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执着的震动。紧接着强劲的贝斯和嘶哑的男声说唱打破清晨的宁静。而床上的人眼皮都没抬，只见一只手伸出被子，凭借肌肉记忆在空中摸索，精准地关上了闹铃。世界重归寂静。被子里的人翻个身，再次进入梦乡。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睡回笼觉还是无意识隔绝一切噪音。


    5分钟后，卧室门被悄悄推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脑袋探进门来，观察房间的情况，看见床上的“小山包”，游昭瞄准目标，像只小猴子悄无声息走到床边，然后猛地跳上床，精准落在她姐姐的小腿上，接着她往前爬，俯身在她姐姐耳边用尽全力大喊。


    “起床啦！懒猪姐姐。你要迟到咯。”


    床上的人发出痛苦地呻吟，紧皱眉头，不耐烦地伸出手虚无地向在空气中挥舞几下，又无力地渐渐放下，搭在床沿。


    游昭看着挣扎几下又沉入梦乡的姐姐，无奈地撅起嘴，她歪歪头。黑色的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她再次俯身，带着窃喜的耳语，轻轻吹着气说：“姐……你再不起床，今天的历史考试，就要迟到了。”


    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如同被电击一般，猛地坐起来。游令仪眼里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茫，但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她翻身下床，身影在卧室和洗手间来回穿梭，柜子的开合声，水流声，拉链声，比刚才的闹铃更有节奏感。


    仅仅六分钟，她已经拎着书包准备好了。额前的一缕头发还带着湿气，她随意地一抹，脚步声咚咚咚地跑下楼。


    游昭跟在后面，一只手捂着嘴巴窃喜，不让笑声溢出，另一只手还拿着姐姐遗漏的作业，在后面，一步步，慢悠悠走下楼。


    饭桌上，空气凝滞，只有咖啡机工作的声音。瞿英女士坐在位置上，眼神从上至下一寸寸地审视游令仪。


    “令仪，都开学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习惯？每天这么拖拖拉拉的可不好。”瞿英说着，朝小女儿招手，“昭昭，快来吃饭。”


    紧接着，瞿英的注意力又回到游令仪身上。


    “我看了你上次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啊。是不是晚上学太晚了？熬夜可不行，效率低不说，对身体也不好。有时间，你也问问你姐姐，她是怎么安排的。多向她学习学习。”


    游令仪沉默地往嘴里塞着馄饨。点点头。心想大姐可忙了，连邮件一周也只回她两三次。


    更何况……远水难救近火。


    爸爸游浩琛拿着行李箱下楼，瞿英走上前叮嘱几句，送他上车。


    吃完饭后，瞿英开车送两个女儿去学校。一年前，父亲游浩琛职业调动，全家人跟着来到美国，大姐游代云如鱼得水，进入斯坦福法学院，还拿到半奖。全家都很高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赶时髦在短视频平台发了祝贺视频，收到了很多人的喜爱，还有人问他们的教育办法，老人家聚在一起认真总结了教育心得回复大家，结果只得到了网友一句凡尔赛的回答。


    游令仪就读的是帕洛阿尔托高中，这是当地最好的公立高中之一，竞争压力自然很大，语言壁垒，不同的上课方式，无形的有形的压力压得游令仪喘不过气。至于游令仪的成绩嘛，和在国内相比，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突破的壁垒。


    这一年来瞿英不知想了多少办法。但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小女儿游昭读的是帕洛阿尔托的Addison公立小学，她很快就适应了，还交到很多好朋友。瞿英统管全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游令仪的成绩她很在意，但也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管她，她想着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自然错过了游令仪身上发生的变化。


    看着游令仪远去的背影，瞿英不免有些担心，这本应该是最令她放心的孩子。她摇摇头，开车送小女儿上学，她一天的安排很满，没空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学校的咖啡馆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早晨这里还没有太多人，有人小声交谈着，也有人和游令仪一样，选择在这里学习。


    游令仪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拿出自己整理好的复习笔记，在桌上摊开，旁边放着一杯在家提前泡好的冷萃茶，茶的苦涩能让她的头脑保持清醒。


    就在她沉浸在复习的重点里时，一阵刺耳的噪音将她拉回现实。


    “嗞——啦——”


    一把椅子被粗暴地拖拽，金属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一串刺耳的声音。拖拽椅子的那个男人却并不在意，空荡的书包随着他的步子拍打他的大腿，看得出里面没装什么东西，至少没有书本。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卓旁边坐下，那个空荡荡的书包随着他的动作，“啪”地一声被扔在桌上。游令仪的复习资料被扫到桌下，他毫不在意，只是把椅背转过来，大剌剌地跨坐在椅子上。


    他叫Alex，是游令仪这半年来噩梦的导演。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把游令仪围在靠窗的位置，其中一个人嬉笑着弯腰把资料捡起来递给他，游令仪伸手去拿，却被他们嬉笑着拦住。把复习资料在几人手中来回抛掷。游令仪气极，抿嘴，不再试图抢回。


    “Yi，别大惊小怪的。我们只是想来关心你。”Alex开口，仍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凝视。


    游令仪并不搭话。她希望他们能快点结束这场游戏。


    Alex从跟班手里拿过她的笔记，随意地翻看几眼，里面满满都是游令仪做的笔记。他轻蔑地嗤笑一声，就把笔记扔回桌面。


    “都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Yi，不是说中国人都很会学习吗？你好像一般啊。”


    说完他们一群人开始狂笑，游令仪并不生气，只是觉得他们幼稚，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那群人却没打算放过她。


    Alex伸出腿拦住她的路，游令仪想从旁边过，另外两人也迅速堵住她的路。游令仪只好看着他，“Alex，这场游戏你玩了快半年时间，不累吗？”


    Alex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她的杯子，大喝一口。见此，游令仪皱眉。


    “怎么了？中国娃娃，你生气了吗？”说着把杯子递向她，“这茶一般啊。”


    游令仪看见他喝过就没打算要回来。她反而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Alex疑惑，做出挤眉弄眼的怪表情，两手一摊。


    “Wha……”


    “10刀，杯子和茶。”


    Alex脸色不自然，在椅子上不断调整坐姿。他身后的跟班冲上来，推了她的肩膀。


    “我们喝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


    游令仪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Alex，像一枚钉子，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还是说，你给不起？”


    另一个跟班嗤笑一声，“付不起？这个学校的人怎么可能连10刀都给不起？”


    游令仪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直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Alex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爸爸的确面临可能被裁的危机，但也不至于10刀都拿不出来。他一向出手阔绰，并不想被人知道，更何况他相信这个危机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定会的。


    Alex脸色阴沉，他烦躁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游令仪完全笼罩。几人争执的场景引起了一位老师的注意，游令仪立刻说自己要去上课了，留下那三个人面对老师，她知道他们经验丰富，知道怎样为自己开脱。更何况他们并不会留下直接的证据，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你抓不住确切的证据，但就是知道是他们。


    这场针对她的“游戏”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一开始只是一些言语上的调戏，引起一小堆人的哄笑。很多女孩都被他们这样对待过。但没有多少人上报给老师，游令仪观察过，他们选的都是一些很安静，不善社交的女孩，加上他们做的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并没有实际行动。这是一场隐形歧视。


    一开始，游令仪直接上报给老师，老师认为这是同学间的交往问题。第一次只是让Alex留堂反思。这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睡一觉的事。


    后面游令仪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证据，还说服那些受害的女孩也一起站出来。那一次，他被罚两周的在家学习。


    再次回归学校，Alex和他的兄弟更加谨慎，而他们的对象也从有意识地挑选变成游令仪一个人。


    虽然大家都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但是游令仪初来乍到先是忙着适应新的学习节奏，然后就陷入了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游戏”里。她并没有交到朋友，实验课上的，讨论小组里的个别人会安慰她，让她别放在心上，仅此而已。她只能笑笑应和他们。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那两周，也是她半年来最平静的日子。


    但也正是在那一次，瞿英女士终于知道了这件事。在学校，瞿英极力维护了游令仪的权益，为她据理力争。可是一到家，她就变成了一个苛刻的审判官。


    瞿英走到厨房倒一杯水猛地喝下，生气地看着游令仪，“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难怪最近成绩不好。”


    游令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他们无缘由的歧视还是她努力这么久却得到一个并不令人，至少她不满意的结果。可是她居然只关心成绩。游令仪早知道的，所以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她。毕竟她只能向姐姐学……


    “你学学你姐姐。在学习上多专注。有空你真要向你姐姐取取经。不求和你姐姐一样，但也不能太差吧。”


    姐姐姐姐姐姐。游令仪在心里呐喊，我数学也很好啊。


    接着，瞿英走过来，抚摸着她的脸颊，“女儿，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要求你多么优秀。而是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更好。”


    游令仪看着母亲眼中熟悉的、混杂着爱与野心的光芒，在心里轻轻应答。


    知道啊。你在事业上升期选择家庭，你并没有放弃你的野心，只是把未竟的野心寄托在我们身上。姐姐的成功更是令你兴奋。你渴望连续的成功，好象这样就能证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而我，是你第二份，不容有失的投资。


    晚饭时，瞿英对游浩琛详细说了这件事。游浩琛只点点头，“下次还是要先告诉家长。不过你这次做得不错。”说完就抱着游昭去做手工作业。这是他早就答应的，正好今天有空。


    游令仪坐在饭桌上艰难地咀嚼，大口吞咽。把心底的委屈、害怕、难过都咽下，希望它们能被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