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珠玉摇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呸,你不嫁,我还不想娶!”


    “够了!”“荒唐!”两道长辈的声音同时响起。


    崔砚秋与李骜同时后退一步,仇视着彼此。


    李骜乃是息国公府世子,身份尊贵仪表不凡。只是自小与博陵崔氏有了婚约,不管他百般不愿,今日依旧是被长辈绑着来纳征。


    然而他的联姻对象——崔砚秋,却更是装都不装,一个臭脸从头摆到尾。


    两家长辈见状,只得各自训斥劝解各家的孩子。


    李骜冷着脸听着,微微低着头,任怎么说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而崔砚秋听了两句,忽然“哇”地一声,双膝一软跪在了崔夫人膝前,依依垂泪道:“女儿久居闺阁,便是想再多孝敬孝敬父母与族中长辈,不曾想过,叔父们竟如此狠心,这么着急地便要赶砚娘走……”


    她这一哭,肃安侯府大堂全然安静了,所有人都愣怔在原地。


    博陵崔氏家主、崔砚秋的爷爷拄着拐“笃笃笃”地上前,面不改色地撂下一句话,“都是长辈做的决定,且就这么定了。明日起将砚娘关在房中,不准再生事!”


    说罢,他望向国公府来的一众人群,颇为趋奉。尽管他是在场年纪最大的,然则国公府权力、地位却是他博陵崔氏再不能及的皇亲贵胄。


    崔砚秋眼球转转,方要再想出个折磨人的法子,然则顷刻间远方传来异动,家仆突然跌跌撞撞奔进来:“丧、丧钟——”


    众人哗然。崔氏家主几欲摔倒。再一看那边的李氏皇族,已经顾不得这种议亲的小事,接二连三地奔出肃安侯府,驭马车前往大明宫。


    皇帝崩逝!


    这简直是天大的事情。街道上传起一浪又一浪百姓的哭声来,与低沉的丧钟交相着。众人顾不上这俩被议亲的孩子,大堂内瞬间空荡荡。崔砚秋睥睨一旁的李骜,挑眉问道,“你怎么不哭?”


    李骜瞥了她一眼,“皇位又不会传到我这儿。哭的最凶的属几个皇子,还轮不到我表孝心。”


    他倒是敢说这些话!


    “看来,咱俩的亲事暂时成不了了。”崔砚秋道,“我也去外面哭哭,爽快爽快!”


    纳征结束,按理已经订婚,只是还未商定婚期。


    “崔砚秋!从前的你乖巧懂事,如今怎变得如此不知礼义!”李骜气愤要走。


    “你最知礼义,我以为你是谁呢,原来是小孔子来了!惭愧惭愧。”崔砚秋掩着鼻息,“我当是清朝人来了。”


    “清朝是什么朝?”李骜冷笑一声,面容不屑,“又是话本子上杜撰的朝代吧?从早到晚看话本,看得头脑空空!”


    李骜拂袖而去。崔砚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低头扣着指甲,颇有些地狱笑话的感觉。她庆幸暂时不用再不明不白地嫁人,但是这却是用皇帝殡天换的,多少有些不人道。


    李骜此人,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选丈夫的最好选择——家世高贵、模样俊朗、品行高洁,唯一缺点就是嘴巴有点毒,但是……


    她崔砚秋可是一个拥有核心价值观的现代高级牛马啊!


    那时,崔砚秋还不叫崔砚秋。她的名字是唐薇,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就读于西西亚斯艺术学院,毕业后十分争气地成为了一名独立珠宝设计师。哪知道某日发生意外,一闭眼一睁眼,穿越到了唐朝五姓七望之一、博陵崔氏旁枝十七岁少女崔砚秋身上了。


    从婢女的口中能听出,原本崔砚秋应当是出意外猝死的。不知为何,昏迷了一段时日后竟醒来,性情大有改变,身体也一天天强健起来。


    家里人只当是劫后余生,人活着就行,至于用什么性格活着,无伤大雅。


    唐薇身为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她对刚刚才成年的十九岁世子李骜一点兴趣也没有。跟他说话也不过就是逗小屁孩,拌嘴更是能把他气个半死。作为一个新时代好青年、自由恋爱倡导者、艺术设计学习从事者,她是绝对不会屈从于盲婚哑嫁、碌碌无为被困在后宅一生的。


    如今,正逢其时。天下人吏,敕到后,出临三日,皆释服。百姓与官员虽只要守孝三日,然则李氏族人许多先帝后事、新帝登基事宜都需要参与,因此这两个月肯定顾不上他们了。居安思危,趁这两个月,她得做点什么,至少不会走上最坏的路。


    十七岁没有经受过折磨的身体年轻力壮,没有脊椎病、偏头痛这样的老毛病,且精力旺盛充足、精神集中。她太喜欢这具年轻的身体了。


    *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大威。


    西市街头,崔砚秋领着家仆,拿着母亲订的入冬的新衣裳回家。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唐朝风化开放,不少女子着男装骑马上街,崔砚秋看呆了。


    ——好帅!


    前面一个摊位在卖胡麻饼,这是西域来的美食,芝麻一撒,又香又酥。


    再往前走,是卖首饰的。崔砚秋忍不住凑上去瞧了瞧。唐朝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制作塑料的工艺,集市上买的也没有贵到造假骗钱的地步,因此珍珠就是珍珠,银饰也是银饰,只是成色、工艺有些不入流。


    崔砚秋盯着半天,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女声,“砚娘从前可是非金璋玉契坊的头面不买的,如今怎么看上了西市这些破铜烂铁?”


    崔砚秋循声看去。讲出这句话的正是崔砚秋的闺中密友,尚书之女、范阳卢氏的卢令娴。


    “破铜烂铁么?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崔砚秋看向摊主。摊主是一位眉眼疲倦的妇人,崔砚秋笑问她道,“老板,您说是么?”


    摊主贸然被衣着华丽的贵人称做老板,颇有些手足无措,讪笑道,“是,是,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能讨娘子一笑便足矣。”


    “卖这些烂货,能有什么用?谁会穿戴?”卢令娴轻觑万分。


    摊主面色渐渐红了,垂下了头。


    崔砚秋看着这些造型各异的戒指、项链、手链,目光移到卢令娴的脸上。这张脸生得十分好看,只是耳边一抹红色有些扎眼。


    崔砚秋恍然。


    “老板,您这里有银丝么?”


    “有。”老板一头雾水,却还是拿出修补用的银丝来。


    “方便借我一对珍珠么?”


    “这……”摊主犹豫了。


    “您放心,这对珍珠我买了。我还能帮您卖更多。”崔砚秋手上动作不停歇,口中却还在打包票。


    银丝与珍珠在崔砚秋的手中变幻,转眼间,她灵巧的双手就做出一对编织着珍珠的精致的耳挂。


    她主动挂在自己的耳朵上,故意高声呼喊,引起街坊注意,“娴娘,我这耳上的饰物,不比你这胭脂好看多了?而且只要——十文钱!”


    摊主瞪大了眼睛——她一对珍珠才两文钱呀!


    她这一说话,周围来逛首饰摊的女子纷纷侧目。卢令娴被大庭广众唤名字而十分尴尬。她用团扇掩面,急得小声催促:“崔砚秋你发什么疯?!别闹了,快走!”


    唐朝,国力鼎盛,儒家孝道思想为社会基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被视为孝之始,前朝那些穿耳洞的行为被视为对父母所赐身体的不敬,是“大不孝”的行为。因此,唐朝女子多会用胭脂抹于耳垂处,增添面容颜色,正如卢令娴一般。


    这耳挂——倒是闻所未闻。


    众人有些好奇地凑过来,跃跃欲试,却都不敢当第一个人。这时,人群中洞开一道缝,一位着男装的女子下马大步走来。


    “此物甚是有意思,这位娘子真是好智慧!我先买一对!”


    众人屏息,崔砚秋倒是从容,设计师的职业病便如鬼一般上了身。她行礼,自我介绍道:“肃安侯府,崔砚秋是也。”


    “鄙人秦冼!”秦冼娘子手中还拿着马鞭,却英姿飒爽地还了个礼。


    “秦娘子试试。”崔砚秋上前亲手为她佩戴。


    周围人群越聚越多,不少人发出惊叹声,“当真能够挂于耳上作为装饰!”


    秦冼是一个自小随父亲秦骁在军营长大的女子,从未被这么多小娘子围观,还盯着自己的脸欣赏,霎时面上有些绯红。崔砚秋拍了拍她的肩,夸赞道,“很好看。”


    一旁的卢令娴不爽地撇撇嘴。


    “那我……再买两对,分给族中姐妹!”秦冼笑道。


    “我也想买一对!”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于是有人附和。


    “那我要一对!”更多小娘子说道。


    “老板,我要四对,我娘定当喜欢!”一位大大咧咧的少女拿出钱袋。


    大家蜂拥而至,摊主登时傻了眼。她的店铺,生意从未如此好过。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抢崔砚秋不断制作出的耳挂时,一道浑厚的声音打破了一派争夺之景。


    “金吾卫肃整街区,何人在此处喧哗!”


    人群的外围倏然一静,嘈杂的浪声宛如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不疾不徐地踏入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人群。他身着玄色暗纹常服,料子看似朴素,却在光照流转间,隐现出云海蟠龙的精细绣样。腰间仅束一条同色蹀躞,悬着一枚质地上乘、毫无杂色的螭龙印信。伴随他沉稳的步伐,印信纹丝不动压着裙裾,悄无声息。


    崔砚秋安抚摊主莫慌,随后独身上前。


    对于面前这群人的穿着打扮,她并不陌生,很明显是维护长安城秩序的金吾卫。可能是被嘈杂失序的混乱声引来,方才喝止的正是金吾卫的首领。


    可是……从金吾卫中走到众人面前的,又是谁?


    崔砚秋心里有些没底,她眼眸垂地,恭敬谦卑地施了一礼。


    “奴家是肃安侯府崔赓之女,崔砚秋。”


    崔赓,崔砚秋的父亲。


    “肃安侯府?”


    站在中间的人嗓音清朗,闻之挑了挑眉。


    他并未立刻说话,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随意地拈起那一对银丝珍珠耳挂。他的动作从容审慎,指尖在耳挂的卡扣结构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这个细微的停顿,并无半点顾客打量商品的神情,更像是一位将领在审视一件新式的兵器,一个政客在掂量一份关键的证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