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恨火燎原
作品:《共渡劫》 太微剑宗的晨雾裹着血腥味,黏在白玉大殿的廊柱上,像三百年前擦不去的血痕。谢为情站在殿门内,听着执法堂弟子清点伤亡的声音,指尖在“此时”剑的剑鞘上反复摩挲,那里还沾着昨夜渡灵力时留下的魔气,冰冷得像沈知何看他的眼神。
“宗主,结界外的魔气又浓了三分。”白须长老拄着拐杖进来,杖头在金砖上敲出沉闷的响,“万魔噬魂阵的煞气已开始侵蚀护山大阵,再不想办法,不出三日,太微山就要变成第二个昆仑墟。”
谢为情没回头。他望着殿外飘落的桃花瓣,粉白的瓣子沾在石阶上,被巡逻弟子的靴底碾成泥,像极了三百年前沈知何坠渊时,他攥碎在掌心的那片。“七星阵还能撑多久?”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最多一日。”左侧的长老急道,“可那阵眼在魔渊深处,除非有人能闯进去毁掉阵眼,否则……”
“谁去都是送死。”白须长老打断他,目光如刀刮过谢为情的背影,“当年昆仑墟就是这样,派去破阵的弟子全成了噬魂阵的祭品,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宗主不会忘了吧?”
这话像根淬了毒的针,扎在谢为情最痛的地方。他当然记得——三百年前,就是这位长老,拿着“沈知何勾结魔族”的假证,逼他在天渊边举起归墟剑。如今对方又在用同样的语气,逼他做出“舍小保大”的决定。
“我去。”谢为情终于转身,白衣上的褶皱里还卡着桃花渡的残蕊,“午时三刻,我亲自去破阵。”
殿内瞬间死寂。大弟子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宗主不可!魔渊煞气最伤正道修士,您若……”
“我是宗主。”谢为情打断他,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护宗门,守苍生,本就是我的责任。”他刻意加重了“苍生”二字,像在提醒自己,也像在说服谁。
可袖中的伤药瓶却硌得他掌心生疼。那瓷瓶边缘的棱角,像沈知何昨夜在噬魂阵里,被煞气撕裂的唇角,每一下颤动,都牵扯着骨血契的纹路,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魔渊深处的噬魂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冰蓝色的煞气顺着玄铁岩壁的缝隙往上爬,在洞顶凝结成倒挂的冰棱,每一根都闪着噬人的光。沈知何坐在阵眼中央,归墟断刃插在面前的黑土里,刃身的魔纹与他心口的骨血契共振,发出磨牙般的嘶响。
“魔尊,太微剑宗那边有异动。”魔将跪在阵外,声音被煞气搅得发颤,“谢为情撤了七星阵的半数灵力,像是……像是要亲自过来。”
沈知何掀起眼皮,眼底的朱砂痣在煞气中泛着冷光。他咳出一口冰蓝色的血,溅在断刃上,发出“滋啦”的响:“他当然要来。他是正道宗主,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宗门被魔气吞掉?”
可骨血契却在这时轻轻发烫,带着熟悉的檀香气息,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漫——谢为情在调整灵力,不是为了破阵,是在压制体内因七星阵反噬而起的躁动。
这个发现让沈知何忽然笑出声,笑得肩膀都在抖。“蠢货。”他低声骂道,指尖攥紧归墟断刃,将更多煞气注入阵眼,“想用这种方式骗我放松警惕?谢为情,三百年了,你的手段还是这么拙劣。”
他故意加重了噬魂阵的威力,让煞气顺着骨血契往谢为情那边涌。他要让对方知道,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要么他踏平太微剑宗,要么谢为情死在破阵的路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煞气刚过结界,就被一股温和的灵力挡了回来。不是强硬的对抗,是带着安抚意味的疏导,像三百年前桃花渡,谢为情替他处理剑伤时,总是先用灵力轻轻护住伤口,再一点点清除毒素。
沈知何的指尖猛地一颤。
他想起昨夜谢为情渡来的灵力,想起对方穿过结界时,被魔气撕裂的白衣,想起此刻骨血契传来的、克制到极致的担忧——谢为情根本不是来破阵的,他是来送死的。用自己的灵力为饵,引开噬魂阵的煞气,给太微剑宗争取撤退的时间。
“疯子……”沈知何的声音里淬了冰,眼底却翻涌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谢为情,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就会忘了三百年的痛?!”
他加大了煞气的输出,归墟断刃的魔纹亮得刺眼,几乎要将他的魔心反噬。他要逼谢为情退,要让对方知道,他沈知何不需要这种廉价的牺牲,更不需要这份迟来的怜悯。
***午时三刻的钟声穿透太微山的晨雾时,谢为情已站在天渊结界前。
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倒的旗。他解下腰间的阵图,递给身后的大弟子,指尖的颤抖藏得极好:“我走后,立刻带弟子撤往青峰山,那里有先祖留下的备用结界。”
“宗主!”大弟子攥着阵图,指节泛白,“您真的要去?那噬魂阵……”
“这是命令。”谢为情打断他,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目光扫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太微主峰,“告诉长老们,守住宗门,就是守住苍生。”
他没说的是,守住苍生,也是守住他欠沈知何的——三百年前没能护住的,三百年后,他想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还。
穿过结界的瞬间,魔气像无数把钝刀,割得他经脉生疼。谢为情握紧“此时”剑,剑光劈开黑暗,却在看到噬魂阵的刹那,猛地顿住了脚步。
冰蓝色的煞气在阵眼周围凝成漩涡,沈知何就坐在漩涡中央,魔袍被煞气撕扯得破烂不堪,心口的骨血契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可对方的目光扫过来时,依旧淬着冰,带着惯有的嘲讽:“谢宗主倒是来得快,是不是怕晚了一步,你的苍生就全成了我的祭品?”
谢为情没说话。他挥剑劈开涌来的煞气,剑尖在离沈知何三尺处停下,剑风掀起对方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疲惫。“撤了阵。”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可以让你离开,带你的魔众去南疆,那里的瘴气适合你们生存。”
“呵。”沈知何笑了,笑得咳出血来,“谢为情,你这是在可怜我?还是觉得,用一块南疆的破地,就能抵消三百年的债?”他猛地抬手,归墟断刃的煞气直逼谢为情面门,“告诉你,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生存之地,是你的太微剑宗,是你的正道大义,是你当年欠我的——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守护的一切,都变成灰烬!”
煞气擦着谢为情的脸颊飞过,削断了几缕发丝。他没躲,只是看着沈知何因动气而更加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少年时的沈知何也这样,被他惹恼了就红着眼放狠话,却总会在最后关头收住力道。
原来有些习惯,三百年都改不了。
“那你就试试。”谢为情的剑峰微沉,正道灵力在剑身流转,发出嗡鸣般的震颤,“太微剑宗在一日,我便守一日。你想踏平这里,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沈知何眼底的嘲讽瞬间被怒火取代。他猛地起身,归墟断刃的煞气如潮水般涌来,冰蓝色的浪涛里,竟裹着桃花渡的残香——那是他藏在魔核里三百年的念想,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好啊。”沈知何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苍生’,到底能不能护你周全!”
两柄剑在煞气中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正道灵力的金辉与魔族煞气的冰蓝交织,在魔渊深处炸开漫天星火,像谁把三百年的爱恨,都揉碎在了剑影里。
谢为情的剑招狠戾,招招直逼沈知何的要害,却总能在最后一寸处偏开;沈知何的煞气凌厉,次次都想撕碎对方的灵力屏障,却总在触及骨血契时,下意识地收了三分力道。
他们像两头困在牢笼里的兽,用最凶狠的姿态撕咬,却在对方流血时,自己的心口也跟着发疼。
“谢为情,你敢不敢用全力?!”沈知何的煞气撕开谢为情的衣袖,露出腕间跳动的骨血契,“是不是怕伤了我,坏了你‘正道宗主’的名声?!”
谢为情的剑猛地刺向他心口,却在触及魔袍的瞬间,被骨血契的灼痛逼得偏了方向,剑光擦着沈知何的肋下滑过,带起一串冰蓝色的血珠。“我只是不想脏了我的剑。”他冷声道,眼底却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沈知何看着他避开的剑锋,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抬手按住肋下的伤口,冰蓝色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骨血契上,烫得两人同时闷哼。
“你看,谢为情。”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百年了,你还是不敢。不敢承认你在乎我,不敢承认你的‘苍生’里有我的位置,更不敢承认,你我之间这场以恨为名的厮杀,不过是在骗自己……”
话音未落,他猛地催动魔心,归墟断刃的煞气暴涨,竟不顾一切地冲向谢为情的灵力屏障——他要逼对方用全力,要看看这三百年的“正道大义”,到底能不能压过骨血里的牵绊。
谢为情的灵力屏障瞬间龟裂,“此时”剑被震得脱手飞出,重重砸在玄铁岩壁上。他喷出一口血,溅在沈知何的魔袍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
骨血契在两人心口同时炸开,红得像燃起来的火。谢为情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知何的痛,魔心碎裂的剧痛混着三百年的怨怼,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疯子……”他攥紧沈知何的手腕,指节泛白,“你就这么想死?!”
“我死了,你才能安心做你的正道宗主,不是吗?”沈知何的声音发颤,眼底的朱砂痣亮得惊人,“我死了,你的苍生就安全了,你的名声就保住了……谢为情,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谢为情看着他破碎的眼神,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天渊边,沈知何也是这样笑着问他“你敢不敢信我最后一次”。那时他没敢,如今他才明白,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是三百年的悔恨。
可他还是推开了沈知何,捡起地上的“此时”剑,剑尖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冷声道,转身就往结界外走,背影孤绝得像座冰雕。
沈知何看着他的背影,肋下的伤口还在淌血,骨血契的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喊住对方,想问他那瓶伤药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想问他昨夜渡来的灵力里,是不是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冰冷的嘲讽:“滚吧。滚回你的太微剑宗,做你的正道宗主。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的宗门,你的苍生,都会毁在我手里——就像当年,你亲手毁了我一样。”
谢为情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他的白衣被血浸透,在黑暗中像一道苍白的痕,很快就消失在魔气深处。
沈知何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冰蓝色的血溅在归墟断刃上,与谢为情的血混在一起,顺着骨血契的纹路,一点点渗进黑土里。
噬魂阵的煞气还在翻涌,可他却忽然没了破阵的力气。他知道,这场厮杀才刚刚开始,他们会像这样,用最狠的话刺向对方,用最利的剑指向彼此,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或者……直到有一方先承认,这场恨了三百年的纠缠,其实是爱到骨子里的证明。
魔渊深处的桃花香越来越浓,是沈知何藏在魔核里的念想,此刻却像在嘲笑他——嘲笑他用三百年的恨,掩饰那点不敢说出口的牵挂;嘲笑他明明在对方流血时心疼得要命,却偏要用更狠的方式,把彼此都刺得更深。
太微剑宗的钟声再次响起,沉闷得像在哭。谢为情站在结界内侧,听着身后弟子的呼喊,掌心的骨血契还在发烫,那里沾着沈知何的血,冰蓝得像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他没敢递出去的伤药。
他知道,只要他还是正道宗主,沈知何还是魔尊,他们就只能是死敌。用剑影丈量距离,用恨火点燃岁月,在正邪殊途的悬崖边,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可骨血契的灼痛却在提醒他——有些债,不是一场厮杀就能清算的;有些人,不是一句“恨你”就能推开的。
就像此刻,他袖中那瓶没送出去的伤药,还在硌着掌心,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