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恸哭的尊严
作品:《龙吟圣心》 作为坎佩冬镇国圣物的圣剑还有他最珍视的新娘,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帝斯凯就这样呆坐在他们的新房里直到黄昏。面对着那个空荡荡的剑架。窗外最后一线天光熄灭,深沉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亦如他此刻的心境那般。
他终于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没有点燃烛火,取下了他平时佩戴的那柄沉重的骑士剑。金属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但也仅仅只是瞬间,更大的痛苦便汹涌而至。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剑身,仿佛这个熟悉的动作能给他带来半点虚假的掌控感。
月光替代了烛火清冷地洒了进来,照亮了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以及他那双只剩下空洞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的挚友弗雷德甚至没有等侍卫通报,便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帝斯凯……”
帝斯凯擦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抬头。
“说。”
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
“密涅瓦边境全线戒严。拒绝任何非本国人员进入,盘查极其严格。我试图亮明你的特使身份求见兰斯洛国王,但守军……他们甚至不肯将消息传递进去,直接把我拦在了护城河外。”
弗雷德顿了顿,继续说出了一个更残酷的消息。
“我买通了一个往城里运送粮食的商人。他说,兰斯洛国王和歌莉夜公主……已经秘密返回到了王城。”
弗雷德刻意回避了“王妃”这个称谓。
“她……”
帝斯凯终于抬起头。
“歌莉夜她是自己走回去的?自愿的?”
帝斯凯试图从弗雷德的话里找到任何一丝渺茫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
弗雷德避开了他的视线。
“根据那商人的说法,不像是……不像是经历了任何胁迫或动荡的样子。”
帝斯凯踉跄地站起了身,手中的骑士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板上。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了侍卫高昂的通报声。
“国王陛下驾到!”
乌瑟尔瞟了一眼大惊失色的帝斯凯和神情紧张的弗雷德,视线不出意外地定格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无比显眼的空剑架上。
乌瑟尔的眉头拧紧,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转向帝斯凯,询问道。
“密涅瓦派遣来的使节团,于今日清晨,未经任何辞行,已全部悄然撤离。解释一下,帝斯凯。还有,你那位……新婚的密涅瓦公主,此刻人在哪里?”
乌瑟尔刻意加重了“新婚”二字。帝斯凯站直了身体,强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编织着拙劣的谎言。
“她在偏殿静养,今早突然身体不适…”
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哦?静养?”
乌瑟尔嗤笑一声,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前逼近一步。
“那么,为何守卫禀报,从昨日婚礼仪式结束后,就再无人见过这位需要静养的王妃踏出寝殿半步?甚至连侍女送餐都被拒之门外?”
帝斯凯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他强撑着也向前迈了一小步,试图用身体挡住了乌瑟尔看向空剑架的部分视线。
“是我命令他们不许打扰的!父王,难道我现在连决定自己妻子何时休息,如何静养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他还想用音量和不讲理来掩盖内心的心虚。
乌瑟尔沉默地盯着他,良久,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最好是真的,帝斯凯。”
“记住,你现在用来担保的,不再仅仅是你自己的性命和那虚无缥缈的忠诚。”
沉重的殿门“嘭”地一声关上。支撑着帝斯凯的那股傲气瞬间消散,他双膝直直地跪倒在地毯上。
弗雷德惊呼一声冲上前想要扶住他,却发现帝斯凯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笑。虽然是在笑着,但眼泪却大颗大颗的从眼里砸落。
“她带着圣迹之剑回去了…哈…她回去了……”
帝斯凯抓住弗雷德的衣襟,他抬起头,脸上是泪水与扭曲笑容交织的绝望。
“用盛大的婚礼麻痹我们,用我的爱和信任骗开边境最严密的防线,盗走他们梦寐以求的镇国之宝……现在,密涅瓦的军械库里,一定堆满了用这场虚伪婚约换来的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物资了吧?而我……就像个最愚蠢的小丑,在女神和万人面前,宣誓要保护那个……亲手将匕首插进我心脏的人!”
“那圣剑可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
弗雷德看着帝斯凯眼中的泪光,看着他过往所有艰难重建起来的信任与希望,在此刻全都化为了最锋利的刀片,反向切割着他自己的灵魂。而此刻,作为挚友的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回握住他那双颤抖的手。
第二天清晨,关于王妃疑似失踪,密涅瓦使节不告而别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王宫内悄然蔓延。
乌瑟尔高踞于王座之上,环视着下方垂首的众臣,最终视线落在站在骑士团团长位置上的,面如死灰的帝斯凯身上。
“帝斯凯。”
“昨天你提及的王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恰巧,我的御用宫廷医师今日正好有空。我想,让他顺道去探望一下王妃再合适不过。”
乌瑟尔没有给他编织新谎言的机会,直接对身旁的侍卫长下令。
“去,带领医师前往王妃寝殿。务必请到王妃,让她接受治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克利诺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看好戏的兴奋神情。
帝斯凯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许久过后,侍卫长独自一人,步履匆忙地回到了大殿。
他单膝跪地,惶恐地禀报。
“陛、陛下……王妃寝殿里空无一人!属下已派人搜遍了整个偏殿区域,均未发现王妃的踪迹!而且……而且……”
“圣迹之剑也不见了……”
整个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大臣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窃窃私语声,惊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这可不仅仅是王室丑闻,而是足以引发战争的,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和政治欺诈!
“安静!!!”
乌瑟尔一声怒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铁青着脸,那双仿佛能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睛紧紧地钉在面色惨白的帝斯凯身上。
“帝斯凯!这就是你所谓的静养?!这就是你用性命和忠诚担保的结果?!你不仅弄丢了你的妻子,更弄丢了坎佩冬的镇国之宝!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早已按捺不住的克利诺从众臣里跨出一步,脸上洋溢着狂喜的嘲讽笑容。
“解释?父王,我亲爱的兄长还需要解释什么?事实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
他伸手指着帝斯凯,脸上充满了快意。
“他被那个小国来的女人迷昏了头!像个最蠢笨的农夫,被几句甜言蜜语和虚伪的眼泪就骗走了最重要的宝物!哈哈哈哈哈!我们战无不胜的帝斯凯王子,坎佩冬未来的希望,原来是个连自己妻子都看不住的,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给我闭嘴!!”
帝斯凯转过头,猩红的双眼盛怒地盯着克利诺,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我为什么要闭嘴?难道我说错了吗?”
克利诺有恃无恐地将双手抱着胸前,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帝斯凯,我们尊贵的王储,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轻信敌国,导致圣剑失窃,让坎佩冬蒙受奇耻大辱!他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来继承王位?!”
“我说闭!!嘴!!!”
帝斯凯咆哮一声,不顾一切地朝克利诺冲了过去。所谓的理智,在巨大的背叛感和父亲的质问以及克利诺的无尽的嘲讽下,彻底崩断了。
“拦住他!!”
乌瑟尔厉声喝道,一旁的博林夫人因担心克利诺慌张地站了起来。
几名侍卫慌忙上前,试图拦住几近疯狂的帝斯凯。但盛怒之下的帝斯凯力气比平时大了好几倍,他一把甩开了两名侍卫,拳头直直砸向了克利诺那令人作呕的笑脸。
砰!!
拳头最终没有落在克利诺的脸上,而是被一名皇家护卫大胆地用手臂格挡住了。但那股巨大的力量,依旧让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几名强壮的皇家侍卫立刻蜂拥而上。他们也不敢伤害帝斯凯,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箍住他的腰身。他挣扎着,嘶吼着,怒不可遏地瞪着躲在护卫身后依旧在冷笑的克利诺。
在数名训练有素的侍卫合力下,帝斯凯的反抗渐渐变得徒劳。最终,两名侍卫用力压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大理石地板上。他的手臂被反钳在身后,整个上半身被强制性地压低,但他仍在试图抬头。
“看看你这副样子!”
克利诺见他被彻底制服,胆子变得更壮了。
“多像条被主人抛弃还想咬人的野狗!真是把我们王室的颜面都丢尽了!”
这句话强而有力地刺破了他强撑的最后一点尊严。
帝斯凯挣扎的动作终于停止了。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众臣的议论声,克利诺的嘲笑声,父亲的质问声,最终都化作了昨夜她在他耳边温软的呼吸和那句“再也不会分开”的誓言……
他不再试图抬头,不再试图挣脱。被反钳在身后的手臂松弛了下来,脊背也垮了下去。他就那样,被侍卫强行压着,跪在所有人面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声呜咽从他被压制埋下的胸口传来。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绝望的嚎哭声。
宽厚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不再在乎什么王储的威严,不再在乎什么战士的骄傲。像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地恸哭起来。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甚至带着些许看热闹心态的大臣们,此刻也都默不作声。
克利诺脸上恶毒的笑容也被这一幕吓到了,他似乎也没料到帝斯凯会以这样一种彻底放弃尊严的方式崩溃。就连押着他的侍卫,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了些许无措。
只有高踞王座的乌瑟尔,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跪地痛哭的儿子,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究竟是失望,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