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画
作品:《她是首辅的小青梅(重生)》 剧痛席卷而来,裴执安眼前阵阵发黑。
他伏在地上,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膝盖处旧伤叠加新痛,如同被烙铁灼烧,令他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裴执安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些视线。有惊愕,有幸灾乐祸,有漠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哎呀,怎么摔得这么重……”
“看他那样子,怕是起不来?”
“裴瑾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他摆那副样子做什么……”
“嘘,小声点……”
没有人上前扶他。
裴瑾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掩藏不住的得意,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好戏。
“啊。二弟怎么这么不小心,需要为兄扶你起来吗?”
裴瑾嘴上说得好听,整个人却一步未动。
裴执安扫了他一眼,将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强行压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忽略钻心的疼痛,极其缓慢地撑起了上半身,冷汗缓缓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低垂,盯着眼前一小块地面,积攒力气,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形依旧不稳。
但他强撑着,一步一顿,拖着那条几乎无法用力的伤腿,在所有人复杂的注视下,挪回了自己靠近门边的座位。
坐下时,他几乎虚脱,脸色已是苍白如纸,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虞时安紧紧攥着衣角。
怕是伤上加伤了。
可她此刻的身份只是客人,是余家的小姑娘,不认识裴执安,更不能在这种场合贸然行动。
主位上的裴文度显然也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
他看着裴执安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形,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最终化为一丝不耐。
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退下歇息吧。”
裴执安闻言,身形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依言,再次艰难地试图起身行礼告退。
然而,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
黑暗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软软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知觉。
“二哥!”
“执安!”
惊呼声四起。
引动这一切的少年紧闭着双眸,膝上殷红血珠悄然滴落。
*
宴会已散,万籁俱寂。
裴文度在书房中踱步良久,最终还是示意心腹悄悄去请随行的医官。
无论如何,裴执安终究是他的嫡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于他脸上也无光。
厢房内烛火摇曳。
裴执安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膝盖和腿肿胀灼痛。
朦胧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床前。
是父亲。
父亲终于来看他了。
他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想要开口唤他。
却见裴文度侧对着他,望向医官。
医官方才小心翼翼地诊完脉,又仔细查看了他膝盖的伤势,脸色凝重。
他看了看床上意识不算清醒的裴执安,对着裴文度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走到了外间。
夜风从窗缝灌入,带着凉意。
“大人,”医官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公子这腿……情况不妙啊。”
裴文度蹙眉:“伤势如何?”
“膝盖的撞伤虽重,好生将养,假以时日或可恢复。但麻烦的是,公子前些日子受了脊杖,一直未能得到妥善医治,落下了病根。如今寒气入骨,瘀血凝滞,加上今日这一摔,”医官摇了摇头,声音更低,“这腿,想要完全恢复如初,怕是……难了。”
裴文度沉默片刻,问道:“有几成治愈的把握?”
医官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艰涩:“不足……一成。”
裴文度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握紧,指节泛白。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官场中人,他比谁都清楚,身有残缺者,按新朝规矩,是绝无可能再踏入仕途的。
任他裴执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旦跛了足,便永远与金銮殿无缘了。
这一摔,算是彻底折了这曾经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夜风呼啸,将外间那声沉沉的叹息,清晰地送进了里间。
裴执安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薄薄的纱帘往外看去。
烛光映照下,他只看到父亲沉默而僵硬的背影。
然后,他看见父亲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给他熬药吧。”
“后续情况……不必再特意告知我了。”
裴执安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口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暖瞬间消散。
他又让父亲失望了。
裴文度心情沉重地离开,路过隔壁小院时,面色依旧沉郁。
虞时安正在院中透气,借着月光,恰好瞥见他难看的脸色,心中暗道不好。
她如今是裴家的座上宾,因此居所也是按照她的喜好定的,中心偏外的位置,既能探听消息,又不至于太热闹。
而裴执安,因为得了裴文度的厌弃,被从主院移出,搬到了主家居所的最外围。
恰好就在虞时安的隔壁。
看到裴文度的反应,虞时安犹豫片刻,终究放心不下,悄悄溜了过去。
院中无人。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裴执安不知何时竟从床上跌了下来,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清瘦孤寂的身影。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力气抬头,只是恍惚地低喃:“父亲……”
声音沙哑破碎。
虞时安看着他恍惚的样子,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她的动作很轻。
裴执安身体却微微一颤,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澈明亮的杏眸。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想将他扶起来。
裴执安怕压着她,急忙抓住床沿,凭着手臂的力量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坐回床上,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腿,又看看虞时安扶着自己的手,半晌,低声道:“余元……”
见他坐稳,虞时安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二人正在冷战,抬抬下巴,哼了一声。
裴执安眼睫微动,就要解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裴家派来的小厮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过来。
虞时安见有人来,立刻松开了手。
夜已深,她一个外人孤身留在房中实在不妥。
虞时安深深地看了裴执安一眼,然后迅速转身。
裴执安沉默地低头,没有去看她离去的背影。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抬头,看着门外一片黑沉的天。
无星无月。
“公子,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小厮走了进来,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小心翼翼地说道。
裴执安沉默地看着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苍白而精致的眉眼。
这是父亲让人熬的药。
可以治他的腿。
但他迷迷糊糊听见,治愈的把握……
不足一成。
这四个字如魔音灌耳,在他脑海中盘旋。
“公子,药要凉了。”
小厮见他许久不动,又小声提醒了一句。
裴执安终于伸出手,端起了药碗。
指尖传来瓷碗温热的触感。
他凑近唇边,喝了一口。
极苦。
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
他一向身体康健,甚少服药,此刻却觉得,这药汁远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苦涩难咽。
小厮站在一旁,东张西望,似乎想找点什么给公子压一压苦味。
突然,他“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献宝似的指着靠窗的书桌:“公子您看,那儿有个糖画!”
裴执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愣住了。
窗边的书桌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松柏模样的糖画。
那松柏做得栩栩如生,枝叶舒展,遒劲有力,枝干上甚至还用白色的糖霜点缀着些许积雪,然而整棵松树依旧挺拔向上,没有半分弯折。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裴执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凝视着那枚在昏暗灯火下泛着琥珀光泽的糖画,仿佛能看到那个杏粉衣衫的小姑娘,悄悄将它放在这里时,那双明亮执拗的眼睛。
夜风渐起,吹得糖画微微晃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将碗中已经有些凉了的药汁一饮而尽。
小厮已经殷勤地跑到桌边,伸手就要去拿那糖画:“公子,我给您取来,压一压苦味。”
“别动。”
裴执安清冷的嗓音响起。
他忍着膝盖传来的阵阵抽痛,一步一步走到桌前。
他将空药碗递给小厮,嗓音温和了些:“下去吧。”
小厮愣了一下,接过碗,恭敬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裴执安一人。
他拿起干净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枚松柏糖画的竹签。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陈毅《青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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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糖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