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流走。


    游令仪正式成为二年级生。她在便利店的兼职在两个月前就辞掉了。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中，成绩也终于回到了她应有的水平。


    饭桌上，瞿英女士特地表扬了她近期的表现。


    瞿英放下她为游令仪制作的成绩记录本。那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清晰地记录了游令仪每一次考试的得分、失分点和总结。


    “不错。终于回到你原有的学习水平。继续保持。我看，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要向你姐姐看齐……她实习……得到offer……”


    游令仪不仅在学习上得心应手，在面对瞿英女士的时不时就会蹦出来的比较，她已经学会适时关闭自己的耳朵，只听取关键词。


    不过，偶尔也会被抓住。只是偶尔。


    游浩琛把剔好刺的鱼放在游昭碗里，随口询问自己的二女儿，“成绩进步是好事。令仪，你有没有想过要申请哪个大学？”


    除了游昭在专心进食，其余人都盯着游令仪，等着她的回答。见她没有反应，瞿英忍不住提高音量喊她名字。


    “令仪。令仪！令仪！！”


    游令仪微微一颤，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父母。强装镇定问道：“嗯？怎么了？”


    瞿英叹气，“你这孩子。吃个饭也能走神，你爸问你呢，想申请什么大学？”


    “我还没想好。我想……”


    游浩琛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怎么能还没想好呢？目标，还是要早早确立。这样你才知道要怎么做。我们也能帮上忙嘛。”


    他又摸摸小女儿的头。游昭皱眉，挥开爸爸的手，用手指示意他接着剔鱼刺。游浩琛失笑，低头开始剔鱼刺。前两个女儿他没怎么带过，因此对小女儿格外的宠，有时间也会亲自带她做些亲子活动。因此，游昭很是喜欢他。


    游令仪看着他们的互动，机械地咀嚼。也夹了一筷子鱼放在碗里，笨拙地将细小的鱼刺一根根剔除。。


    没关系，她早就过了需要大人帮忙剔鱼刺的年纪了。


    瞿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努嘴指向游浩琛，示意她再说点什么。


    于是，她在听话的二女儿的角色里向前走一步，“我会尽快确定的。”


    说完，游令仪把剔好刺的鱼放在游昭碗里，游昭抬头，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甜甜地对她说：“谢谢姐姐！”


    游令仪把碗筷拿起准备放到厨房，就在她转身的前一秒，游浩琛说：“下周二之前告诉我们。”


    游令仪回头，看他还在认认真真剔鱼刺。


    “好。”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回到房间，她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地板上的懒人沙发里，点开通话邀请。


    过了几分钟，兰登才接通。


    “晚饭怎么样？”


    游令仪沉默几秒，喉咙发紧，飞快地给出违心的回答：“好啊。非常好。”


    这次轮到兰登沉默。不过，没等他说话，游令仪就抢先转移话题。


    “诶！上次提到电影，我推荐的电影‘甜蜜蜜’你看了没？”


    兰登又是沉默。


    “也是，你这么忙，肯定没时间看。”


    “看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疲惫，“看一半睡着了。”


    “……”


    兰登向她保证下次一定选个好日子仔细观赏。


    那边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还有路人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游令仪疑惑，“你下班了？”紧接着又想到，“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不会又是回家吃三明治吧？”


    兰登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今天不是，我昨天按照你给的食谱做了鸡汤。我妹妹很喜欢。冰箱里还有点。我回去热了吃。”


    “配面包吃？”


    兰登轻笑，并不回应她的调侃，“对了，我妹妹说很喜欢你给她选的裙子。”


    游令仪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情绪，“嗨呀。这就是家里有妹妹。我才能知道小学生们在流行什么。下次带我去你平时钓鱼的地方看看吧，就当是报酬了。”


    最后两人约好，下周这个时间，去他的秘密钓鱼点。


    周二前，游令仪向她爸爸提交了一份择校分析报告，里面结合自己的成绩和喜好给学校排名。


    书房，游浩琛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简略翻了一下报告，略一挑眉，就把报告放下。


    “既然你心里有底，就不用多说什么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游令仪走出书房，轻轻关上房门。心里叹息，这就是上班的感觉吗？


    周六，上完作文课之后，游令仪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早，她去附近的咖啡厅做了会作业，才去兰登工作的地方找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这个汽修店基本没有装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前面负责维修，后面负责改装。店里加上兰登有四五个人。他们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很快，就有一个眼尖的小伙子注意到游令仪，大声招呼她，“嘿，你来这干嘛？是要修自行车吗？”


    有两个人起哄似的吹起口哨，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她无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个搭话的人：“我找兰登。”


    “他在后边呢。和师傅一起。你从这直接过去就能看到。”


    游令仪道谢后，径直按照他所说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两人的议论声清晰地传来：


    “兰登那张脸还真是吸引女性。这不，又来一个。”


    游令仪走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摆放着两辆正在改装的车。后面的库房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颜料和零件。


    游令仪看到兰登和他的师傅正在给一辆车做检查。他正躺在一辆升降台下的滑轮板上，检查着车底盘，嘴里报出一连串专业数据，他的师傅Jason则在一旁记录。


    不远处的一个工作台上坐着一个女生，穿着现下时兴的辣妹装，脸上画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的妆容。她像戴着面具，坐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游令仪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她决定走到一边等他结束。


    “行了，今天就到这。”Jason记录完最后一组数据，拍了拍本子，“明天来给我打下手，可以试着上上手了。”


    兰登从车底滑出来，利落地脱下手套和护目镜，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游令仪。他抬手示意她等一会，然后转身小跑进了某个房间，再出来已经换上了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他路过那个女孩时，脚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她，两人低声交谈些什么。突然那女孩很生气地一把推开他，捏紧手里的钱转身就跑走。


    兰登看了一眼那女孩离去的背影，似是极轻敌地叹了一口气。他收好钱包，向游令仪走来。


    两人朝外面走去。之前那两个吹口哨的人再次挤眉弄眼地看向游令仪，其中一人抬手把手指放在唇中间，蓄力准备吹口哨。


    兰登路过，一个手刀有力度地劈在那人的喉咙。那人一口气被迫憋回去，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兰登快步走到游令仪身后，手放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前走。身后那两人嘴里还止不住地在咒骂。


    “兰登！你##的……”


    游令仪转头看向他，兰登面无表情，司空见惯的样子。


    兰登侧头，看向她，解释道：“他们比我早来几个月，老是想逞威风，再加上，Jason……就是我师傅，他教我做改装车。他们就是过过嘴瘾。”


    游令仪还想问问那女孩。转念一想，那是他的私生活。她觉得虽然他们关系亲近很多，但是有些问题还是不要越界的好。


    坐了一趟公交车，两人下车后又徒步10分钟，终于到了兰登口中的钓鱼点。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这里原来可能是个化工厂，残留的气味让人望而却步，因此并没有成为流浪者的庇护处。兰登又带着她朝远处走去。


    这里有一个废弃的车厢，周围被几个破烂的有两人高的铁皮桶包围着。确实是一个隐秘的地方。


    兰登从车厢里拿出一堆东西，两手满满当当。游令仪赶紧去接，兰登只递给她两把简易露营椅，让她摆好。


    “把它们放在水塘边就好。”


    游令仪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大笑，随后解释道：“对不起，我把那个小水坑叫做水塘。”


    游令仪把这不大的地方四处扫射一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只能勉强倒映出她全身的小水坑。那大概是雨后积水形成的。


    游令仪抿嘴。按照兰登的指示把椅子放好。


    兰登在中间放了个铁皮桶，点燃干木柴，架上铁丝网，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用锡纸包好的三明治放上去烤。他又拿出两瓶果汁，一切准备就绪后，才邀请她坐下。


    接着他又拿出两瓶果汁放在火桶后面的桌子上，说是桌子其实就是几个木制包装箱堆在一起的简易桌子。


    游令仪坐在椅子上，缓缓向后靠。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竟是一片粉橘色的背景，远处的太阳缓缓落下。微风吹拂，木头燃烧的“噼噼啪啪”声，一切都安静而舒服。游令仪甚至觉得有点困了。


    兰登把烤好的三明治递给她，再帮她把果汁瓶盖拧开。


    “谢谢。”


    “终于吃到你妹妹说吃腻的三明治了。”游令仪咬了一口，入口是外脆里润的面包，里面夹了沙拉酱拌的黄瓜和原味熏肉。加上烤制后的碳烤味，游令仪大加赞赏，“哇！手艺很不错哦。”


    兰登看着她竖起的大拇指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转头吃自己的三明治。吃了一口，忍不住开口道：“我妹妹，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那说明你厨艺真的很不错啊！只是需要经常更换菜单。”


    两人看着远方的落日，静静吃着晚餐。


    “这里是很舒服。不过你也太诈骗了。还好我没带我爸的钓鱼竿。”


    兰登轻笑，“至少你钓到了三明治。”


    游令仪喝一口果汁，打了一个嗝，她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起身，望着眼前的小……水塘。


    “你知道吗？中国古代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他叫姜太公，不过他拿的是没有鱼饵的钓直钩。周文王很是好奇，和他攀谈，结果发现他学识渊博，是个人才。姜太公因此得到重用。后人把这称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兰登听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由晚风吹拂着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也许，我是那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