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气氛凝重的战略室，冰冷的星光仿佛还残留在肩头。个人终端的轻微震动打破了廊道的寂静，李曦之抬手接通，一道柔和的光幕展开，映出母亲塞拉菲娜的身影。


    她拥有着天青石般的肌肤，墨黑的长发绾成优雅的发髻，一双蔚蓝如深海的眼眸盛满了关切，额前那颗深邃的蓝色宝石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着微弱的光华。


    “我亲爱的黎瑞克，”她的声音带着天然的韵律，如同暖流，“你还好吗？母亲很想念你。”虚拟影像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态。


    “我很好，母亲，一切安好。”李曦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尽管是虚拟影像，他依然微微前倾，做出了回应的姿态。


    “听说那些……凶狠的虫族踏上了我们的土地，我实在担心你。”塞拉菲娜姣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忧色，“还有达芙妮，那孩子性子倔强，偏偏选择了去虫族星域做交换生，真叫人日夜难安。”


    李曦之安慰道：“局势尚在掌控之中，远未到剑拔弩张之时。表姐粗中有细，她会平安无事的。”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谢谢你，我的孩子。”塞拉菲娜的忧虑似乎被驱散了些许，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有你的话，我心里踏实多了。”她顿了顿，影像微微闪烁，“好了，不耽误你时间了，财务部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我得去工作了。代我好好看看利瑞安，告诉他，妈妈很想他。”


    “我会的。”


    通讯结束，廊道重归寂静。李曦之没有停留，转身便走向弟弟李曦云的寝殿。


    推开精致的雕花木门，室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李曦云果然还未入睡，他穿着柔软的睡袍，独自坐在宽大的窗台上，抱着双膝，仰头望着窗外人造天幕上模拟出的璀璨星河，清瘦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


    “怎么还没休息？”李曦之放轻脚步走近，声音是罕见的温和，“妈妈刚才还问起你，她很惦念你。”他看着弟弟苍白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阴霾。以帝国的医疗科技，竟也无法根治曦云自八岁那场意外后便落下的病根，这始终是他心底的一个结。


    李曦云闻声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眸里漾动着不安：“哥哥，我睡不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今天的虫族交换生……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为何，自得知虫族抵达帝星的消息，他心中就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莫名的冲动，仿佛有什么在无形中召唤他，想要靠近那些陌生的存在。


    “在拟人形态下，他们与我们有几分相似，但本质……”李曦之斟酌着用词，既不想吓到弟弟，又需陈述事实，“更接近于未经驯化的凶兽，带着天生的攻击性。”


    “我听说……其中有一个，很特别？”李曦云试探着问，目光小心地观察着兄长的表情。


    李曦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微沉：“谁跟你说的？”他不希望弟弟过多接触这些纷扰，尤其是涉及莱萨拉这种危险因素。


    “学校里……大家都在传，说有一个虫族，今天在课堂上……试图接近你。”李曦云的声音带着担忧，“他们会不会对哥哥不利？”


    李曦之的神色恢复平静，抬手轻轻理了理弟弟额前微乱的发丝，语气笃定：“在帝星的核心，他们掀不起风浪。不必为我忧心。”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倒是你，少思虑这些，养好身体最要紧。”


    李曦云乖巧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随之轻颤。李曦之立刻上前，动作流畅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


    待到李曦云的呼吸平复下来，服侍他躺下，为他掖好被角，李曦之才悄然退出房间。


    回到自己那间充斥着墨香与纸页气息的书房，他仿佛才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堡垒。整面墙的书架上，排列着从古地球竹简复制品到最新星际战略理论的各类书籍。他信步走到窗前，下意识地抽出一本纸页泛黄的《孙子兵法》，却并未翻开。


    莱萨拉那双紫罗兰色的、时而纯真时而灼热的眼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那里面偶尔闪过的人性化情绪，是因为混杂的人类基因吗？


    这种非人与人□□织的特质，比纯粹的凶暴更令人警惕。


    他放下古籍，转身激活了书桌上的加密光脑。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调出了关于“莱萨拉”的最高机密档案。


    “孵化周期：三年。”


    “战绩评估：孵化次年，于内部竞争中，独立击杀并完全吸收一名S级成年王虫。”


    “威胁等级：现存个体中，仅次于虫族执政官‘翡罗萨’。预估其完全成熟期后，将成为人族史上所面临的最强个体战力单位之一。”


    冰冷的文字一行行掠过眼底。


    李曦之关闭光脑，书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星光照亮他凝重的面容。


    一个……极度危险的对手。


    不仅仅是因为其毁灭性的力量，更因为那份难以预测的、混杂着人类基因的……“好奇心”。


    翌日上午，帝国储君办公室。


    李曦之正埋首于一批关于边境哨站增援计划的文件，光屏上流动的数据和战略部署图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工作节奏。


    “进。”


    一名身着笔挺军装的卫兵推门而入，利落地敬礼：“殿下，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朋友。”卫兵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显然对来者的身份感到困惑。


    李曦之眸光微凝，心中掠过几个有限的人选。他指尖轻点，调用了门外的监控画面——下一秒，莱萨拉那张带着灿烂到近乎炫目笑容的脸，便清晰地占据了整个屏幕，银发紫眸。


    李曦之握着电子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一种“麻烦果然甩不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丝线，悄然缠绕上心头。他几乎能预见，未来这半年，恐怕难以清静了。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平静地吩咐，“请他到会客区稍候片刻，我需要更换一下衣物。”


    当李曦之换下一身严谨的军服，穿着更为日常但依旧不失威仪的常服回到办公室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莱萨拉已经全然反客为主。他慵懒地靠坐在原本属于主人的主位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摆放着几盘……血淋淋的、似乎还带着某种生物组织纹理的生肉食，浓重的血腥气与办公室内原本清冷的檀木香气格格不入。


    李曦之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到那足以让常人作呕的场景，径直走到莱萨拉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从容，黑眸平静地看向对方：“不知王虫阁下莅临，有何指教？”


    莱萨拉的唇边还沾染着一抹殷红的血迹，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去，脸上绽放出一个甜腻得近乎妖异的笑容：“殿下，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我现在，对你非常、非常感兴趣。”他的直白毫不掩饰，如同野兽宣告对领地的占有。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蹙起眉，带着点苦恼的神情，“我能不能叫你‘赛里斯’？你的华夏名字发音太难了，我没有系统学习过汉语。而且我觉得，‘赛里斯’……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他自顾自地决定，紫眸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反复咀嚼着这个新名字，“赛里斯，赛里斯……你喜欢吗？”


    李曦之沉默地看着他。


    帝国通用语经过千年融合，发音体系更接近古地球的某种西方语言，而古老的汉语因其深邃复杂，早已成为上层阶级身份与学识的象征。


    此刻，他再次确认，眼前这只虫子的思维里，根本不存在“尊重他人意愿”这个概念。相比之下，昨天在走廊上那番对话，恐怕已经是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礼貌”了。


    “王虫阁下，”李曦之的声音冷了几分，意识到那些迂回含蓄的政治话术对遵循本能的对方毫无用处，他选择了更直接的强调，“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未熟悉到可以如此互称名字的程度。”


    莱萨拉委屈地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紫眼睛，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误解：“赛里斯，为什么需要‘熟悉’？我喜欢你，这难道还不够吗？”他的逻辑简单到蛮横，“你也必须叫我的名字，莱萨拉。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李曦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对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感到一种罕见的无力。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试图将对话拉回可控的轨道：“阁下，你可以称呼我为‘黎瑞克’，这是我的帝国通用语名字。”


    “不要！”莱萨拉立刻表示反对，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赛里斯，你还没有叫我的名字！”他执拗地重复着这一点。


    “……”李曦之感到一丝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尝试进行他人生中或许是最不对等的一次“谈判”，“那么，作为交换条件，你称呼我为‘黎瑞克’，我则称呼你为‘莱萨拉’。如何？”


    莱萨拉偏着头，似乎认真思考了两秒钟，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谁让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呢。”他特意在“人”字上顿了顿，语气微妙。


    “黎瑞克！”他立刻实践，声音清亮，紫眸亮晶晶地望着李曦之，充满了期待。


    李曦之看着他那副样子，那句“莱萨拉”竟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他微微吸了口气，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回应：“……莱萨拉阁下。”


    “是莱萨拉！没有阁下！”莱萨拉立刻不满地纠正，像是被触碰了某个开关，开始执拗地重复，“赛里斯，赛里斯，赛里斯……”


    李曦之竟然奇异地理解了他这幼稚抗议背后的意思——他在不满那个疏离的敬称。这种跨越种族和思维模式的“理解”，让他感到更加头疼。


    “……莱萨拉，”他终于妥协，去掉了后缀，直接问道，“你今日特意前来，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


    “黎瑞克，我想你了呀。”莱萨拉回答得理所当然，笑容重新变得灿烂，“我看过你的课表，知道你今天没有课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他显然是为了这次见面，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课程。


    “……”李曦之看着眼前这个任性、自我、思维模式迥异却拥有可怕力量的虫族王虫，再一次陷入了无言以对的沉默。这半年的“交流”期，恐怕会比他预想的任何一场军事推演，都要耗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