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她不想当皇后了

    程十鸢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与朱怀安重逢的那日。


    大雪封山,雾凇沆砀,她意外跌入了朱怀安雪钓的水域,朱怀安满眼嫌恶并不想救她,是她硬生生地把救命之恩塞到了朱怀安手里。


    这段情分,是她强求而来的。


    盛安十九年冬,并不算什么好时节,天降异象,翼州突然下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


    天山云水上下一白,这样的暴雪,朱怀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两年他居无定所,走遍了翼州大大小小的地方,直到最近半年才在望月山里定居下来。


    这日晨起后,他一打开房门,寒气就蹭蹭地往屋子里钻,风雪下了一夜仍旧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他一如既往拿着渔具,独自一人向山谷深处的野湖走去。


    天寒地冻,雪染千山,天时地利人和,正是雪钓的绝佳时刻。


    初来这座小院时,他便命人开辟出了两条路,一条直通附近的村庄,以医者的身份与山下的村民往来;另一条直达一座湖泊,闲来无事偶尔可以在湖边垂钓。


    这半年,他每日都会去。


    山野静,人声绝,山谷间唯有劈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朱怀安打了个哈欠,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坐在火堆旁,安然地享受着这惬意宁静的时光。


    鱼儿不咬钩,但鱼饵已没了大半,水面平静无波,亦如他的处境,这样无人惊扰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扑通——


    重物落水,一声巨响惊飞了几只躲在树上冬眠的鸟雀,平静的湖面被砸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朱怀安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将鱼竿收了起来,冷漠地盯着打扰到自己的擅闯者,她宛若女鬼,顶着一张被湿答答头发覆盖的脸,快速游向了他这边。


    他嫌恶的退后一步,抽出了软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鱼儿不咬钩也许是鱼饵不够美味,今日它们倒是可以饱餐一顿了。


    剑即将劈向女人的那一刻,他的衣角却被及时上岸的女人死死扯住:“朱!怀!安!你敢走,就死定了……”


    程十鸢用手拨开自己凌乱的头发,露出脸来,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朱怀安冷着眸子,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晕倒的女人,静默良久,用软剑划破被她扯住的衣角,转身收拾自己的渔具,任由她趴在冰冷的地上。


    他厌恶意料之外的麻烦,更何况这个“麻烦”还是程十鸢。


    ……


    深山寂寥,误踩树枝都能引得回响阵阵,朱怀安一边拿着渔具,一边背着程十鸢,脚步快而稳地往半山腰的小院走去。


    他背后的程十鸢小脸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面容近乎安详,唯有颈窝处那微不可察的呼吸声可以表明她只是昏厥而已。


    两年未见旧人,朱怀安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他乐意成为程十鸢的恩人,待到有用之时挟恩图报。


    这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他的全名了,“朱怀安”这个名字寓意极好,可后来人人都想让他不得安宁,死无葬身之地。


    血亲之中,人人称他为 “废物”、“贱种”,视他为耻,位卑者自恃高他一等,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十五年来,一直如此。


    程十鸢,也只有程十鸢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小时候如此,后来亦如此,永远只会唤他“朱怀安”。


    程十鸢又做了噩梦,被火烈火灼烧的痛感让她被吓醒了,立刻惊恐地环顾四周,直到看到不远处桌案旁的朱怀安才松了一口气。


    她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山野之中,没有地龙,后背立刻泛起一丝冷意,狐疑看着不远处埋头看书的朱怀安。


    朱怀安听到了床榻那边动静,一抬头,就看到把自己裹成球的程十鸢,眼神幽怨看着他,他不经有些怀疑这救命之恩,她莫不是不想认下?


    程十鸢一与他对视上,脸色更阴沉了,语气恶劣:“朱怀安,你给我过来!”


    面对大小姐发难,朱怀安面色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笔,走了过去。


    程十鸢眼神不屑地打量着他,一身粗布麻衣,哪有个皇子的样子,这样的穷鬼也不知有没有银子:“明日你去给我找一辆马车,我要去行宫。”


    朱怀安脸上含着温和的笑,与她解释:“你放心,十日之内出不了山,大雪现在还没停。”


    “什么?”程十鸢闻言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把将他推得踉跄,走至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举目望去果然白茫茫的一片。


    门打开的一瞬间,风雪向她扑了过来,狂风肆虐,寒雪的冷意让程十鸢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朱怀安见状,连忙过去重新把门关好:“看到了,就回去吧。”


    程十鸢光着脚,重新走回了床榻,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朱怀安若无其事得询问道:“你去行宫做什么?”


    程十鸢面色更加难看了,生气地拿起枕头砸向了他:“你个混蛋,为人子孙,你连自己皇祖母的生辰都忘了吗?”


    朱怀安捡起,暗中思忖,怪不得程十鸢会出现在翼州。


    众人皆知,先帝薨逝那年,当时的陛下七岁,长公主也才三岁,赵皇后临危受命成为了赵太后,开始摄政,辅佐新帝代理朝政。


    赵太后虽是女子,却雷厉风行,政绩斐然,执政十多年间让人找不到一个错处。直到皇帝及冠,翼州赵氏私造龙袍一事突然被人揭发,一夜之间翼州赵氏一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叱咤风云十几年的赵太后最后还政于皇帝,独自搬到了翼州行宫,自此再也未回过京城。


    皇帝母子关系微妙,谁也不敢妄自揣测,唯独……程十鸢不仅不避嫌,且凡事只要涉及赵太后,都会不辞辛苦从京中来到翼州。


    朱怀安将枕头重新放回床上,不紧不慢道:“抱歉。”


    程十鸢冷着脸,翻了个白眼:“哼,烦死了,就知道遇见你准没好事!”


    朱怀安却淡淡一笑,嘲弄道:“也对,毕竟是我害得你不幸坠崖,后来又不慎落入冰湖之中。”


    程十鸢怒目而视,直接站在了床上,盛怒的目光似乎要把他刺穿,放狠话:“你!你还敢嘲笑我,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京,看我不弄死你!”


    朱怀安看着她气得发红的脸,继续挑衅道:“那既然这样,与其等你回去报复我,我不如先下手为强,况且这深山野林,我做了什么也无人知晓。”


    程十鸢没想到他还有胆子反驳,半跪在床上将所有东西砸向了他:“多年不见,脾气见长了,你还敢要挟我!”


    朱怀安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直到她无东西可用,再弯腰一一捡起,程十鸢见他走近,抬手就要向他的脸上打去,手腕却被朱怀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程十鸢,你应该没有搞清楚你如今的处境吧,若想要安然无恙地回去就老实一点。”


    程十鸢被他一把甩在了床榻上,怔愣了许久,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她立刻起身穿好鞋子开始穿衣,一把抢过不属于她的披风披在肩上。


    朱怀安看着她走出房门那一刻,似笑非笑道:“记得帮我把门关好。”


    程十鸢冷哼一声,故意不关门,还用脚狠狠踹了一下门,头也不回隐没于风雪之中。


    朱怀安自己关上了门稳如泰山地坐了下来,指节不停地敲击着桌子。


    半刻钟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两个钟过去了。


    三刻钟……


    朱怀安约莫着该去厨房做饭了,一打开了屋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立刻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朱怀安:……


    程十鸢脱掉披风,瑟瑟发抖赶紧上床,用被子裹着自己的身体,不复刚刚的趾高气昂:“你休想激我,我偏不上当。若你这些时日好好待我,等我回去后,我一定给你求一道恩旨让你回京——”


    她咬了咬舌尖,最后“好吗”这两个字始终未能说出口。


    朱怀安给她端去了一杯热茶:“哦。”


    程十鸢盘腿而坐,捧着温热的茶水,低着头小声道:“那个……朱怀安,我饿了。”


    朱怀安轻哧一声:“好,我去做饭。”


    不过一会儿,三菜一汤便被端到了屋子里。


    程十鸢大快朵颐:“朱怀安,你简直太厉害了,比公主府的厨子做得都好吃。”


    这样的夸赞,朱怀安并不想听。


    程十鸢吃饱喝足,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吐出一口白气:“对了,你不是被赶到了行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朱怀安平用手帕擦了擦嘴,一脸平静:“初到行宫第一个月,我就生了一场大病,陛下得到消息后就让我立刻搬出了行宫,让我自己在翼州寻一处宅子居住。”


    程十鸢闻言怔愣了一瞬,未尽之意,她自然明白,沉默地撇过了脑袋。


    她会哄女人,从不会哄男人,只能干巴巴道:“没关系,俗话说得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朱怀安赞同地点了点头,笑意不达眼底:“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毕竟我受了这么多苦,肯定要有所得,否则怎么对得起我自己呢?”


    见他故作坚强,程十鸢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等你回了京城后,我罩着你。”


    朱怀安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敷衍地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