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浓雾山的求救声
作品:《狐说,我的男友是妖王》 昆吾市的初夏,总带着一股子南国特有的、黏腻又挥之不去的潮气。这潮气在市区里尚且被喧嚣的人声与车流冲淡几分,一旦到了城郊的浓雾山,便仿佛找到了归宿,肆无忌惮地凝聚成铺天盖地的乳白色浓雾,终年笼罩着这片绵延的山峦。
下午四点半,山脚下的“雾隐小馆”门口,潘娉婷正对着手机云台,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元气满满的笑容。她今年二十三岁,鹅蛋脸,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时弯成月牙,透着股邻家女孩般的亲切与活力。此刻,她脑后束着一个利落的马尾辫,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水汽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
“……所以啦,家人们,这家藏在浓雾山脚的‘雾隐小馆’,他们家的菌菇汤底,我可是觊觎好久了!”她声音清脆,带着直播特有的热情语调,将镜头转向面前那口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粗陶砂锅。锅里的汤色奶白醇厚,各式各样的菌菇随着翻滚的汤汁沉浮,氤氲的热气携带着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和极致鲜香的味道,直扑镜头,“看到没有?这汤色!听说他们家用的都是当天清晨,老师傅亲自进山采来的新鲜山珍,这鲜味,简直了!隔着屏幕你们能不能闻到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口水是快要决堤了!”
她熟练地用长柄木勺轻轻搅动,舀起一勺汤,夸张地吹了吹气,然后送入口中,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极其满足和陶醉的表情。
“唔——!”她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赞叹,“鲜掉眉毛了!这种天然的、纯粹的鲜甜,根本不是味精能调出来的味道。口感顺滑,回味悠长,感觉整个肺腑都被这口热汤熨帖得舒舒服服。”
弹幕滚动得飞快。
【婷婷这表情,一看就不是演的,馋死了!】
【看着就好鲜!完了,手里的泡面瞬间不香了。】
【这雾也太大了背景,白茫茫一片,婷婷一个人下山要小心啊。】
【婷婷下次带我们进山采菌子啊!想看!】
【浓雾山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那么邪乎啊?听说里面……有东西哦。】
潘娉婷瞥见最后几条弹幕,笑着回应,一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谢谢‘婷婷的小迷妹’关心哦!浓雾山就是这样,一年到头三百天都挂着雾,要不然怎么叫这名儿呢。不过放心,我待会儿就走修好的青石板主路,不乱跑,没事的。”
她略过了那条关于传言的弹幕。昆吾本地关于浓雾山的怪谈层出不穷,什么精怪迷途、鬼打墙之类的,她从小听到大,早已习以为常。作为接受现代教育的年轻人,她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至于进山采菌子,”她俏皮地眨眨眼,“这个风险我可不敢冒,万一采到‘躺板板’的那种,你们可就见不到可爱的婷婷啦!还是老老实实在店里吃比较安全美味。”
又互动了十来分钟,潘娉婷才在粉丝们的不舍中结束了这场接近两个小时的直播。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揉了揉因为一直保持笑容而有些僵硬的脸颊。关掉设备,仔细地将云台、麦克风等器材收进随身的双肩包里,动作有条不紊。结账时,她还特意跟老板夸赞了菌菇汤的味道,并悄悄记下了几种印象最深刻的菌菇特征,准备回去写在测评文案里。
走出小店门口时,天色已然向晚。山间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变得更加浓重、深沉。那不再是轻柔的纱幔,更像是凝固的、粘稠的牛乳,将远处的山脊、近处的树影,甚至连不远处路灯发出的昏黄光晕,都吞噬、扭曲、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迷离之境。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二十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以自身为圆心的一小方天地。
空气冰凉而湿润,深吸一口,满是植物腐烂和泥土惺忪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某种古老苍凉意味的草木清气,直透肺腑。四周万籁俱寂,平日里依稀可闻的鸟鸣虫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以及自己踩在湿滑青石板上发出的“嗒、嗒”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潘娉婷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针织开衫,一股寒意顺着小腿爬升。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里盘算着今晚的剪辑思路,想着要不要把老板透露的几种特色菌菇做个特写介绍,脑海里构思着文案的起承转合……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波动,毫无预兆地钻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救……救我……”
那并非通过鼓膜振动传递的声音,更像是一缕游丝,直接在她脑海中漾开。轻若蚊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撕扯灵魂般的痛苦和绝望的哀求,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潘娉婷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警惕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环顾四周。
除了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浓雾,还是浓雾。
白茫茫的一片,吞噬了一切色彩和形状。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方才那声求救仿佛只是她精神过度集中而产生的幻听。
是直播太久,精神疲惫出现幻觉了?还是这诡异的雾气影响了听觉判断?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不真实的感觉驱散,自我安慰着,继续迈开步子。
然而,还没走出五步,那个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也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濒死的脆弱。
“好痛……谁来……求求你……”
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哀求,像一根冰冷的针,直直刺入潘娉婷的心底,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一次,她清晰地感知到,这声音并非来自空旷的前路或身后,而是源自于路边那片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幽深、茂密的灌木丛深处。
一股混合着强烈好奇、本能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理智在尖叫,提醒她这地方诡异,提醒她独身一人不该涉险,粉丝的叮嘱言犹在耳。
可是……那声音里的痛苦是那么真实,那么绝望。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的有一个生命,正在那片灌木丛后奄奄一息?
她做不到视若无睹,扬长而去。
咬了咬牙,潘娉婷将肩上的背包带子攥得更紧了些,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皮革上汲取一丝勇气。她深吸一口那冰凉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近乎一寸寸地拨开路边那些湿漉漉、挂满了沉重水珠的灌木枝条。
荆棘勾扯着她的裤脚和衣袖,留下深色的水渍和细微的划痕。脚下的草丛深及脚踝,冰冷的露水迅速浸透了她的运动鞋和棉袜,带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湿冷黏腻感。浓雾随着她的深入,仿佛有了生命般缠绕上来,包裹着她,能见度进一步降低,四周的景象都扭曲、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噩梦之中。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在灌木丛中艰难地前行了大概十几米。终于,在一棵需要两人方能合抱的、树皮斑驳皲裂的巨大古槐树下,她看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小小的,几乎要与周围枯枝败叶融为一体的雪白身影。
它蜷缩在古槐树巨大根系形成的天然凹陷处,像一个被遗弃的、沾满了污渍的雪团。浑身那本该蓬松柔软的毛发,此刻被冰冷的露水和一种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疑似血迹的液体彻底濡湿,一绺一绺地黏在瘦小的身躯上,显得狼狈不堪。
它看起来是那么小,甚至比不上潘娉婷的手掌大,软软地瘫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潘娉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收缩,泛起密密麻麻的酸软和刺痛。她屏住呼吸,连脚步都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小生命。
她缓缓蹲下身,凑近了些,试图看得更清楚。
那竟然是一只幼崽。一只通体雪白,即便沾满污秽,也能看出其本质纯净无暇的……小狐狸?
它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打湿,黏在一起。小小的身体随着极其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似乎耗尽了它全部的力气。粉色的、湿润的小鼻子无力地翕动着,努力从这冰冷的空气中汲取微薄的氧气。那双本该立起来的、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此刻也软软地耷拉着,贴在脑袋上,模样可怜到了极点,也美丽脆弱到了极点。
刚才……就是它在求救?用这种超越常理的方式?
潘娉婷心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一种汹涌而出的、母性的怜悯。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又如此濒临消亡的生命。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微微颤抖,想要触碰它,确认它是否还活着,又怕自己指尖的温度会灼伤它冰凉的皮肤,或者一个不慎,就碰碎了这易碎的珍宝。
似乎是感应到了生人的靠近和那徘徊不去的温暖气息,小狐狸幼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潘娉婷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像是浸润在最纯净水银里的两丸顶级黑琉璃,深邃、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然而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因为巨大的痛苦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湿漉漉的,倒映着她模糊而惊愕的身影。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无助、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最后的、本能的哀求。
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潘娉婷,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碎的呜咽。
“救……我……”
那个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带着泣音的哀求,再次清晰地响起,与眼前这双眼睛里的绝望目光完美重合,狠狠撞进了潘娉婷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警惕、所有关于怪谈和风险的考量,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和这声直达灵魂的哀求彻底击得粉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坚定,从心底升起。
她不再有任何迟疑,迅速而轻柔地脱下了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针织开衫,像是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般,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颤抖、沾着血污与泥水的小小身体,连同它那微弱的、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一起包裹起来,然后稳稳地、珍重地搂进自己温暖的怀里。
小家伙的身体轻得惊人,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又像一块冰,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凉意。
“别怕,”她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脸颊,极轻极轻地蹭了蹭它冰凉湿润的鼻尖和额头,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与坚定,“小家伙,别怕……我带你回家。”
仿佛听懂了她的承诺,怀里那团微小的、冰冷的生命极轻地动了一下,往她怀抱的更深处蜷缩而去,发出一个近乎叹息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与安心的气音,然后脑袋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或者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潘娉婷感受着怀中那微弱的生命迹象,不敢再耽搁。她用外套将小家伙仔细地裹好,牢牢抱在胸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致命的寒冷。随即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拨开灌木,几乎是奔跑着,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浓雾之外、那片依稀闪烁着人间灯火的城市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疾步走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肩负起一条生命的沉重与急切。
她没有回头。
因此,她也无从看见,在她身后,那棵巨大的、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秘密的古槐树,在其虬结枝干的深邃阴影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扭曲黑气,如同被惊扰的毒蛇,悄然盘旋、扭动了一下,最终不甘地、缓缓地消散在更加浓重粘稠的白雾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棵沉默的古槐,以及这片永恒的浓雾,见证了这场命运邂逅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