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只是一种……友好的表示
作品:《隐匿性证据》 下午的质证环节,围绕一份关键的衣物纤维鉴定报告展开。傅向宁正就报告的细节与鉴定人问答,眼角的余光瞥见辜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笔尖在空白的便签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眼神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专注与柔和。
傅向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鉴定人的证词。直到他陈述完毕,坐下时,才发现自己摊开在桌面的笔记本扉页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个小小的、线条简洁却传神的……简笔画兔子,正抱着一颗胡萝卜,表情有点呆。
傅向宁:“……”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辜野正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转着那支钢笔,接触到他的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那眼神里没有了法庭上的锐利或刚才的“共情”,只剩下一点纯粹的、带着恶作剧得逞意味的揶揄。
这家伙什么时候画的?!
傅向宁感觉耳根有点发热,是气的。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法庭里显得有点突兀。审判长投来询问的一瞥。傅向宁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抱歉。”
休庭后,傅向宁第一个离开法庭,几乎是逃离那股无形中缠绕过来的压力。他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挡住了门。
辜野闪身进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傅检察官走这么急?”辜野靠在金属轿厢壁上,姿态放松地看着他。
傅向宁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没说话。
“那只兔子,”辜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喜欢吗?我觉得它有点像你。”
傅向宁终于转头看他,眼神里压着恼怒:“辜律师,你的把戏很无聊。”
“把戏?”辜野挑眉,向前走了一小步。电梯空间本就有限,这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到傅向宁能看清他虹膜里细微的纹路,近到那冷冽的碎岩气息变得清晰。“我以为,那只是一种……友好的表示。”
他的目光落在傅向宁微微抿紧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上移,重新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神不再带有法庭上的任何伪装,只剩下一种直白的、带着探究和兴趣的光芒,像黑暗中点燃的火种,安静地燃烧。
“还是说,”辜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气音,像羽毛轻轻刮过耳膜,“傅检察官比较喜欢更……直接的方式?”
傅向宁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他想后退,背后却是冰冷的电梯壁。他想反驳,喉咙却有些发紧。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嘈杂的人声涌入。
辜野眼底那簇火苗瞬间熄灭,恢复了惯有的漫不经心。他退后一步,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天见,傅检察官。”他微笑着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
傅向宁几乎是立刻迈步而出,脚步有些匆忙。直到走出法院大门,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他才感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缓解。
庭审进入第四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着的疲惫,连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都显得有气无力。控辩双方就像两个陷入泥潭的角力者,每一次发力都沉重而缓慢。傅向宁传唤的社区心理辅导员,详细描述了林薇生前曾多次隐晦地咨询“关系压力”问题,但始终因恐惧而未敢直言家暴。
轮到辜野质询。他今天戴了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更加冷静而专注,少了几分之前的慵懒,多了些学者般的审慎。他没有攻击证人的专业性,反而对其工作表示理解,然后话锋极其精妙地一转:
“辅导员女士,您刚才提到,林薇女士多次咨询,但从未明确指控遭受暴力,甚至当您主动询问时,她也予以否认。根据您的专业经验,这种情况,除了受害者本身的恐惧,是否也可能存在……其他复杂的情感因素?比如,对关系仍抱有幻想,或是……在某些情况下,双方关系中存在的权力博弈并非单向?”
问题迂回而毒辣。他没有否认家暴可能,却将“受害者-施害者”的简单二元结构,悄然替换成了更复杂、更模糊的“权力博弈”。傅向宁立刻起身反对,指出问题具有引导性和推测性。审判长支持了反对。
但种子已经播下。旁听席后排一位穿着考究、显然是法律圈内人的女士微微颔首,对同伴低语:“看到了吗?辜野从不正面强攻,他只是在墙上敲出裂缝。”
午休时的法院餐厅比往常更嘈杂几分。傅向宁端着餐盘,敏锐地察觉到投向他的目光比往日更多,也更为复杂。他习惯性地走向角落,却听到不远处几个记者模样的男女正压低声音热烈讨论。
“啧,这案子被辜野一搅和,水是越来越浑了。”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说。
“浑水才好摸鱼嘛。不过说真的,检察官这次压力不小,你看他今天脸色都不太好。”另一个女记者接话,语气里带着点同情,“对上辜野这种级别的‘程序正义捍卫者’,有理都显得憋屈。”
“捍卫者?得了吧,他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专挑这种有争议的案子打名声。”第三个声音加入,带着不屑,“不过你不得不承认,他和傅检察官站一起,那个画面……啧,挺养眼的,简直是理性冰山与慵懒毒蛇的对决,戏剧张力拉满。”
傅向宁面无表情地坐下,将那些议论隔绝在耳外,但“理性冰山”和“慵懒毒蛇”这两个词,却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盘旋了一下。
下午的质证环节枯燥而漫长,围绕几份物证的技术细节反复拉锯。傅向宁因为前一晚熬夜梳理材料,精神有些不济,在回应审判长一个询问时,语速稍缓,微微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抬起头,正好撞上辜野的目光。辜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戏谑或审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评估的神色?随即,他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像是幻觉,然后便低头翻看手中的文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傅向宁愣住了。那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状态不佳?还是……在提醒他集中精神?这种超越了纯粹对手关系的、隐秘的讯号,让傅向宁心头莫名一滞,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他心烦意乱。他甚至注意到陪审团里一位中年女士,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微妙地逡巡了一个来回,嘴角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弧度。
休庭后,傅向宁刻意留在座位上,等辜野先离开。他看着辜野和助手低声交谈着走出法庭,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在人群中依然显眼。助手似乎说了句什么,辜野偏头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不同于法庭上的、更真实的笑容,随即恢复平淡。直到那身影消失,傅向宁才收拾东西,准备从另一侧的通道离开。
刚走到法院相对僻静的西侧走廊,想找个自动贩卖机买瓶水,就看见那个本应早已离开的身影,正斜倚在贩卖机旁,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一瓶已经打开,他正仰头喝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
听到脚步声,辜野转过头,看到傅向宁,似乎并不意外。他将另一瓶未开封的水递了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看你脸色,需要补充水分。”他的声音带着刚喝过水的微润,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