了缰绳,□□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
马前少年一时不察,被那缰绳拖拽,整个人重重摔到地上。
少年在干燥粗粝的砂石地面上被战马拖行了数米,身上沁出数道血痕,粘在白袍上,犹如皑皑雪地里开出的滟滟红梅。
突发状况,周围数百骑兵、仆从竟都无动于衷。
而那少年也不知死活,双手仍然死死抓住缰绳不放,任由那战马拖拽,马蹄眼见着就要践踏下来,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人群中不断发出唏嘘惊呼,但没人敢上前,反倒都躲闪着靠后,生怕累及自身。
苏步月本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但眼巴巴看着那美好少年就要葬身马下,实在于心不忍。便纵身一跃,跳到少年身前,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旋即抬起右手,轻轻一划,烈马的牵绳便被一枚乌金发簪一斩为二。
苏步月护住了白袍少年,荆鸿又纵身而来,把苏步月护在了自己身后。三人就这样挡在了那匹黑色战马之前。
电光火石之间,荆鸿抽出腰间软剑,斩向朝他们三人踏落而来的马蹄。
苏步月暗自叫好。这等仗势欺人的畜生就该给它一个教训。
马上的敖德蓝见状面色一凛,双腿夹紧马腹,猛然收了缰绳,驱使着马儿向右一转,堪堪躲过了荆鸿的剑锋。
“何人敢挡本王?”
敖德蓝满脸凶色,那双妖异的紫眸在苏步月和荆鸿身上梭巡。与此同时,一条乌黑的鞭影兜头向苏步月砸了下来。
不等苏步月躲闪,那马鞭被荆鸿一脚踢开。眨眼工夫,荆鸿就绕着战马与敖德蓝交手了数个回合。
“公子,快跑!”荆鸿一边出招一边急声提醒苏步月。
“公子,快走!”那白袍少年也提醒苏步月,他见苏步月的目光迟疑,补充道:“敖德蓝不会伤我。此刻,你先走为上!”
苏步月闻言,略一思量,趁着敖德蓝的一众士兵还没来得及围堵过来,就近冲开人群逃了出去。
荆鸿见自家主子脱险,也不恋战,虚晃了一招,躲过敖德蓝斜劈过来的长刀,抢了一匹战马,向城外的一处密林逃遁。
几个士兵打马欲追,被敖德蓝喝止。
“大王,为何放过那两个小儿?”副将沙岳不解地问道。
刚刚敖德蓝明显未用全力,否则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逃得掉?
“那黑衣的,是荆家人!”
沙岳闻言朝荆鸿遁走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九州大陆能如此这般在摄政王手下撑过十多个回合的,不超过十人。
“沙岳,苏禹老儿挑了哪个儿子去的大夏?”
“禀大王,要送走的是即墨王后嫡出的小公子苏鸣鹤。”
敖德蓝蹙眉沉思,似乎对这位叫苏鸣鹤的嫡公子没什么印象。
沙岳赶忙解释道:“就是十多年前,与紫微星一同诞下的那个男胎。”
“他姐姐就是那个封印于紫微观中的妖星?”敖德蓝看着刚刚苏步月逃走的方向喃喃自语。
的确,九洲关于苏步月的离奇传闻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第一种说法如前司天监安大人口中所言,乃是紫微帝星出世,天降圣贤。
但众人听闻那日引来天象奇观的乃是一名女子,画风立转,口口相传中又诞生了第二种说法。说苏步月乃祸国妖星,当日雷雨让数千良田被毁,就是老天给世人的警示。
而且渐渐地,第二种说法成为主流。幸亏即墨王后极力庇护,再加上后来的十多年间,苏步月一直躲在紫微观中,闭门不出。
东朝国大王苏禹,也就是苏步月的父亲顶不住舆论压力,便对外宣称,已有高人将紫微星封印在紫微观中,民怨才渐渐平息。
“大王是怀疑刚才那个玉面小儿是质夏的公子苏鸣鹤?”
沙岳边说边使劲儿摇着他那颗磨盘大的肥硕脑袋道:“绝无可能!属下可是听说,那个嫡小公子弱不禁风,连行走都困难,一年里有大半时日都是病着的。”
见敖德蓝眉头仍然紧锁,沙岳接着说道:“适才那个小儿虽然瘦瘦小小。可身上还是有点功夫的。”
敖德蓝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浅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对着马下那个满身血污的白袍少年问道:“征嵘公子,适才为何不躲?”
征嵘将掉落于地上的一把折扇收进袖袋中,对着马背上的敖德蓝略一施礼道:“我既答应为摄政王牵马,自然要有始有终。”
一旁的沙岳嗤笑道:“大夏人果真迂腐,公子可知,受惊的马儿是能踩死人的!”
征嵘正色道:“这不是迂腐,是重诺!”
敖德蓝闻言仰头大笑,从战马上一跃而下。
他把手里的缰绳随手扔给一名士兵,头也不回的吩咐道:“立刻把这匹伤到征嵘公子的畜生宰了!”
敖德蓝边说边大步流星地走到征嵘面前,抬起了双臂,豪气万千地拍了拍征嵘的胳膊朗声道:“本王奉命送公子归夏,却要劳烦公子为本王一路牵马,实在过意不去!”
征嵘躬身行礼,语气里尽是惶恐:“征嵘在大石国为质的这十年,幸得摄政王的照拂。如今能提前回朝,乃是摄政王垂怜。”
征嵘越说越动情,一下子跪伏在地,趴在摄政王脚下涕泪横流:“别说为摄政王牵马,就是要了征嵘的性命,征嵘也毫无怨言。”
摄政王见状,开怀大笑。他一只手轻飘飘地拉起地上的瘦弱少年,朗声道:“如今已到坪洲,明日便可跨过国境,公子即将进入大夏境内。”
征嵘闻言再次躬身行礼,作势又要跪下。敖德蓝赶忙将他拉起,三两步送到那辆奢华至极的六驾马车旁。
“征嵘公子还请上车驾,随本王进城拜会坪州信王!”
摄政王一声令下,立即便迎上来十数个丫鬟仆从。他们先是将一把雕花的车凳放在车舆近旁,又有两个穿着宫装的婢女上前去扶征嵘上车。
征嵘轻拍了一下衣袖上的尘土,躲开了搀扶。他看了眼面前华贵的车舆,面色平静地拾级而上。
他虽穿着一身脏污的布袍,形容狼狈,但行走之间却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贵不凡,与刚刚匍匐于地的形象大相径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