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年2030年，海都。


    暮色渐浓，位于长江口的东临渔港褪去了白日喧嚣。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霞光打在栈桥的钢制护栏上，将附近江景切割成深浅不一的剪影。没过多久，灯塔的灯光就点亮港口的黄昏，照出了如融化的铅块一般平滑的江面。


    下午匆匆回港的渔船一字型泊靠在码头，有几艘船头挂的防风灯还亮着，但船上已不见渔民的踪影。


    码头上的锈铁门给江风吹得哐哐作响，趸船上，守夜人的收音机断断续续飘出混着电流杂音的天气预报：【今天是2030年5月……以下是本台为……预计未来6小时内，东海海域受冷暖空气交汇……多云转阵雨天气，局部伴有雷暴大风……气温22-27℃。舟山渔场至长江口所在的北部海域……东北风4-5级，阵风6-7级，浪高2.5至……米。午夜起降雨增强，局部雷电活动频繁，能见度……1-2海里。未来12小时东海北部……雾区，需警惕雾雨混合的天气对……的叠加影响。过往渔船请加固甲板设备，检查锚链、缆绳以及排水系统……】


    一艘纯白色豪华欧风海钓型游艇，左右两侧的舷栏下写着“澜月号”，混在简陋的渔船群体里本该很惹眼，不过此时也关闭了主要照明设备，只在船尾亮起一盏冷银色LED应急灯。


    灯光照亮飞扬的灰尘，犹如往浑浊空气里撒了一把细碎的星星。


    配备了齐全的出海垂钓工具的游艇，长16米，宽4米多，高二层，遍布船身的镀铬饰条在阴晦的天色里泛着冷冽的光，使它看起来像一头闯进了卑贱鱼群的高贵银鲨。


    它随着潮水轻轻起伏，船尾发动机偶尔发出孤寂的低吟，却不料江湾深处忽然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惊起芦苇丛里栖息的几只水鸟，麻灰色身影掠过游艇的飞桥甲板时，遮阳棚投下的斑驳阴影仿佛也跟着鸟群摇颤了几下。


    这时尾舱舱板向上翻开，贼头贼脑钻出来一个戴渔夫帽的脑袋。那脑袋又转回去往舱里瞧瞧，确定发动机没问题就重新推起供电箱的总闸。


    游艇抖动两下，发出“嘎拉拉”躁动的声响，船侧随即亮起一串冰蓝色航行灯，灯光映亮船底微颤的细浪，也照出了男人的样貌。


    那人身高大约在1.7米，穿一身藏青色工装衣裤，脚上套着中筒胶靴。他鼻塌口阔，容貌丑陋，年纪也过了六旬，露在帽子外的头发白的比黑的多。不过腰杆倒是挺得笔直，体格很健壮。


    他两只手都糊满了机油，连帽子和脑门上也沾了不少油污，看样子是在发动机舱呆了很长时间。嘴里却叼着一根名贵的火焰纹石楠木烟斗，这东西普通工人可用不起。


    往外吐气时，烟斗里点燃的烟草像萤火虫般晃动，将男人架在鼻梁上的透明眼镜片染成暗红色。单眼皮包的一对小眼珠子也沾染了火光，那双眼睛透着令人生厌的精明。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从船尾走到船栏前就站住脚，一动不动盯着江面，复杂的神情不禁使人联想到狡诈贪婪的野狼。


    栏杆边靠着一副电动钓竿，鱼线还没来得及拆下来，要不是他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谁见了也会以为他刚出海钓鱼回来。


    两名穿救生衣的巡防员从栈桥上经过，见到亮着灯的游艇吃了一惊，举起喇叭就大声喊：澜月号？澜月号！


    听见有人喊船名，男人一怔，一秒钟内散开满脸阴戾之色，在栏杆上磕熄烟斗，赶紧绕到了游艇朝向码头的一侧。


    “哟，真是符先生在船上呢？”一名巡防员惊愕地望着他说。


    不等男人开口，另一名巡防员担心地接话：“符老板，今天晚上要变天，看您这样子该不会是要夜间出海钓鱼吧？”


    好渔猎者往往具备一个常识，夜晚在江海里捕鱼比白天收获大，因为光线昏暗的条件下鱼群警惕性低，活跃度高，喜欢在浅水区或者礁石区觅食。并且晚上涨潮，值钱的大鱼也容易跟随潮水朝渔船灯光靠拢。不过夜捕活动得在风平浪静时进行，暴风雨来临的夜晚不行，太危险了。


    男人虽然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眼神中也仍透着警惕，不过听了巡防员们说的话，他绷紧的肩头立即松弛，含笑回答：“哪里哪里，我这才刚从乌琉岛一带钓鱼回来，晚上是要回游艇俱乐部的，还出个什么海？”


    “原来是这样啊～”巡防员放了心，但其中一位打趣追问：“那您为啥不直接把船开回游艇俱乐部？东临港这儿可没有为您这种高端人士提供的接船服务。”


    男人叹了一口气，“嗨，这次出海战绩不佳啊，你们看，就钓了几尾海鲈，连金枪鱼都没见着，回去见了朋友可不是丢面子的事儿？我琢磨着来找渔民买点海货充数呢，结果又来晚了，呵呵～”


    他边说还边踢了踢竖在脚边的塑胶氧气水箱，里面确实只有十来条海鲈鱼游来游去，没有值得炫耀的高级战利品。


    巡防员也为他惋惜，帮忙出主意：“要不您今晚就在这东临港歇一夜？等明天早上风暴过去渔民就会开市，那时准保您想买啥都有。”


    男人摆摆手，“算了算了，事已至此，我还是等天气转好了再出海过把瘾吧。你们也知道马上要来暴风雨，我这心肝宝贝澜月号还是停回俱乐部比较稳妥。”


    巡防员看一眼手表，“您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马上要八点钟了，从这儿到俱乐部速度快也得开40分钟，建议您还是尽早起航吧，免得正好撞上风暴。”


    叮嘱完毕，两名敬业的巡防员就走远了，男人感激地冲他们的背影道谢，然而“谢”字刚一落音，阴险的神色就又跟装了弹簧似的弹回了脸上。


    已经引起了巡防员的注意，他们很可能会把澜月号出现在东临港的事件记录进工作日志，所以此地不可再久留。


    男人迅速离开船栏，转身登上螺旋楼梯进入了二楼驾驶舱。


    通电后驾驶舱的导航屏也亮了，在阴暗的舱室里散发幽蓝的光，显示出海图上长江口复杂的航道标识。甲板前端的青铜船钟发出细碎清响，正好遥远的地方有一座海关大楼的整点钟声响起，二者仿佛在遥相呼应。


    钟声更加扰人心乱，男人定一定神，从电脑屏幕上调出航海日志，一项项检查项目更新情况：


    针对诺蒂斯600型游艇在阵风7级（风速13.9-17.1m/s，浪高4.0-5.5米）暴风雨中的安全行驶需求，“澜月号”基于本游艇工程原理和航海安全规范要求，已作如下更新以提升核心抗风浪能力：


    -船首破浪区加装3-5mm厚的玻璃纤维增强板，覆盖水线以上0.5米范围，通过环氧树脂粘贴，提升抗拍击能力，防止船首受波浪冲击产生应力裂纹。此项完成。


    -加固船尾舵机舱连接点，检查舵轴与船体连接处的螺栓扭矩，并在周围船体内部加焊铝合金加强筋，防止舵机震动导致结构松动。此项完成。


    -舷窗与甲板接缝拆除原有密封胶，使用耐候性更强的聚氨酯密封胶重新填充，确保水密性。此项完成。


    -在发动机底座与船体连接的橡胶减震垫外侧，加装不锈钢限位支架，防止暴风雨中发动机剧烈震动导致油路、电路接口松动。此项完成。


    -配置备用操舵系统，增加一套手动液压舵机，确保在电动舵机失效时能通过手动方式控制航向。此项完成。


    -蓄电池舱密封升级为IP65级，电路接头使用防水热缩管包裹，关键设备如电脑系统主机连接独立备用电源，要求续航≥10小时。此项完成。


    -压载水舱在暴风雨来临前注入30-50%容量的海水，降低重心高度GM值，提升横摇稳定性。此项待完成。


    -所有舱内物品使用绑带固定于储物柜或甲板防滑垫上，避免移动导致重心偏移；燃油和淡水舱保持半满状态。此项完成。


    -所有甲板舱口加装双层硅胶密封圈，并用不锈钢搭扣锁紧；舷门内侧加装铝合金防水挡板。此项完成。


    -确保主排水泵和应急排水泵每分钟可排出相当于船体2%容积的水量，并在船底最低处增设1个手动排水阀。此项完成。


    躲在东临港僻静的角落里忙碌一下午，所有不方便在游艇俱乐部干的工作都按计划完成了，效率还挺高，男人抖动脸上几团难看的赘肉，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游艇同时载有GPS导航仪、北斗卫星定位系统和手机离线地图，可以每10分钟记录一次船位，这样全面的多重定位组合完全可以保障它在海上航行时不与海事部门总控中心失联。


    奇怪的是，他却依次断开操舵台上的导航仪插头、卫星定位接收机电源和Inmarsat卫星电话的接口，仅留下事先下载好的APP离线地图进行导航，避开了塔台对澜月号在水域里的追踪。


    一切准备就绪，男人在导航图上输入目的地，又开启了自动航行模式，澜月号的甲板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是锚机收缆的声音。


    游艇一楼的客厅虽然没人，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却正在播放电视节目，是一则新闻报道：


    【观众朋友们，现在为您带来一则最新消息。在科技飞速发展的2030年，脑机技术领域取得了诸多令人瞩目的突破，而一位来自海都的脑机商人符力威，凭借他卓越的商业眼光与不懈的努力，在脑机技术于医学领域的应用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符力威先生多年来致力于推动脑机技术与医学的深度融合，最近他在收购海都知名企业OASIS科技有限公司，并获得BZ、也即是白泽智枢脑机交互技术专利之后，已做好准备展开与一些大型顶尖医疗机构的合作，针对多种神经系统疾病进行一系列的创新性研究与实践。


    ……


    游艇在夜色中滑入航道，缓缓驶离东临港，驶向长江入海口。港口疏落的灯光在船尾渐渐缩成了微弱萤火，澜月号就这样悄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