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凝被林佳薇一声大叫吓得车把猛地一晃，单车在林荫道上划出一个惊险的“S”形。“我靠！你这么激动干嘛？差点摔沟里！”他稳住车把，心有余悸地喊道。


    林佳薇也吓了一跳，本能地从扶着后座变成紧紧抓住宁凝腰侧的校服布料，直到单车恢复平稳才松手，但声音依旧带着未褪的惊慌和夸张：“废话！你突然问这个！我能不激动吗？！这么明显的吗？！”她试图用提高的音量掩盖真实的心绪。


    宁凝微微侧过头，晚风吹起他精心打理过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眯缝眼里促狭的笑意：“还真是啊？”他语气轻松，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和好奇，“主要是我看你们对体育又不感冒，今天居然破天荒答应来看练习赛，就留心观察了一下。然后看到杨梓他们班过来的时候，你表情明显变了，眼神都直了。后来球场上，我偶尔往观众席瞟，也看到你一直盯着杨梓的方向看，压根没管我们进了几个球！”


    林佳薇的心咚咚直跳，她并不打算跟这个还算不上交心好友的男生袒露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混沌的心事。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甚至带点调侃：“哎哟，欣赏美好事物是人类的天性好吗？整天在教室里对着你们这群猴子，难得有机会看隔壁班的‘珍稀物种’，当然是抓紧时间猛猛看啊！”


    这个理由似乎无懈可击。喜欢看长得好看的同学，仿佛是天经地义，并不一定非得和“喜欢”这种更深层的情感挂钩。


    宁凝果然没有怀疑，了然地“哦”了一声，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即将到来的正式比赛，“哎，说正经的，你们啦啦队准备得怎么样了？口号想好没？到时候靠你们震慑1班了啊！”


    “有啊！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口号，类似于““五班五班，我不一般（班）””林佳薇说了一串大家想到的带着恶搞性质的口号。


    宁凝被她这些不着调的口号逗得前仰后合，单车又开始不稳地晃动起来：“这些口号喊出来，1班的人没被我们打趴下，先被我们笑趴下了！哈哈哈！”


    “正常的多没意思！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效果！”林佳薇也笑起来。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芒果树和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粗壮的枝桠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浓绿的穹顶。晚风带着这些南方植物特有的青涩气息拂过，几个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摇着蒲扇，闲话家常。这条回家的路，这条平时她独自乘坐公交车的归途，因为换了交通工具和同行的人，有微风，有说笑，有偶尔的惊吓和随之而来的大笑，竟然变得格外有趣起来，时间也仿佛过得快了许多。


    时间像被悄悄拨快了齿轮，转眼就到了九月三十号，国庆长假前最后一天。


    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节日气氛。假期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糕，近在眼前，只等下午放学铃响就能一口咬下。而这天下午的班级篮球赛，无疑是放假前最令人期待的狂欢前奏。


    空气中的躁动几乎肉眼可见。各科老师大概也深知这群猴子的心早已飞向了为期七天的假期，课堂上并没有讲授太多新内容，大多是以复习和做练习为主。就连平时最严格的“灭绝师太”英语老师，也只是让大家做了一套模拟卷，然后便在讲台上批改作业，对底下轻微的骚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学课下课前，威哥站在讲台上，双手撑着桌面，目光扫过底下一个个虽然坐着却明显心神不属的学生，脸上露出那种“我早就看穿你们了”的调侃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某些人的魂啊，早就飘到**广场去看升国旗了！”


    底下响起一阵低低的、心照不宣的笑声。


    “但是！”威哥话锋一转，手指向窗外篮球场的方向，“在真正解放之前，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篮球联赛，今天下午，正式开火！这是我们5班升入高中以来，第一次以集体的形式亮相，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时候到了！”他的目光扫过李貌、宁凝等几个队员，“咱们班的几位‘高人’（他刻意避免了‘猴子’这个词，但眼神里的调侃意味不减），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在球场上挥洒的汗水，我们都看在眼里。今天，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刻！有没有信心？”


    “有！”回应声参差不齐，但音量不小，尤其是男生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好！”威哥满意地点头，“最后一节课后，全体集合，目标篮球场！我和晓萍老师带队！去给我们班的勇士们呐喊助威！让其他班看看，我们5班不光学习不能落后，文体活动也一样杠杠的！有没有问题？”


    “没——有——！”


    放学铃声终于撕破了最后一丝忍耐。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早已按捺不住的同学们瞬间行动起来。威哥和晓萍老师果然已经等在教室门口，像两个大家长，催促着：“快快快！收拾好东西，我们去球场占个好位置！动作麻利点！”


    大家嘻嘻哈哈地拿着书包和水壶，簇拥着两位老师，浩浩荡荡地穿过有着假山水池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塑胶地面被炙烤后的气味、汗水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味道，以及一种节日前特有的躁动。篮球场那边已经人声鼎沸，好几个场地同时进行着不同班级的对抗赛，哨声、欢呼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气氛热烈。


    5班比赛的场地在最靠近教学楼的一个。大家找到位置，在水泥砌的看台台阶上坐下。威哥安顿好大家，便转身走向正在场边做热身运动的李貌、宁凝、郑智俊、张彬彬和赵星宇五人。


    “怎么样？紧张吗？”威哥拍拍宁凝的背，又看看其他人。


    “有点……”张彬彬老实承认。


    “彬哥~不要紧张！”李貌抢着说，用力拍着胸脯，“我们都演练多少遍了！对付1班，稳赢！”


    威哥笑了：“有信心是好事！但也不能轻敌。记住我跟你们说的，打出配合，减少失误，保护好篮板球。特别是你，李貌，别太独，多传球！”他顿了顿，换上更轻松的语气，“总之，放开打！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啊呸呸！说错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管输赢，你们尽力了，就是我们班的英雄！知道了吗？你们可是我们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中极品’！”


    这番既鼓励又提醒还带着威哥式幽默的训话，让男生们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纷纷点头。


    另一边，晓萍老师则和陆圆圆一起，组织着啦啦队。“同学们，我们一会儿喊什么口号好呢？之前大家想的那些真的敢喊出来吗哈哈哈”晓萍老师温和地笑着，圆脸上带着高原红。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提议了几个，有的太长，有的太拗口。这时，晓萍老师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喊‘五班五班，猛虎下山！齐心协力，勇夺桂冠！’怎么样？既有我们5班，又显得有气势，也表达了美好的愿望。”


    大家一听，简单响亮，意思明确，还押韵，纷纷赞同。陆圆圆立刻站起来，：“好！就这个！大家跟我一起练习一下！‘五班五班——’”


    “猛虎下山！”众人跟着喊。


    “齐心协力——”


    “勇夺桂冠！”


    练习了几遍，口号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引得旁边其他班级的学生都侧目看来。


    林佳薇一边跟着喊，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1班的区域。相比之下，1班的“后方支援”显得冷清许多。来看比赛的人不多，大概很多学霸们更愿意利用这段时间多做几道题或者提前回家。只有班长李威带着廖源等寥寥十几个人，在那里练习着口号，声音听起来有些单薄。其他同学大多坐在那里，表情平淡，交头接耳，似乎对比赛本身并不太投入，更像是被安排来的“任务”。


    杨梓、陈海和另外三个1班男生围在一起，似乎在做最后的战术部署。杨梓听着陈海说话，偶尔点头，表情专注。他换上了篮球背心和短裤，更显得身高腿长。林佳薇看着他，脑海里又闪过他跪倒在地的画面，赶紧抿住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


    “你笑什么？”李嘉昕碰碰她的胳膊。


    林佳薇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看到杨梓，我就想起他上次那个‘大礼’，忍不住……”


    李嘉昕也忍不住乐了：“哈哈哈，不知道今天这场合，他会不会又给哪位幸运观众行大礼？”


    两人窃窃私语，笑作一团。但笑过之后，林佳薇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妙的情绪。她其实并不希望杨梓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哪怕他是“对手”。那种希望自己班级赢，又隐隐不愿看到他不开心的矛盾感，像细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这时，裁判走进了场地。是带高二年级的体育老师小莫老师。他曾经是羽毛球运动员，身材瘦高挺拔，皮肤白皙，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清秀，很像当时正火的羽毛球国手鲍春来。他一出场，就引起了球场边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女生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花痴的心情很快就被比赛的紧张气氛取代。随着小莫老师一声清脆的哨响，双方队员在中场圈站定。小莫老师手持篮球，目光扫过双方队员，简短重申了一下规则，然后用力将球向空中抛起！


    比赛正式开始！


    宁凝凭借着出色的弹跳，率先抢到了球，立刻发动快攻。五班一开场就打出了气势。李貌果然如他自封的“电光火石小宫城”，速度快，突破犀利；宁凝作为控卫，视野开阔，传球精准；郑智俊在外线伺机而动，手感火热；张彬彬和赵星宇在内线拼抢积极，毫不怯场。


    然而，1班也并非弱旅。杨梓的身高优势在篮下极具威慑力，虽然如李貌所说，技术略显粗糙，但抢篮板和盖帽的能力不容小觑。陈海则表现得异常沉稳，中投很准，是1班的主要得分点。其他三名队员配合默契，防守顽强。


    比分交替上升，咬得非常紧。五班并没有像李貌赛前预测的那样轻松取得优势。场上的对抗越来越激烈，肌肉碰撞的声音、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急促的呼吸声不绝于耳。汗水很快浸透了队员们的球衣。


    “五班五班！猛虎下山！”啦啦队在场边卖力地呐喊。


    “1班！加油！1班！加油！”1班的助威声虽然人少，但也拼尽全力。


    呐喊声、球鞋摩擦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林佳薇的心跳跟着比赛的节奏起伏。当宁凝抢断成功快攻得分时，她跟着大家跳起来欢呼；当杨梓高高跃起，将一个势在必得的上篮扇飞时，她心里会咯噔一下，随即又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反应感到些许懊恼。她的目光大多时候依然追随着那个绿色的身影，看他如何在人群中穿梭，看他投篮不中时抿紧的嘴唇，看他成功防守后与队友击掌时瞬间亮起的眼睛。这种仿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小的叛徒，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


    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吹响时，五班仅以两分的微弱优势领先。队员们大汗淋漓地走下场地，立刻被同学们围住，矿泉水、毛巾纷纷递上。


    队员们小跑着回到场边，个个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透，球衣紧紧贴在身上。大家立刻围了上去，递上矿泉水、纸巾。


    “辛苦了辛苦了！”


    “打得漂亮！”


    “保持住！下半场继续！”


    威哥也走过来，给每人递上一瓶水，鼓励道：“很好！就这么打！优势虽然不大，但节奏在我们这边！下半场稳住，防守再强硬一点，减少不必要的犯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他的语气充满肯定，让疲惫的队员们重新燃起斗志。


    队员们一边喘着粗气喝水，一边点头。宁凝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发蜡也失去了作用，几缕头发耷拉在额前。他仰头灌着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林佳薇和李嘉昕也把带来的水递给了离得最近的张彬彬和赵星宇。


    另一边，1班的队员则沉默许多。他们的班主任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表情严肃，手指不时指向球场，似乎在分析战术问题。杨梓坐在板凳上，用毛巾盖着头，看不到表情。陈海在一旁默默地喝着水。


    短暂的休息结束后，下半场比赛开始。也许是体力下降，双方的失误都开始增多。李貌几次强行突破被断球，杨梓也在一次争抢篮板时被判了推人犯规。气氛变得更加白热化。啦啦队的喊声也有些跟不上了，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每一次进攻和防守。比分依然紧咬，每一次进球都引来场边巨大的欢呼或叹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最后阶段。


    距离终场结束只剩下一分钟时，双方战成平手。球权在五班手中。宁凝控球，冷静地在外线寻找机会。李貌通过掩护摆脱防守，切入内线，宁凝眼疾手快，一个击地传球将球塞到李貌手中。李貌起跳上篮！杨梓高高跃起试图封盖！


    球在篮筐上颠了几下，最终……掉了进去！同时，裁判的哨声响起——杨梓打手犯规！加罚一球！


    “耶——！”五班阵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李貌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和队友们撞胸庆祝。


    这个进球几乎杀死了比赛悬念。只要罚球命中，五班就将领先三分。


    杨梓站在原地，双手叉腰，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犯规的懊恼和可能输掉比赛的压力写在他的脸上。林佳薇看着他那沮丧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李貌站上罚球线，深吸一口气，全场寂静。他稳稳地将球投出——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三分领先！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秒！


    1班发动最后一次进攻。球传到了杨梓手中，他站在三分线外，这是扳平比分的唯一机会。他起跳、投篮——动作因为疲惫而有些变形。


    篮球磕在篮筐前沿，弹了出来。陈海拼命抢下篮板，二次进攻，球依然没进！


    场哨声尖锐地响起！


    比赛结束！五班以三分险胜！


    “赢了！我们赢了！”五班的同学们瞬间沸腾了！大家尖叫着、欢呼着冲进场内，也顾不上谁是谁，激动地抱在一起，跳着、笑着、喊着。威哥和晓萍老师也满脸笑容地走进场内，和队员们一一击掌。李貌、宁凝他们被同学们团团围住，像英雄一样被簇拥着。汗水、笑声、欢呼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炽热而纯粹的喜悦。虽然只是一场年级内部的小小组赛，但这种为了共同目标努力、最终赢得胜利的集体荣誉感，让每个人都沉浸在纯粹的快乐中。


    林佳薇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和李嘉昕手拉着手蹦跳着，分享着集体胜利的狂喜。


    欢呼间隙，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对面。


    1班的队员们默默地收拾着东西。杨梓背对着人群，正在穿他的校服外套，背影显得格外落寞。他们的班主任拍了拍几个队员的肩膀，似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但并不能驱散那股低气压。廖源和几个1班女生走过去，递上水，说着“没关系，已经很棒了”之类的话。


    看到杨梓失落的背影，林佳薇心里那点矛盾感又浮现出来。一丝微弱的同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掠过心头，她希望自己的班级赢，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看到他难过，她也会感到一丝不忍。这种矛盾的心情真实而复杂。但很快就被身边巨大的、属于自己班级的喜悦所淹没。她想，也许这就是比赛吧，总有输赢。此刻，享受属于五班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班级的胜利和集体的热情是此刻最强烈的情绪。威哥高兴地大手一挥：“走走走！为了庆祝我们班开门红！我请大家吃‘小布丁’！每人一根！小卖部集合！”


    “威哥万岁！”欢呼声更响了。大家簇拥着威哥和球员们，像一群凯旋的士兵，浩浩荡荡地朝着小卖部进军，欢声笑语洒满了放学后的校园。


    林佳薇走在人群中，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球场和那个已经模糊的高瘦背影，然后转过身，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喧闹的队伍。国庆假期的气息和班级胜利的喜悦，像温暖的潮水，将她心中那一点点复杂的情绪暂时冲散了。这个九月的尾声，因为一场篮球赛，而变得格外鲜明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