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色绦
作品:《她是首辅的小青梅(重生)》 过了几日,便是端午。
裴家青砖院墙边,几丛艾草和菖蒲被仔细地捆扎悬挂,清苦香气随风飘散。
依照京都旧俗,他们除了吃粽子、挂艾叶,还需在佛前请五色丝绦,系于腕间祈福。
刚刚站稳脚跟的裴家,自然不肯在这些礼数上马虎。
院子东侧一处较为僻静的厢房被临时布置成了小佛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鎏金佛像,香案上摆放着时令瓜果和几束新采的菖蒲,氛围庄重。
前厅里更是热闹非凡。
几张红木大方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粽子,有棱角分明、个头扎实的四角粽,也有小巧玲珑、一手可握的锥粽。
孩子们像小麻雀一样围着桌子叽叽喳喳,踮着脚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心仪的口味,不时伸出小手指点着。
深红的枣肉嵌在雪白的糯米中,豆沙细腻香甜。裹着金黄油脂的咸蛋黄与酱色五花肉紧紧相拥,咸香诱人,肥肉部分几乎化开,渗入糯米之中。还有八宝粽,将火腿丁、香菇粒、花生、莲子、红豆各种食材混杂在一起,口感丰富,香气扑鼻。
虞时安也在人群中。
她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细棉布夏衫,衣襟和袖口绣着几枝简单的兰草,头发挽成双鬟望仙髻,系着同色的发带,衬得小脸愈发白净清爽。
她唇角弯弯,一边应着几个拉着她衣角、奶声奶气问“元元姐姐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的小姑娘,一边目光不着痕迹地向略显拥挤的人群中看去。
裴瑾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长兄的模样。
他满面春风地穿梭在桌案间,殷勤地为长辈和弟妹们分粽子,动作熟练,口中更是吉祥话不断。
“三叔公,您尝尝这火腿八宝的,祝您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五妹妹,这是你爱吃的豆沙粽,愿你日日甜甜蜜蜜,事事顺心!”
他举止得体,言语周到,引得几位叔伯连连抚须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然而,角落里,裴家旁支的一个小公子正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着分到的一个纯白糯米粽,小嘴撅得老高,小声嘟囔着:“我不喜欢这个,一点味道都没有。”
他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提醒:“小声点!我们本就不受重视,往年都是二哥哥记得你爱吃豆沙的,会悄悄给你留。今日,他怕是不能来了。”
小公子的嘴瘪了瘪,眼圈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
周围隐约有细碎的议论声飘过。
“听说了吗?二公子的腿……前几日摔那一下,加上旧伤,怕是废了。”
“唉,真是天妒英才啊,好好一个公子哥儿。”
“往后怕是……唉,可惜了。”
裴瑾分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腰杆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
粽子宴后,仆役们手脚麻利地撤下杯盘,众人互相招呼着,移步至后院那间临时布置的小佛堂,去领五色丝绦。
佛堂内,檀香袅袅,肃穆而宁静,那尊小小的鎏金佛像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宝相庄严。
虞时安随着人流,安静地走上前。
她的目光落在香案旁那色彩斑斓的五色丝绦上。
*
前世,回宫后的第一个端午。
宫中张灯结彩,她与驸马谢昀昭在佛堂旁的花厅设宴,款待重臣,其中便有已是内阁首辅的裴执安。
宴席之上,一派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水袖翩跹。
谢昀昭着一袭绛紫色锦袍,玉冠束发,坐在她身侧,眉眼温柔,为她布菜。
而裴执安,独自坐在主位下方,着一袭毫无纹饰的素白常服,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孤松翠柏,面容清冷如湛然冰玉。
他面前的紫檀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的御膳,但他几乎未曾动筷,只偶尔端起面前的清茶浅啜一口,眉眼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虞时安看到了他几乎未动的菜肴,扬高了声音问道:“裴首辅,可是今日菜肴不合胃口?”
裴执安闻声,缓缓抬起眼帘。
他拱手,声音清冷如玉磬,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宫中佳肴甚好,是臣近日脾胃有些不适,不敢多食。”
虞时安蹙了蹙眉。
前些日子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又一副清高做派,是故意摆给她看么?
谢昀昭见状,立刻笑着打圆场。
他亲自执起手边的银质酒壶,步履从容地走到裴执安席前:“裴兄何必如此见外?今日端午佳节,良辰美景,定要开怀畅饮,尽兴而归才是。来,昀昭代殿下敬你一杯。”
裴执安周身那股冷寂疏离的气息更重了几分:“臣不饮酒。”
谢昀昭笑意一僵,讪讪说了几句场面话,方走回虞时安身边,对她无奈一笑。
尚衣局精心准备的五色丝绦,恰在此时呈了上来。
谢昀昭率先取了一条编织得最为精巧的丝绦,那丝线由赤、青、白、黑、黄五色细丝拧成,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执起虞时安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将丝绦缠绕上去,眉眼低垂,神情专注而温柔。丝绦缠绕在她凝脂般的腕间,衬得肌肤愈发莹润胜雪。
在外人看来,当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虞时安一袭华丽宫裙,脸上带着得体而雍容的微笑,任由谢昀昭动作,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看见裴执安。
他起了身,却没同众人一般去取丝绦,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视线落在二人交错的腕间,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
察觉到虞时安的目光,他倏然转身,朝厅外佛堂走去。
这般不喜丝绦?连行礼告退都忘了。
虞时安心中嘀咕一声,端着公主的仪态,含笑将重臣一一送走。
谢昀昭被派去处理宫中事务,她拿着未分完的几串五色丝绦,信步走到厅外。
月光如水,清辉遍地。
她抬眼,发觉佛堂前方的玉阶上,有一白衣翩然的身影。
是裴执安。
端午宴顺利结束,虞时安今夜心情尚可,见他一副拒人千里、冰冷无趣的样子,忽然就起了捉弄之心。
她想看看这冰雕玉琢的人,若是被色彩斑斓的丝绦沾染,会是何等光景?
“裴首辅!”她扬声喊道。
明媚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裴执安即将踏入佛堂的脚步蓦地一顿,身形有瞬间的僵硬。
他沉默地转过身来。
月光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容清俊,周身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虞时安饮了些酒,此刻慢悠悠地踱步过去,绣着繁复金线的裙裾在夜色中流淌着暗光。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那几条多余的丝绦,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裴首辅依旧是一丝不苟、纯白无瑕,仿佛要与这月色融为一体的模样。
“裴首辅怎么一人在这佛堂前?”她走到他面前,抬起下巴,“今日端午,祈福丝绦乃是宫中旧例,寓意祛病避灾,祈求平安。阖宫上下,乃至今日赴宴的众臣,皆有此物。裴大人是觉得自己身份特殊,还是……不屑于此等俗礼?”
说着,她便伸出手,想将那丝绦递上。
裴执安迅速后退半步,避开她的触碰,声音清冷:“殿下,于礼不合。”
虞时安以为他又像之前赠伞那样嫌弃她,心头火起,索性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他宽大的袖袍,命令道:“别动!”
裴执安身体微僵,垂眸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
“我隔着衣袖又没碰到你……”虞时安只当他是不情愿,手上动作极快。
“系上丝绦,祈福消灾,愿裴首辅官运亨通,身体安康……”她一边嘴里念叨,一边麻利地将手中剩下的几条五色丝绦,一股脑地全系在了他左手手腕上。
赤、青、白、黑、黄,五种颜色的丝线交织,缠绕在他冷白的腕上,鲜亮灼目。
“好了!本宫命你不准摘下来!”她满意地拍拍手,又怕他真恼了,想了想,加了句,“至少今日不准!”
裴执安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几条与她腕间一模一样的、色彩鲜艳的丝绦,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酒意和困意一同袭来,虞时安看了看清幽的佛堂,轻轻打了个哈欠:“首辅你自行礼佛,我先回宫了。”
裴执安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依礼躬身。
“恭送殿下。”
裴执安孤身立于玉阶之上,鸦羽似的长睫低垂,掩住冷玉般的双眸。
宫裙从他脚边拂过。
阶下花枝冷艳,堂前佛火微茫。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诗经·陈风·月出》
阶下花枝冷艳,堂前佛火微茫——郑樵《漫兴(其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五色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