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L城，早晚的空气里浸着明显的凉意。白日里，阳光虽仍明亮，却变得温吞，透过教室窗户洒在身上，只余下薄薄一层暖意。路两旁的行道树，枝叶颜色沉淀下些许墨绿与暗黄，风过时，带下几片早衰的叶子。


    与开学初那个只敢在人群里偷偷张望的自己相比，林佳薇的生活里多了一抹隐秘的色彩。那个安静躺在□□好友列表里的「Z。」，成了她每晚做完作业后一份固定的期待。对话框里的交流从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熟稔。话题天马行空，有时是讨论一道棘手的习题，有时是调侃某个老师的口音，有时是分享听到的新鲜事。这种隔着屏幕的交流，卸下了现实中可能存在的尴尬，让林佳薇得以用一种更放松的语气与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身影对话。


    某个周五晚上，□□对话框熟悉的头像又跳动起来。聊完当天的琐事后，话题不知道怎么提到了文理科分班。


    Z。：「说起来，高一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考试了。你想好选什么了吗？」


    林佳薇看着屏幕上的字，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带着点坦然：「我啊，理科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物理化学听得我头大，肯定是选文科啦。」


    Z。：「可惜了。」


    林佳薇心里微微一动，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回过去：「哟，听这口气，杨梓同学是担心我选了文科，以后没人天天找你问问题，会不习惯啊？」


    Z。：「嗯。那不是见你经常问我问题，如果在一个班的话，教你比较方便嘛。」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林佳薇撇撇嘴，继续敲字：「算咯，就算我咬牙选理科，以我那数理化成绩，也不可能挤进你们重点班跟你当同窗的，差距太大啦。」


    Z。：「确实。想追上我还是有点难的。」后面跟了个略带得意的表情。


    林佳薇被他这难得的“嚣张”逗乐了，立刻反击：「你又不是急支糖浆，追你干嘛！（嫌弃表情）」


    Z。：「好的好的，你没有要追我 ^^」


    看着那个笑脸符号和这句话，林佳薇对着电脑屏幕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什么吗？我平时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她强作镇定，飞快地回了个“挨打”的表情包过去。


    Z。：「要睡觉了。」


    林佳薇回了句：「晚安！」


    那边头像很快灰了下去，留下林佳薇一个人对着对话框心潮起伏。她反复咀嚼着那句“你没有要追我”，分析着其中的意味。是玩笑？还是他性格里自带的那点闷骚？想到覃馨之前的评价，林佳薇愈发觉得后者可能性很大。


    少女的心事如同胀满的河堤，总需要寻一个出口。第二天课间，林佳薇、李嘉昕、李貌、黄力宁这固定四人小组又凑在了一起。教室窗户关着，隔开了外面微凉的空气，室内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暖烘烘。值日生正用力擦着上节课留下的板书，抹布与黑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貌照例是话题发起者，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最新消息！听说3班那个谁和7班的谁谁，好像在一起了！有人看见他们周末一起去看了电影！”


    李嘉昕立刻来了兴趣：“真的假的？具体是哪个？描述一下。”


    李貌得意地卖着关子，大致描述了一下。话题很快从别人的八卦转向了自身。李貌用胳膊碰了碰黄力宁，挤眉弄眼地问：“力宁，你跟覃馨进度如何了？需要兄弟助你一臂之力不？”


    黄力宁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憨笑：“还是老样子。感觉比朋友好一点，但又总觉得差了点意思。覃馨说我这个人太温吞了，没什么激情。”他叹了口气，“她说跟我在一起很舒服，但好像缺少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哎呀，激情这东西，可以培养的！”李貌拍着他的肩膀，“下次约她去看个恐怖电影！保证她往你怀里钻！”


    黄力宁连连摆手：“别别别，她胆子比我还大，到时候谁钻谁怀里还不一定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李貌又把目光投向了两位女生：“喂，你们两个呢？开学这么久，班上、隔壁班，就没个看得上眼的？有目标就说，让我们一起帮忙参谋参谋。”


    李嘉昕性格爽快，也不扭捏，直接说：“我最近放学注意到3班有个男生，皮肤比李貌你还黑点，天天在单车篮里放个篮球，骑车那叫一个风驰电掣，有点古惑仔那种调调。”


    另外三人闻言，都配合地露出惊讶表情。李貌夸张地捂住胸口：“嘉昕！没想到啊！你喜欢TVB也就算了，连喜欢的男人类型都这么江湖气息！”


    李嘉昕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发：“怎么了？不行啊？我觉得那种劲儿劲儿的，挺有意思。”


    李貌立刻拍胸脯：“行！怎么不行！下次做操，你悄悄说是哪位好汉，待我打探清楚他的底细，再为你制定详细的收复古惑仔作战计划！”


    轮到林佳薇，她想到昨晚的对话，心里那点小波澜还没完全平复，便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我最近跟杨梓在网上聊得还挺多的。”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分享，“感觉他这个人吧，跟表面上看起来不太一样，挺有趣的，说话有时候能噎死人，有时候又有点幼稚？”她没敢提那句“你没有要追我”，只是概括性地表达了一下接触后的新发现。


    李貌一听，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吧！我军训那时候就发现你眼神老往人家身上瞟！果然还是迷上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听说他初中三年都没交过女朋友，感觉这块骨头不太好啃。”


    林佳薇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更盛，忍不住把昨晚关于分班对话的部分内容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杨梓说自己“不好追”以及那种隐隐带着点“闷骚”意味的说话方式。


    这下连黄力宁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听起来……确实有点像覃馨说的那样，是有点闷骚。”


    林佳薇像是找到了同盟，立刻挥舞着手臂附和：“是不是！你也觉得吧！我就说他很会！啧啧，平时一副好学生与世无争的样子，没想到在网上这么……”


    一直没怎么插话的李嘉昕这时却皱了皱眉，带着点担忧开口：“佳薇，他这样会不会是那种中央空调？对谁都这样若即若离、逗一下？你可得清醒点，别一下子陷太深了。”


    林佳薇心里知道好友是为自己好，点点头：“我知道，就是随便聊聊，也没想那么多。”


    李貌摸着下巴，摆出深思熟虑的样子：“我跟杨梓嘛，初中同校区，认识是认识，路上碰到也会打个招呼，但还真没深交过。既然你现在对他有点意思，”他冲林佳薇眨眨眼，“那我以后就多创造机会跟他接触接触，帮你探探这人的底，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最后，话题中心回到了李貌自己身上。大家都好奇地望着他。出乎意料的是，李貌这次一扫之前的阴霾，精神焕发。


    “我最近，”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又被‘捡回去了’！”


    在三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李貌难得地收起了一些玩笑神色，讲述起来。原来他初中时就有个非常喜欢的女朋友，女孩成绩优异，性格要强，中考后选择了管理严格、需要住宿的S中。不同的作息和管理模式，加上S中更大的学业压力，使得女孩觉得李貌无法时常陪伴，缺乏安全感，最终在高一开学后不久提出了分手。


    “那段时间，确实挺难熬的。”李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与平时嬉皮笑脸不同的神情，“不过，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在这。最近我找准机会，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好不容易才把她给追回来了。”他握紧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这次我一定好好把握，绝对不能再被轻易踢开了！”


    听完李貌的分享，另外三人都有些动容。平日里李貌总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段执着又带着点伤感的过去。大家纷纷送上祝福，鼓励他这次一定要“稳住”。


    时间在课业与闲谈中来到十一月下旬。放学前的班会课，威哥站在讲台上，照例先总结了一下本周的班级情况，然后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有大事宣布”的表情。


    “同学们，安静一下！下面通知十二月份的几个重要活动！”威哥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第一件呢，是十二月初，我们学校要举办建校六十周年的校庆庆典！”


    底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威哥继续道：“到时候，不仅A、B两个初中校区的师生会过来，还会有很多政商界的优秀校友返校参加活动。每个班都需要出十名同学，作为志愿者，负责引导、服务嘉宾和校友。这可是个锻炼能力、开阔眼界的好机会！我们需要一些活泼、有责任心、有奉献精神的同学自愿报名。”他顿了顿，目光在台下扫过，开玩笑地补充道，“形象好、气质佳的，优先考虑！班长陆圆圆，你负责统计报名人数，下周一报给我。月底前，学校会统一对志愿者们进行上岗培训。”


    “第二件，”威哥伸出两根手指，“是十二月中下旬的一年一度的校园运动会！项目包括全班都必须参加的协作跑，还有团体接力，以及立定跳远、铅球等个人项目。体育委员李珂宇，你负责组织大家报名，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大家做好项目的练习。班长陆圆圆配合一下，组织好校运会入场方阵的排练。”


    “最后一件事，”威哥伸出第三根手指，脸上笑容更盛，“就是每年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我们高中部雷打不动的跨年晚会！多才多艺的同学们，不要害羞，大胆展现我们五班的风采！文艺委员黄芸，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积极动员起来！”


    威哥总结道：“以上就是十二月份的主要活动安排。学习是主业，不能放松，但也希望大家在保证学习的前提下，积极配合各班委，踊跃参与到这些活动中来，丰富我们的高中生活，也为班级争光！好了，通知完毕，放学！”


    “放学”二字话音未落，教室里早已人声鼎沸。刚刚宣布的三件大事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兴奋与讨论。威哥刚走出教室，几个班委就立刻被围住了。陆圆圆站在讲台上喊：“要报名志愿者的来我这里登记！”体育委员李珂宇和文艺委员黄芸也各自被一群感兴趣的同学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具体细节。


    四人小组自然也陷入了热烈的讨论。李貌第一个转过头，眼睛放光：“志愿者！必须报名志愿者！接触成功人士，聆听教诲，说不定还能混个脸熟，走向人生巅峰！”


    李嘉昕则语气肯定：“我看你是走向人生的疯癫！跨年晚会我要唱歌。就唱《男人KTV》。”


    另外三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大笑。李貌：“嘉昕！跨年晚会哎！这么喜庆的时刻，你唱《男人KTV》？那么悲伤，是想让全场一起抱头痛哭吗？”


    李嘉昕不服气地辩解：“怎么了？我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可感人了！歌词写得多好！我觉得现场效果肯定很震撼！”


    大家七嘴八舌，就李嘉昕的选歌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又讨论起运动会报什么项目，协作跑怎么练习，校庆会不会放假等等。话题一个接一个，气氛热烈，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许多同学都还留在教室继续讨论，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收拾书包，约定回家再在□□群里继续讨论，然后各自散去。


    晚上，林佳薇照例登录□□。班级群里消息已经刷了上百条，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白天的通知。她一边浏览着，一边留意着那个特别的分组。过了一会儿，「Z。」的头像亮了起来。她顺手发了个“捉到你了”的表情包过去。


    Z。：「刚跟同学去吃夜宵了。你们班下午怎么回事？放学半天都没人走，热闹得很。」


    林佳薇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班很热闹？」


    Z。：「推理。看到你们班灯一直亮着，里面人影晃动，不像是在安静学习的样子。」


    林佳薇忍不住笑了，手指飞快敲击：「杨侦探好推理。威哥下午说了一下十二月份的三件“大事”，校庆、运动会、跨年晚会，大家都在热烈讨论报名参加什么呢。」


    Z。：「我们班主任下午只简单提了一下校庆志愿者的事，其他两件都没说。」


    林佳薇打趣道：「可能你们班主任是怕活动太多，分散了你们宝贵的学习精力吧。」


    Z。：「你要当志愿者吗？」


    林佳薇想了想，回复：「李貌倒是很想报名。我嘛有点犹豫，怕到时候面对那些功成名就的校友，一紧张把词全忘了，那多丢人。」


    Z。：「我们班是班主任直接指定的，我也在名单里。哎，还以为可以一起参加培训了呢。」


    林佳薇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回复道：「那我check一下我的Schedule，看看能不能舍命陪君子咯。」


    屏幕那头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明明在现实中，两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在网络这片虚拟的空间里，却可以如此自然地开玩笑，甚至带着点微妙的、“调戏”对方般的熟稔。这种反差，让每次对话都变得格外有趣。


    这个对话的直接后果就是，周一早上，林佳薇拉上了原本兴趣不大的李嘉昕，和李貌一起去找陆圆圆报名参加了校庆志愿者。陆圆圆正为凑人数发愁，见到他们三个，高兴地抓住林佳薇的手摇了摇“佳薇！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李貌趁陆圆圆低头登记的时候，悄悄凑到林佳薇耳边，用气声问：“喂，突然这么积极？是不是1班的志愿者里有杨梓在？”


    林佳薇转过头，对着李貌比了个“嘘”的手势，嘴角却忍不住弯起狡黠的弧度。


    李貌了然地挑眉，回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秋意渐深，教室窗户开始需要紧闭以抵御寒气。关于文理分科的思量，关于未来模糊的憧憬，关于青春期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都像水面下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悄然涌动。而即将到来的十二月，带着校庆的忙碌、运动会的激情和跨年晚会的期待，为林佳薇她们在绿荫中学的高一生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