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大桥二期工程建筑工地，离鲍氏科技集团大厦有十六公里，悠长的江水将二者分隔在东西两岸，天黑之后爬上科技大厦顶层的天台，能模模糊糊望见对岸空气里像撒进了一把泡水的黄豆，其实那都是工地亮起的超大瓦数探照灯。


    不过只要将占地宽广的工地制作成数字化模型，哪怕距离再远上十倍，那些灯火也缩不成黄豆了。别说合江大桥，就算是浩瀚宇宙里的某个天体，只要有人给它照搬原样打造出元宇宙模型，人类也相当于跨越光年与它近在咫尺了。


    凌晨三点的建筑工地，探照灯熄灭大半，剩下几盏将主体建设场地照得半明半暗，却比黑麻麻啥也看不见更显得诡异，也更容易使人联想到恐怖片里的情景。江风吹来时总会带出各种奇怪的动静，好像有许多游荡的鬼魂在低声絮语。


    附近野猫喜欢趁夜间没人时跑进工地翻找食物，它们不时发出类似婴儿哭闹的呜呜叫声。码放在施工物料边的小件物品不停给碰翻，砰砰震响没让工地热闹起来，反而更凸显了空荡荡的寂寥。


    再过一个多小时，工地才会从睡梦中苏醒，那时早起的一批建筑工人吃完早饭赶来上工，轰隆隆启动大型机械，这座城市就将迎着晨曦焕发出新一天的活力。


    人们早就对这每天循环的日程习以为常，所以没人特别留意，今夜正有一双眼睛，静默的从另一空间凝视着这片工地。


    眼睛来自合江对岸，离工地十六公里远的鲍氏科技大厦。那一空间也有深蓝色的天穹，天穹下也是大桥二期工程工地，野猫成群结队在物料堆里贪婪觅食，风吹过钢架时发出奇怪的空洞喉音。


    但这是现实工地的缩小版“孪生兄弟”，它以几乎完全一致的形态投射进由BZ控制舱操控的元宇宙空间，柏竟帆是这个小世界里唯一醒着的人，他选定工地上一台大型塔式起重机作为凝视目标，正在驱使自己的虚拟形象尝试触摸作业台上的控制按钮，看能否让旋转重臂动起来。


    现实工地上的起重机作业台，与元宇宙模型中的工作台形成交互界面，以全息投影形式重叠成一块神经化控制面板，通过“凝视目标+特定脑电信号”的思维点击方式，理论上柏竟帆可以激活工作台上的功能模块，实现在元宇宙空间的数字孪生驱动，简单一点解释，就是只要小世界的机械旋转臂能移动，现实工地的旋转臂就能同时以一致的方式移动。


    上次实验失败，正发生在这一步，佩戴非侵入式脑电帽的操作员回忆说，当他的虚拟形象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控制面板时，一股强大的电流凭空生发将他往回弹，脑电信号瞬间丢失，他整个人都给击得麻木，后来发生什么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这一次我亲自上机，用的是内置脑机接口，元宇宙控制主机直接感应我的半植入式皮层电极阵列，只要我有能力刺激大脑运动皮层产生特殊神经放电模式，在高度认知的唤醒状态下发送P300电位的β波，并保持波段震荡，运动意图相关脑电信号就会被凝视目标接收到。半个月的神经适应性训练不能白做，既然系统评估大脑与操作舱主机的匹配度达到了合格级别，我的脑电信号强度就一定能形成数字指令输送给远端设备！1秒，不，哪怕仅维持0.1秒的动态激活我也成功了！BZ脑机系统的设计就成功了！”


    柏竟帆万分激动地给自己打气，他相信上天不会用二次失败来打击和折磨他，这次实验比上次更重要几百几千倍，虽然没有大批业内人士来围观，也听不见记者报道与民众欢呼雷动的声音，他却极为珍视这种平静。


    时间不等人，“神经直觉驱动”的状态不能维持太久，否则容易诱使接驳大脑发生癫痫甚至是脑卒中，大胆按下按钮吧，塔型起重机的旋转臂哪怕只轻微移动一厘米，也将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柏竟帆不再迟疑，发光的手指颤抖着，他的虚拟替代形象做出了使他终身难忘的动作——右手食指轻轻一压。


    ……


    ……


    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电闪雷鸣的雷雨天，也没有任何飞行器飞过头顶，夜幕竟猛然向两边撕裂，火花飞溅而出，盛大的光芒能刺瞎人眼。


    轰隆！


    紧接着一声巨响，犹如一块小石子砸上一幅巨幕玻璃，瞬间玻璃碎成千万块碎片，反射着天空光芒，如雨滴砸向柏竟帆，吓得他急忙抬起胳膊护住了脑袋。


    可怕的光雨仿佛持续很久，又仿佛只发生在一刹那，总之柏竟帆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他放下手臂查看四周，发现合江大桥的孪生元宇宙空间变样了，他站在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好像是在一座高塔的尖顶，向下俯瞰，有波浪在层层叠叠的起伏，但那不是水流，而是……黄沙？这里难道是沙漠？


    “虚影替身按动旋转臂启动按键时发生了什么？BZ操作舱又宕机了？系统崩溃了？不像呀？这沙漠是不是我的大脑因为信息过载而形成的幻觉？”


    柏竟帆的问题堆积如山，但他没法自问自答，只好使劲撑大眼眶往前张望，可除了沙子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爬下高塔，风暴却来临了，沙浪给狂风席卷着离开地表，带着炽灼的强光将他团团包围，那似乎正是之前反射覆盖天空的火花的碎玻璃，只是碎得更细小了，就和沙子一样~


    不对，玻璃沙暴里好像有人？或者说沙暴其实是一个不停扭曲变换的人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能看出是一个少女，有一头蓬松凌乱的短发，穿灰色连体工装，紧咬着嘴唇露出两颗小虎牙……


    沙暴卷出的影子少女朝柏竟帆挥手，柏竟帆想说话，狂风却封锁他的嘴巴，紧接着大地又爆发剧烈震颤，流波一般的沙海绽裂数不清的沟壑，柏竟帆头晕目眩从塔顶栽下去，恢复意识时，元宇宙空间不见了，他仍然坐在操作舱里的皮质工作椅上。


    柏竟帆头痛欲裂，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死了，恢复知觉的只是灵魂，占身体7克重量。


    他茫然不知所措，但等烧灼的头脑渐渐降温，竟开始微笑，嘴角弧度越咧越大，直到转成大笑，他用两只拳头疯狂捶打操作台面，高声呼吼：“我成功啦！”


    狂乱宣泄一阵后冷静下来，柏竟帆在电子屏幕上回放操作记录，他明明记得在元宇宙空间呆了很久，按下起重机操作按钮时“乱入”进一个沙漠地带持续的时间也不短，可记录显示的上机时长居然仅是0.1秒？


    数字“0.1”，像一个怪诞的独眼表情包，再次令柏竟帆产生失真感，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难道是听见了他的祈祷就用这种搞笑的方式证明BZ操作舱不是失败的科学产品？可他的直观感受，真不止在元宇宙空间里呆了0.1秒啊！


    他习惯性将一只手插进反馈服侧面的口袋，却一下子心跳加速，挣脱座椅安全带弹坐了起来，他发现了比元宇宙场景无故切换更难以理解的现象！


    刚穿上反馈服时，柏竟帆百分之百确定口袋里没装东西，可是现在——


    多出来的这个物体，是一根电子烟吗？完整无缺的表面散发黑光，滑溜溜很难用手拿住，必须得像抓鱼似的将它从口袋里抓出来。


    它是从哪里来的？属于，还是不属于现在的世界？


    在柏竟帆看不见的十六公里以外的工地上，塔型起重机旁边，两只野猫正争着舔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可不知为何它们忽然喵呜怪叫着炸了毛，明显受到惊吓，发呆片刻就朝探照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逃去。


    如果此时有人拿量尺站在旋转臂旁边观看，量尺会告诉他，刚才在工作间无人操作起重机的情况下，旋转臂被某股神秘力量推动，位置偏移了大约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