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的离婚协议

作品:《月光失约后

    北城的初雪落得猝不及防,像被天神失手打翻的玉匣,无数片碎玉争先恐后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转瞬便化成蜿蜒的水渍,将窗外陆家别墅的庭院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庭院里那棵老香樟落满了雪,枝桠低垂,像承受不住这漫漫长夜的寒凉,也像在无声叹息着屋里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苏晚卿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冰冷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指尖捏着一份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的离婚协议,米白色的纸张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已经起了明显的褶皱,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纸页焐透,却暖不了她早已冰凉的心脏。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墙角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跳跃的火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她眼底的疲惫与荒芜愈发清晰,连墙上那尊精致的欧式浮雕,都显得比她多了几分生气。


    她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睡袍,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纤细的锁骨。睡袍是去年结婚纪念日陆时衍随手送的礼物,大概是助理挑的款式,宽大得不合身,套在她单薄的身上,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显得格外孤寂。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从夕阳西下等到夜色深沉,从雪粒稀疏等到大雪纷飞,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柠檬水,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昂贵的大理石茶几上洇开一小片水渍,像一滴无人在意的眼泪。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苏晚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下意识地将那份离婚协议往身后的沙发缝隙里藏了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可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陆时衍走了进来,黑色的高定大衣上落满了未化的雪粒,寒气顺着他敞开的领口往外溢,瞬间驱散了客厅里仅存的一点暖意。他身形高大挺拔,肩宽腰窄,剪裁合体的大衣将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勾勒得淋漓尽致,只是那张英俊得足以让无数女人疯狂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眉峰微蹙,像是在厌烦这场大雪,又像是在厌烦这个等他回家的人。他脱下黑色的真皮手套,随意地扔在玄关柜上,手套与木质柜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动作间带着惯有的矜贵与疏离,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苏晚卿身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


    “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吧台,“不是让张妈给你炖了安神汤?喝了就去休息。”


    苏晚卿指尖动了动,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紧发涩,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等你回来。”


    三个字,轻得像雪花落在棉花上,瞬间就被空气吞没。


    十年了,从十七岁那年在美术学院的画室门口,撞见那个穿着白衬衫、背着画板的少年开始,她就开始了这场漫长而卑微的等待。等他放学,等他注意到自己,等他难得的回眸一笑,等他在毕业聚会上醉酒后的那句“要不我们试试”,等他拿着钻戒单膝跪地的那一刻,如今又等他回家。这十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守在他心门外的灯塔,拼尽全力发光发热,只为照亮他回家的路,可他的心,从来都是一座紧闭的孤岛,永远没有为她敞开过。


    陆时衍没接话,修长的手指拿起一瓶年份久远的威士忌,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随口的敷衍:“林薇薇的画展出了点问题,赞助商临时撤资,我去处理了一下,回来晚了。”


    又是林薇薇。


    这五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苏晚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不致命,却带来密密麻麻的疼。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小心翼翼地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涩意与失望。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她提前三个月就订好了他最爱的那家法式餐厅,餐厅的主厨是她特意托人从法国请来的;她亲手烤了他喜欢的黑森林蛋糕,光是调试配方就失败了八次;她甚至翻出了那件藏蓝色的真丝礼服——那是他送过的唯一一件用心挑选的礼物,去年为了应付一场重要的商业晚宴,他亲自带她去定制的,只是晚宴结束后,他再也没提过这件衣服。


    她从下午就开始打扮,化了精致的淡妆,换上礼服,坐在客厅里等着他回来,想象着他看到这一切时可能会露出的惊喜表情。可现在,礼服被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蛋糕放在厨房的冰箱里早已失了温度,餐厅的预订也在半小时前被她取消,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她一颗破碎的心。


    他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苏晚卿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下午张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她跟我说,你陪林小姐去选了画展的邀请函样式,还去看了展厅的布置。”


    陆时衍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水晶杯壁上的寒气透过指尖传来,让他莫名地有些烦躁。他侧过脸看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你想说什么?苏晚卿,我警告你,少在背后打听这些有的没的,薇薇现在处境困难,我帮她一把是应该的。”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指责,仿佛她询问一句,就是在无理取闹,就是在嫉妒林薇薇。苏晚卿的心尖瞬间凉透了,像被投入了冰窖。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只是想提醒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可在他看来,却成了别有用心的质问。


    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堤坝。苏晚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传来一阵钝痛,她缓缓抬起手,将藏在沙发缝隙里的离婚协议拿出来,双手捧着,轻轻放在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白色的纸张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五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两人之间早已脆弱不堪的关系上。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连带着水晶杯都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似乎没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收缩,过了好几秒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怒意:“苏晚卿,你闹够了没有?就因为我今晚没回来陪你吃那顿所谓的纪念日晚餐,你就拿离婚来要挟我?”


    “我没有闹。”苏晚卿缓缓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与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再也燃不起一丝火苗,“陆时衍,我们离婚吧。这不是要挟,是我认真考虑了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壁炉里的柴火突然“啪”地一声炸开,火星溅到冰冷的炉壁上,瞬间熄灭,连带着客厅里最后一点跳跃的生气,也消失殆尽。


    陆时衍猛地将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出杯口,洒在光洁的黑色台面上,像一滩凝固的血。他大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卿,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强大的压迫感让苏晚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与不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就因为我今晚没回来陪你?苏晚卿,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薇薇她一个人撑着画展不容易,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作为朋友,帮她一把怎么了?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又是这样。永远是林薇薇不容易,永远是她苏晚卿不够大度,不够成熟,不够懂事。


    苏晚卿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十年来的一幕幕画面。三个月前,她急性阑尾炎发作,疼得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打滚,冷汗浸湿了睡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林薇薇娇弱的哭声,他不耐烦地说:“晚卿,薇薇失恋了,哭得很伤心,我走不开,你自己叫救护车,或者让张妈送你去医院。”


    一年前,她的画作首次入选国际青年画展,那是她努力了整整五年的成果,开幕当天,她穿着那件藏蓝色的礼服,站在展厅里从早上等到傍晚,期待着他能出现,哪怕只是说一句“恭喜”。可最后,她却在当晚的娱乐新闻上看到,他陪着林薇薇去了马尔代夫度假,照片上的两人笑得无比灿烂,他看向林薇薇的眼神,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十年前,她在画室里偷偷画他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她看得入了迷,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却没注意到他已经走到了身后。他看到画布上的自己,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语气冰冷地说:“别画我,薇薇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也不喜欢我的样子出现在别人的画里。”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多余的人。她的喜欢,她的等待,她的付出,在他眼里,从来都比不上林薇薇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滴眼泪。


    “不是因为今晚。”苏晚卿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却第一次没有露出丝毫怯懦,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翠竹,“是因为这十年,我等累了,也爱不动了。陆时衍,这份婚姻,我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