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来没有对爸爸的提醒不耐烦过。在她眼里，皇帝这分明是在鼓励爸爸这样对抗他。后来爸爸死了，她更是觉得皇帝和爸爸的友谊有这样的因素：在皇帝的生命中，对他百依百顺的人太多了，所以他格外欣赏德米恩，这个会刚正不阿地对抗他的朋友。


    所以，他想调查德米恩死亡的真相是真心的。所以，他告诉她只有她做他的皇储，他们才有可能找到究竟是谁制造了那起事故，也不是在骗她。所以……


    所以她避开皇帝的势力，完全只用自己的势力调查，是因为她觉得皇帝一直查不出来，是皇帝信任的人里有不配被他信任的人。


    这样的事不是很常见吗？两个人都对第三个人好，但他们两个是敌人，一点都不好。那些能称得上是皇帝的密友的人中，有人在光明正大地嫉妒德米恩，有人在内心深处悄悄地嫉妒。皇帝一直在被那种人蒙蔽，所以他查不出来。她一直在接受皇帝的帮助，所以她也查不出来。而一旦她设法摆脱了幕后元凶的影响，突破是那么迅速，真相来的那么快……


    赵鸣鸣说，是他一个人策划的。好像她还是当初那个小朋友一样，大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其实她是多么想相信啊。就在这里止步。把这个人杀掉，然后，当做仇恨已经了结。


    她从白天想到晚上。深夜，她去找皇帝。她把所有线索，所有证据，以及基于这些不可撼动的事实，她推断出来的那个不可撼动的真相，全都告诉他。唉，她那时候还是那么依赖他，指望他能给她一个说服她原谅他的答案。


    但皇帝不愿意。皇帝想要的不是他妹妹的替代品，投注爱和关怀的对象。皇帝想要一个皇帝：经得起考验的，受得起磋磨的，可以背负所有的真相和秘密。


    皇帝告诉她：他杀前首相，是因为这是最快，最利落，最方便的捷径，可以把她从他那里夺过来。他想把她夺过来，是因为以帝国的现状，她是唯一能替代他那个儿子做皇储的人选。至于他为什么希望她做皇储，而不是他那个更符合帝国帝位继承传统的儿子……


    因为他恨他。这个小孩，是所有他憎恨的东西的代表，令他恶心的制度和科技的结晶。就比如说你看，只要他想，他可以让首相消失，但他不能让这个小孩消失。就算他把这个杀了，下一个很快又会出现。他的诞生都不需要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多么掣肘——


    就为了这？！


    或者也可以说，为了心里的愤怒。我对德米恩的愤怒正像你现在对我的愤怒，艾琳娜，本来最不应该背叛的人背叛了自己。德米恩·拜尔雷德是那个在我最痛苦的岁月里，认同我、支持我、陪伴我走出难关的我最好的朋友。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他却和他们站在一起，与我对抗。我原谅不了他，就像你也原谅不了我。


    所以，开枪吧，艾琳娜。你的成长令我惊喜，我没有预备着今天就能迎来这一刻——但是怎么说呢？这才是帝国的皇帝该有的模样啊！是开创的，超越的，不可限止的——敢想敢干而且能干成——


    她没有开枪。


    第二天，她发布了声明，放弃皇储的身份。同时，她没有搬离皇宫。她去找那个小孩。


    后来卡尔听完了事情的经过，评价说，怪不得她那时候整个人都怪怪的，原来是真的疯了。不考虑自己，更不考虑自己的身边人，别的亲朋好友和下属。她考虑的就只是皇帝——皇帝的愿望是什么？她要让他所有的愿望都破灭。


    太好操纵了。卡尔说。


    她想要皇帝心愿破灭，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正中皇帝下怀。她没有杀皇帝，如果她杀了，她当时根基不稳，很难做皇帝，议会只会毫不犹豫地去把那个才够年龄去上学的小孩捞出来让他做皇帝。或者如果她离开皇宫，远离皇帝远离政治，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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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做皇帝，皇帝很难给这样的一个前皇储继续赋权。对皇帝来说，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她选的选择——她放弃了皇储的身份，可她还留在皇宫，而且，她主动去亲近了那个小孩，她在做皇帝之路上的最有力竞争者，帝国更名正言顺的皇储。


    皇帝既不阻止她，也不鼓励她。皇帝让她猜不透他的意向，同时皇帝让她自己觉得，她在他掌控的这个地方，皇宫，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她觉得这个小孩很可怜。


    *


    路易斯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呆在自己的房间。他们不进来，他也不出去。除了每隔一天短暂出现的皇帝，他的生活井井有条，很有秩序。接着打破秩序的人出现了。她把混乱带给他，从此每一天充满了迷惑和挫败感。他抵触她的到来和她带来的改变，抓她，咬她，对她尖叫。但她就是不走。第二天还是出现。


    她不理会他的抵触。她抱他。她说几年前在他更小的时候，她就这样抱过他。他完全不记得了。


    他开始没那么抵触她。他按照她的指示而不是自己的习惯开始新的生活。允许房间里的东西移动位置，允许她带来的改变会一直保持。他听她讲故事，告诉她他的感想，和她对话，和她交流，跟着她走出去，到房间外面。


    但是走到外面，他总会受伤。被花瓶砸中，被积水滑倒。走得越远，伤得越严重。被虫子咬到，被病毒感染。最后，坐在餐桌边，中毒。


    他躺回到房间里。当天晚上她又在房间里出现了。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她。他对她发脾气，像一开始那样。他抓她，咬她，对她尖叫，希望把她赶出去。在她出现前，他的生活井井有条，他从来没遭受过任何虐待，体会过任何痛苦。


    可她就是不走。她仍然抱他，对他说，她会保护好他。


    只要他愿意和她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