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决定，她叫格雷·伊奈拉。


    格雷·伊奈拉是家里的黑马，上学时就体现出了和她的近亲非常不一样的秉性和志趣。她对文学历史有强烈的兴趣，凭着这种兴趣，她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不像双亲或者祖辈那样被分流早早就从初等教育阶段毕业，格雷·伊奈拉读到了大学。在她求学过程中，她发现了这样两个真相：她祖父坚称是他们家先祖的那个基地新人类，早就绝后了，没可能在这颗星球上还有一支后裔；而她祖母坚称是延续自伊甸时代的命名传统，这种名字格式，按那个文化圈的真正风俗应该是姓氏在后面名字在前面。


    啊，人类的传承。传承的总是谬误，总是谎言。


    不过大部分人也不在乎。


    格雷·伊奈拉现在是新闻记者，所在的新闻公司是这个星球最大的三家媒体之一，有不少官方消息都是从他们这里率先发布。在这样一个地方，格雷·伊奈拉总是深感晋升的吃力，头上顶着一层玻璃天花板。当然，制度上似乎不存在这样的天花板，每个领导也不承认决定谁更有资格升职的因素里包括出身。可是，嘿嘿。


    格雷·伊奈拉现在的上司，编辑部的主编，空降的，有一个伊甸系贵族才会有的那种文化特色鲜明的名字，也确实是个贵族，系统里他的名字旁都要标注他的头衔。以前呆在首都星，然而不是干新闻的，之前的职业不想干了，转行干这个。之前他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因个人意愿，履历被封存。除非你是警察，不然尊重别人的意愿。从他的言行举止能看出他以前似乎是军人……不重要。


    他在帝国高层故交如云。


    他做这行的时间可比格雷·伊奈拉短不少，然而，他是主编。像他这样的人，不管他想换一份什么样的职业，只要他不是在混日子，他都会升得很快。


    并不是伊奈拉对这个主编不服气。恰恰相反，她太服气了——她如何能发展出这样的关系网？她如何能像他一样，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提前知道？就像这次，新皇帝的继位典礼，皇帝的演讲内容主编已经提前被透露了！新闻草稿他已经提前写好了！就锁在他的硬盘里……


    所以现在，伊奈拉正在咬她的笔，思考：主编会怎么应付这个突发情况？


    现在的状况，显而易见：新皇帝和议会有矛盾，用这样的方式和议会抗议……好幼稚粗暴的政治手腕，不敢恭维……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我的曾曾曾曾祖父路易斯·凯之所以决定把人类领入帝制，是因为他是个文盲，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历史，不知道帝制有那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缺陷——其实伊奈拉自己上学的时候，同学之间进行那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线下交流时，经常说出这样的想法，可是，他是皇帝欸！他正在对着全体公民演讲欸！这段演讲会被记录下来永久保存欸！


    她越听，越觉得离谱。接下来皇帝居然说：他希望引进德里西的人工智能技术？！


    就算你十二岁就去了德里西在那住得乐不思蜀……你现在是哈莫茨帝国的皇帝啊！


    皇帝怎么能贬低自己国家的传统，而且想要引入敌对国家的风气。如果德里西与哈莫茨这两个国家的文化传统没有无法弥合的矛盾，他们当初根本就不会分裂！德里西星域这个名字不会存在，前路易斯星域这个名字也不会存在，它们会被一起称为路易斯星域，同属于帝国。或者，是像新亚特兰蒂斯以及冯深的那些叛徒们建立的国家一样，虽然主权上背叛了帝国，但文化上没有背叛，更乐意和帝国保持疏远而友好的和平关系。


    “公民们，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这些话，或许会让你们感情上难以接受……”


    你也知道啊？！


    “然而，就像当初我的曾曾曾曾祖父破开行星防御时对伊甸园的旧人类所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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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应该庆幸，今天来打破你们的旧日的，是我。’”


    “你们应该庆幸——是我，而不是想要毁灭你们的敌人，在抨击你们的先祖；是你们的同胞，而不是迥然不同的异族，在宣布即将到来的变革。”


    ……哇哦。


    “或许，仍然还有很多人会认为，引进德里西的技术，风险和代价都需要慢慢评估，不能操之过急。我何必在今日这个时刻，把它肯定地宣布呢？


    “对此，我只想和你们分享一个消息，是在我离开德里西的前一天听说的：他们发现了新的外星人。”


    长久的停顿。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头，足以让每个观看直播的人产生这样一种错觉：皇帝正在观察你脸上的表情。


    “这一次，不是像璃~星人那样仍处于原始社会，或者像瓦洛人那样生产力低下，或者如安蒂尔加还没有把视线投向星空——这一次的外星人，和人类接触时已经掌握了成熟的太空技术。


    “所以，公民们——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要让帝国放下身段，虚心地向他的宿敌学习，吸纳他们的优势，方方面面的优势。在文明的尺度上，没有什么妥协是可耻的，失败才是可耻的；在浩瀚的星海中，没有什么悲剧是不幸的，灭亡才是不幸的。迷信旧日的荣光，为了守住传统拒绝变革的文明，只会持续颓靡。


    “我向你们保证：我不会领你们走入任何一个旧日。我要做的，是给人类一个更崭新的未来。”


    格雷·伊奈拉突然听见主编长舒一口气。她看向主编，不只有她看向主编。


    主编迎着这些视线，没有高深莫测地保密，而是告诉了他们：“和我拿到的内容没区别……文盲那句应该是临场发挥……”


    他们正要像吃惊皇帝撕了演讲稿一样，为主编透露的这条消息再吃惊一下呢，就听见屏幕里的皇帝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