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L城，秋老虎的余威虽在午间负隅顽抗，但早晚已能感受到一丝真正的凉意。风拂过校园里的芒果树叶，带来沙沙的声响，不再是夏日那种黏腻的热风，而是带着点干燥的清爽。然而，绿荫中学教学楼内的气氛，却与这渐趋舒爽的天气截然相反，一种名为“月考”的低气压正沉沉地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月考当天清晨，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早读课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集体罹患了失魂症。有人还在临阵磨枪，手指颤抖地翻着书，企图在最后关头把知识塞进大脑；有人则彻底放弃，眼神放空地盯着黑板，仿佛在参悟人生真谛；更有甚者如陆圆圆，正双手合十，对着窗外的天空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是：“老天保佑，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信女愿以荤素搭配换取数学及格……”


    林佳薇听着这别出心裁的“许愿”忍住不大笑，心想这代价听起来伙食还挺营养均衡？余光瞥见旁边的李嘉昕，这位平时嗓门能掀翻屋顶的同桌，此刻竟然安静如鸡。


    “你看起来气质沉稳，胸有成竹喔”林佳薇压低声音试探。


    李嘉昕抬起头，哭丧着脸：“屁，我在想考砸后的一万种死法，我妈肯定会用她的港剧台词攻击我，‘呐，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但你考成这样，我很难开心起来喔’！”


    第一门语文考试。试卷一发下来，教室里顿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千万春蚕在啃食桑叶。基础题部分还算友好，到了阅读理解，林佳薇开始觉得有点棘手。那篇散文写得云山雾罩，作者的思想感情像是藏在迷宫深处，她握着笔，内心疯狂叫嚣着不如套上万能公式“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算了。作文题目《我的老师》更是让她眼前一黑，怎么会出这么老套又容易写得平淡无奇的题目？绞尽脑汁思索哪位老师的事迹更容易发挥，最终决定“战略性”地讨好语文老师晓萍，在作文里亲昵地称她为“小苹果”，极尽辞藻天花乱坠地赞扬了一番。写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马屁拍得有点过于赤诚，只盼晓萍老师看在她这份“孝心”上能多赏几分。林佳薇对自己的小聪明颇为自得，忍不住龇牙偷笑，又赶紧捂住嘴巴，强装镇定。


    接下来的数学考试则彻底进入了惨烈模式。卷子下发后的五分钟内，唉声叹气就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平常感觉掌握得还不错的知识点，换了个马甲出现在题目里，就变得面目可憎，陌生得让人心慌。应用题的文字弯弯绕绕，读得人头晕眼花。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再像考语文时那般连绵不绝，而是断断续续，偶尔灵光一现才奋笔疾书一阵。前排的李貌像个多动症患者，脖子伸得老长，左顾右盼，企图从邻座那里汲取一点灵感，奈何大家进度都颇为缓慢，他没偷看到什么实质内容，反而被讲台上监考的威哥抓个正着。


    “哼哼，”威哥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有些人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哈，屁股长钉扭来扭去就算了，脑袋也跟着转来转去，是马戏团的猴子在卖力表演吸引观众吗？”话音落下，原本埋在试卷里的脑袋们纷纷窃笑起来。当事人李貌脸一红，赶紧正襟危坐，假装认真读题。林佳薇绝望地看着最后一道大题，感觉自己恐怕只能得个写“解”字的辛苦分。思绪飘忽间，莫名想起了杨梓——他会做吗？真是的，什么时候了还想男人！然而，电光火石间，她脑中竟浮现出那天李嘉昕问她的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思路，似乎能套用在这里！刹那间茅塞顿开，笔下行云流水般写出了过程和答案。该说不说，关键时刻想想男人，居然还有点意外收获？


    考试结束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如同炸开了锅。趁机对答案的声音此起彼伏，威哥镇住大家：“安静！！我还没走呢，你们这群兔崽子就开始趁机拨乱啦！快点交卷。”


    收完试卷，威哥把混乱的战后现场留给大家，自己潇洒离去。


    “语文那个选择题选C吧？”


    “不对吧！我记得是D！”


    “完蛋了完蛋了，我作文好像跑题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有人做出来吗？答案是不是根号三？”


    李嘉昕抓着林佳薇的胳膊摇晃：“佳薇！那道立体几何证明题，你证出来了吗？我看你刚开始还在发呆，后来突然就跟文思泉涌一样大写特写！”


    林佳薇回答：“我证出来了，就是忽然想到解题思路跟那天在图书馆你问我的那道题很像，想通了就感觉笔下如有神了。考完我觉得，不能像以前那样死学，更重要的是会思考和举一反三。”


    宁凝和郑智俊他们在一旁讨论着语文的诗词填空，语气相对平静些，显然战况没那么惨烈。


    接下来的英语、理化生、政史地继续轮番轰炸。考物理时，林佳薇对着那道关于小车在斜面上滑动摩擦力的题目，脑子里唯一滚动播放的念头是：这破车怎么不直接散架呢？考政治时，志南老师讲的马来西亚趣闻一点没考，全是枯燥的原理，让她无比怀念历史老师倩影的野史故事，至少那些还能当小说听。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时，整个教学楼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呼，中间夹杂着几声意味不明的狼嚎。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几乎能听到“嗡”的一声。


    “解放啦！”陆圆圆几步就窜到林佳薇她们桌子前，“我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的矿泉水瓶子！”


    林佳薇哈哈大笑：“是农夫三拳有点疼，还是爱你等于爱自己的娃哈哈？”


    放学路上，气氛明显轻松活泼起来。大家似乎要把考试期间憋着的话一次性说完，就已经热烈地讨论起周末要去哪里放松，尽情享受这短暂又珍贵的、无需惦记复习的“真空期”。


    林佳薇和李嘉昕并肩走着，商量着周末是去市中心试试新开的台湾盐酥鸡，还是去图书批发城淘点新到的言情小说。身后传来了单车铃铛清脆的响声和李貌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两位美女，步行辛苦否？需不需要帅哥护送一程？”


    回头一看，果然是李貌，他单脚点地停在路边，旁边是同样骑着车的宁凝和郑智俊。


    “辛苦呀，请问护送的帅哥在哪？”李嘉昕调侃他“你，算热心市民。”


    李貌也不恼，笑嘻嘻地说：“热心市民也是市民嘛！哎，说正经的，我建了个班级□□群，大家都加进来呗，以后方便联系，交流……嗯，学习心得！”他眨眨眼，那“学习心得”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我以为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了，没想到是从西边升起啦！你怎么会有学习心得？”李嘉昕继续调侃他。


    李貌配合的继续自己的表演，伸过头压低声音：“比如如何用最短的时间蒙对最多的选择题——三长一短就选短！三短一长就选长！长短不一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D！犹豫不决就选C！这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把大家都逗笑了。宁凝在一旁温和地补充道：“其实建个群挺好，以后大家约饭、约球、或者周末一起出来走走也方便。”他说着，掏出手机，“我加你们□□，然后拉你们进群？”


    2007年，□□对于高中生来说，早已不是新鲜事物，但班级群的建立，还是让这群刚经历月考“摧残”的少年少女们感到一丝新鲜和兴奋。这象征着一种更紧密的、超越教室空间界限的联系。


    林佳薇和李嘉欣纷纷报上自己的□□号码，与李貌、宁凝、郑智俊互相加了好友，随即被拉进了名为“绿荫高一（5）班猴山”的群里。此时，45人的班级已经有近一半的人聚集于此。


    进群消息的咳嗽声接连响起，“新人进群爆照”“新人进群报三围”是群主李貌那个家伙发的老土又好笑的欢迎词。大家笑着互相道别，宁凝依旧顺路载上林佳薇，和郑智俊一起骑行回家。林佳薇坐在单车后座，林佳薇边听宁凝和郑智俊讲游戏，一边拿着自己的手机，饶有兴致地浏览群里同学们的□□资料。有些人通过昵称或个性签名就能猜出是谁，比如“KMnO4”肯定是赵祎鑫；有些则因为过于抽象或个性化，让她完全对不上号，只得由前面的宁凝和郑智俊充当“人形翻译”。例如，林佳薇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猫猫”这个可爱软萌的昵称与李貌联系起来，宁凝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口吻解释：“李貌的‘貌’，谐音，也可以是猫猫的‘猫’嘛！”林佳薇恍然大悟，随即加入了对李貌这种强行装可爱行为表示“鄙夷”的队列，大家一起“yue”有被装可爱恶心到。而莫仕铠的昵称“一蓑烟雨任平生”，则被郑智俊吐槽“文化气息过于浓厚，像个提前退休的老干部”，引得大家一阵善意的哄笑。这充满时代感的网络身份探索，让回家的路途变得短暂而有趣。


    晚上，从月考的疲惫中缓过劲来的同学们，陆续通过手机或家里的电脑登录了□□。班级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消息刷新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有人痛心疾首地吐槽月考的“变态”题目，有人兴致勃勃地提议周末去公园烧烤放松，有人则在寻找和自己喜欢同一明星的同好，当然，也少不了漫无目的的斗图和发表情包——尽管在2007年，表情包库还远未像后来那般丰富浩瀚。


    林佳薇用家里的台式电脑登录了□□，一边关注着群里快速滚动的聊天记录，一边顺手点开同学们的个人资料和□□空间参观。有些人开通了黄钻，将空间装扮得花里胡哨，流光溢彩；有些人把空间当作电子相册，各种网络图片、搞笑表情包、旅游照片杂乱无章地堆叠其中；也有些人的空间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通过这番“网络巡游”，她对班上那些还不太熟悉的同学，总算有了些基于性格趣味的初步印象，不再仅仅是教室里模糊的面孔。当她点进李貌的□□空间时，留言板上充斥着“踩踩，不跑堂”、“求回踩”、“灌水”、“到此一游，留下脚印”之类的经典语录。她随手下滑，在“最近访客”列表里瞥见一个昵称为“Z。”的用户。好奇心驱使下，她点进了“Z。”的空间。


    里面的内容寥寥无几，只有几首周杰伦和某些外国歌手的歌曲分享，相册里也仅存几张构图简单的风景照。这过于“素净”甚至带点“老气”的风格，让林佳薇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误点了哪位长辈的空间。直到她点开留言板，看到诸如“来帅哥空间踩踩”、“围观校草”、“不跑堂，踩过希望能蹭到身高”等留言，以及一条“杨梓，我们什么时候去打球？”后面跟着主人的回复“学习忙，暑假再看”，她才终于确认——这个风格像中年人的□□空间，居然是杨梓的。


    杨梓的空间内容实在乏善可陈，林佳薇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新发现。她鬼使神差地，在用来抄歌词的笔记本上悄悄记下了那个□□号码。为什么要记？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实中两人几乎算不上认识，根本没有互加好友的理由。但对于这个习惯了抄写歌词、记录心事的年纪来说，这种无厘头的举动本身，似乎就带着点青春的仪式感。同时，她也通过了许多新同学的好友申请，尽管在现实里可能还未曾说过一句话，但在网络世界，加了好友就意味着可以毫无负担地斗图、闲扯。


    班级□□群的建立，像是一剂高效的社交催化剂。大家不再仅仅局限于前后桌的小圈子，线上线下的互动都明显热络起来，甚至会直接用网名称呼对方。诸如宁凝的“害群芝麻”、李溯的“此人绝非扇贝”（谐音梗玩得飞起）、赵祎鑫的“KMnO4”、杨洋那让人意想不到的“花的浪漫”（一个男生用这么唯美的名字，着实出乎众人意料）等昵称，都成了课间打趣的话题。


    某天课间，李貌和黄力宁照例回头找林佳薇和李嘉昕聊天。李貌不无得意地说：“建了这个群之后，大家熟悉的速度简直是坐火箭上升，看来我这决策相当英明嘛！”黄力宁憨厚地附和：“确实，感觉比之前热闹多了，我都加了好多新好友。”李嘉昕则双眼放光，八卦之魂燃烧：“我已经把所有人的□□空间都‘考古’了一遍！每个人的性格爱好，我大概心里有数了！”林佳薇也加入讨论：“实不相瞒，我也逛了不少人的空间，还顺着‘最近访客’这条线索，摸到了不少非本班人士的地盘。诶嘿！我甚至顺着李貌空间的访客记录，摸到了杨梓的□□空间！里面居然只有风景照，连张自恋自拍都没有，好无聊哦，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李貌爸爸的□□呢！”


    李貌哈哈大笑：“是吧！可无聊！要是哥们我有他那身高、那长相，□□空间背景、相册，肯定全是我英俊潇洒的大头照，免费供世人瞻仰我的帅气！”大家的注意力成功被杨梓空间的“枯燥”和李貌的“豪言壮语”带偏，并未深究林佳薇是如何“顺藤摸瓜”找到杨梓空间的细节。


    晚上回到家，林佳薇写完作业，照例开启电脑登录□□。就在她准备点开群消息时，屏幕右下角的小喇叭图标闪烁起来——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简洁明了：「我是杨梓。」


    对方的□□昵称，正是那个简单的「Z。」。


    林佳薇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内心警铃大作：！！！！！！我偷看他□□空间被发现了？！？！？！还是我吐槽他空间像中年人被李貌那个大嘴巴出卖了，他来找我算账？！？！？！


    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加？还是不加？加了会不会被质问为什么偷偷摸摸去看他空间？可是……那可是杨梓主动加她诶！最终，强大的好奇心和对“校草”光环的一点小小虚荣心，压过了可能被“兴师问罪”的忐忑。她移动鼠标，点击了“同意并添加对方为好友”。


    添加完好友过来好一会，那个「Z。」的头像才轻轻跳动起来。


    Z。：「才写完作业吗？居然这么久才通过」


    林佳薇心里一紧，字在聊天框里删了又打，回复：「啊？你发申请很久了吗？」（内心：他不会一直在等吧？）


    Z。：「有一会儿啦。」


    林佳薇：「......不好意思馁。」（手指有点紧张地敲着键盘）「不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Z。：「林佳薇 ^—^ 」


    林佳薇看到屏幕上回复的颜文字和自己的名字，脸颊有些发烫。（内心：可恶！竟然会用颜文字，有点可爱！！要陷进去了！！！）


    她努力稳住心神，回复：「哦摸！受宠若惊~」


    Z。：「有空聊，我要睡觉啦 zZZ 」


    林佳薇：「=0= 噢好~ 晚安！」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那个「Z。」的头像很快变成了灰色。


    林佳薇直到这时，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不自觉地屏着呼吸。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让她甚至无暇去仔细查看班级群里关于周末烧烤活动的热烈讨论。


    “天呐！！！！！！！！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他那个颜文字有点可爱啊！！他要去睡觉还特意跟我说一声！！他还说了‘有空聊’！！！” 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惊喜和无数感叹号刷屏。原本或许只是停留在远观欣赏、淡淡好感阶段的情绪，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发酵、膨胀。


    这就是高中生活吗？除了做不完的习题和考不完的试，原来还藏着这样让人心跳加速、充满粉红色期待的意外剧情！她看着那个已经灰暗下去，却安静躺在好友列表里的「Z。」，让原本模糊的“以后”，忽然有了一个具体而闪亮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