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方烨背着书包准时来到李玉衡家楼下，他把双手围成喇叭向高处大喊：“李、玉、衡！”


    很快，楼上高处的一个窗户迅速被拉开，一个男孩在楼上冲他招手。


    方烨满意地站在楼下，用脚划来划去，耐心地等待着对方。他知道李玉衡马上就要下来了。


    每次都是一分钟，从来没有出错过。


    方烨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差不多到一分钟的时候，李玉衡果然拎着早餐从单元门中飞了出来。


    方烨嘿嘿一笑，高兴地跑上前用头撞了对方一下。


    “咚”的一声，两个人的头碰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


    李玉衡皱着眉捂住头，瞪着兴奋地像小狗一样的方烨，“都跟你说了别老撞我，疼死了。”


    方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嘿嘿，我一高兴就这样。”


    李玉衡无奈地问：“那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保证！保证！”方烨表情严肃地向他敬了个礼。


    李玉衡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很快就忍不住笑了。他把手里一袋早餐递递给方烨，“诺，鸡蛋饼，我让我妈给我做了两份。还有一杯豆浆。”


    方烨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接过早餐，忙不迭向李玉衡道谢：“啊！阿姨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


    李玉衡感觉自己被忽略了，有点不高兴地说：“是我让她多做的，你也要谢我。”


    方烨赶紧补充，“嗯嗯，谢谢李玉衡，李玉衡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听到方烨这么说，李玉衡不禁勾起嘴唇。他说：“这还差不多，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方烨和李玉衡已经上五年级了，两个人自从上一次“胡同营救”之后就成了好朋友。


    准确地说，是方烨经常去找李玉衡玩儿。李玉衡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跨一个班来找自己，但也逐渐地接受了方烨。


    正好，他也缺一个朋友。


    方烨家距离李玉衡的家有些远，足足有两三公里，他每天要花半个多小时才能来到这里，但他依然每天坚持早起来找李玉衡。这是李玉衡不知道的。


    方烨经常不吃早餐，李玉衡不清楚他家里是什么情况。当他问起来的时候，方烨就含糊地说家里人没时间给他做。


    李玉衡又疑惑他家里为什么不给他钱让他自己买，方烨就苦着脸夸张地抹眼泪说自己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李玉衡当时就被方烨气笑了，白了他一眼。但从那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恳请母亲多做一份早餐，因为有某个小猴子早上没有饭吃。


    “我给你说，我们昨天上语文课的时候，班主任叫我同桌上去回答问题。我跟你说过吧，她叫陈韵竹，长得可漂亮了。”


    “不记得，”李玉衡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饼。


    “哎你记性真差，你见过的啊，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女生。”


    李玉衡面无表情地说：“哦，想起来了，比你高一个头的那个。”


    方烨瞬间炸了，“……你能不能别老提这种事。”


    李玉衡笑他，“小矮子，谁让你还没发育呢。”


    方烨和李玉衡是同一年出生的，只比李玉衡小几个月。但他们从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是同龄人。


    方烨的个子比李玉衡矮了大半个头，在班里的身高也排不上号，比他高的有大半个班。方烨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平时不许李玉衡提他矮。


    方烨有点生气地撞了他一下，“别打岔！我跟你说别的事呢。”


    “嗯嗯，你说。”李玉衡往嘴里塞了一个鸡蛋，含糊不清地应道。


    “我不是说我们老师让她上台回答问题吗？结果你猜怎么着？”方烨神秘兮兮地问。


    李玉衡：“？”


    方烨看了一眼四周，凑到李玉衡的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她当时的裤子后面有血！”


    李玉衡：“？？？”


    见李玉衡一脸茫然的表情，方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唉，你不懂吗？就是女孩子来例假了。”


    李玉衡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哦，然后呢？”


    “然后我们班当时就炸了，所有人都在笑！”


    “喔。”


    方烨补充，“我们班主任还说她了呢。”


    “唔？为什么？”李玉衡不解，“说她什么？”


    “说我同桌不爱干净什么的，反正话挺难听的。”


    李玉衡沉默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们班主任脑子可能有问题。”


    “………”


    方烨一愣，他好直白，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烨咳了一声，“我也觉得她做得不对。而且我们班那群男生也挺讨厌的，搞得我同桌很难过，从讲台上下来就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呢。”


    “然后呢？你干嘛了？”李玉衡问道。


    “我？我就赶紧安慰她啊。跟她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生都会经历，让她不要怕。”


    “你懂得还挺多。”李玉衡点评。


    方烨说：“那是因为我妈也来例假，她每次来的时候也经常肚子痛，然后我就给她泡红糖水喝。”方烨想起昨天班上那些嘲笑他同桌的人，有点生气地问：“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例假吗？一点常识也没有。”


    李玉衡淡淡道：“可能因为他们没有妈妈吧。”


    方烨：“………”


    李玉衡说完便从包里掏出一包牛奶给方烨，“给，喝吧。”


    方烨喜滋滋地接过，“嘿嘿，你不喝啊。”


    李玉衡皱眉，“我不喜欢牛奶，总觉得有股腥味儿。”


    方烨一听，当即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以后你不喝的牛奶都可以给我，我帮你喝！”


    李玉衡瞥了他一眼，有点想笑。“好吧，这可是你说的。”


    方烨不知道李玉衡为什么不喜欢喝牛奶，但他很喜欢。只是他们家平时一年到头也喝不了几次。


    方烨一边喝牛奶，一边高兴地用头撞了一下李玉衡，“今天下午放学去踢球吧。”


    李玉衡回答：“好。”


    方烨也兴奋道：“那我下午去你们班门口等你哦。”


    “嗯。”


    到了学校，方烨和李玉衡在楼道里分别，然后各自进了自己的班。


    现在才七点四十五，他们八点上课。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聊天，教室里乱哄哄的，跟菜市场似的。


    方烨来到自己的位置，把书包放下来，跟同桌陈韵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啊竹子。”


    陈韵竹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也跟他招呼。“早。”她从桌兜里拿出两根香肠放到方烨的桌子上，对他说：“给，小烨子，吃吧。谢谢你昨天安慰我。”


    方烨一看到香肠，眼睛瞬间亮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有什么啊，你跟我客气什么。不过这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方烨十分高兴地把那两根香肠放进桌兜里，打算放学后分给李玉衡一根。


    陈韵竹家里是开超市的，听说规模还不小，所以她的书包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零食。这可把周围许多人都羡慕坏了，他们都觉得家里开超市的同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韵竹平时为人也很大方，坐在她周围的人都经常能吃到她的零食。她也是方烨在班里关系最好的女生。


    方烨坐到位置上后想了想，转过头跟陈韵竹说：“昨天他们说的话，你别在意，竹子，是他们脑子有病。你一点错都没有。”


    陈韵竹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出来，“我才不在意呢，那群男生太贱了，我懒得理他们。”


    “喔喔，那就行。我怕你还难受呢。”


    陈韵竹咬了一下唇，又想起了昨天众人的嘲笑和老师的指责，心情顿时又跌落谷底。


    昨天她怀着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心情回家，告知了父母在学校发生的事。但他们却不以为意，根本没当多大的事，给了她一包卫生巾就让她自己解决了。


    陈韵竹今年十一岁，是个正在发育的小姑娘。自从进入这个阶段，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和周围人的一些变化。


    黄色玩笑和男生的恶作剧开始侵袭她的生活，而她清丽的长相也为她带来不少风言风语。总有男生时不时看向她，跟旁边的损友嘴里说着什么，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连平日里以“公正”、“严厉”出名的班主任也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生活中无形的困扰和恶意缠绕着这个年幼的女孩子，逐渐让她喘不过气。令她开朗大方的性格逐渐在不知不觉中转变。


    而这些，是方烨作为一个男生不能也永远体会不到的感受。


    陈韵竹看着时不时从桌兜里拿出香肠看一眼的方烨，发出一声感叹：“真羡慕你啊，小烨子。”


    “啊？”方烨疑惑地看着她，“羡慕我干啥？我有啥好羡慕的。”


    “羡慕你是个男生，老班偏心你，也不用来例假，不用考虑那么多，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


    “………”


    方烨在想是不是自己有点太得意忘形了，于是默默地把香肠塞进桌兜里。


    他觉得陈韵竹可能是因为来例假身体不舒服才会这么说的。毕竟男生不用来例假，而每次方烨看见他妈妈痛得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也觉得女生来例假好可怕。不过方烨又抓住了她话里一点，有些没明白。


    “老班偏心我？你怎么这么说？我觉得没有啊。”


    “切，你个小傻帽。整天就知道吃。你觉得没有是因为你就是被偏心的那个。”


    陈韵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开始跟他分析。


    “你看，咱俩在班里的成绩差不多一样好吧，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按理说老班应该对咱们一视同仁吧？但是！她只给你私下辅导奥赛，我就没有。我上次去问她一道题，她就说女生不用做奥数题，让我别瞎耽误功夫。这难道不是偏心吗？”


    方烨一怔，他确实没有察觉到这些差异。


    陈韵竹继续说：“还有，不止是你，她其实偏心所有男生，只不过在男生里最喜欢你。你没发现吗？”


    陈韵竹凑到方烨耳边，悄悄说：“你看，前几天咱们班早上有几个迟到的，有男有女。但是老班只让女生在外面罚站，却不让男生罚站，你说这不是偏心吗？她还说男生调皮一点，路上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但就不对女生这样说啊！”


    方烨回想了一下几天前的场景，赶紧点点头。“确实哎，我记得张晨晨脚还不好吧，她当时不是扭伤了吗，所以来晚了点，老班还让她罚站呢。”


    “就是说啊！”陈韵竹悄悄看了一眼四周，继续跟方烨咬耳朵。“我跟你说，我其实特别讨厌班主任，她自己就是女的，但是老说女生不好，真搞不懂为什么。平时男生犯错她就当没看见，女生犯错她就要在全班面前批评她。真恶心。”


    方烨一怔，想起了平时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班主任，顿时觉得别扭起来。


    一方面班主任确实对方烨很好，平时还经常给他好吃的。但另一方面，她又确实对女生十分刻薄。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混合在一起，这方烨觉得很割裂。


    方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即将进入青春期，大脑和身体开始迅速发育起来，他们已经不是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孩子了。小小一个班级，六十多号人，形成了一个生态复杂的小圈子。很多人心里其实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方烨想了想，说道：“也许老班也曾经被人这样讨厌过，所以才发泄到你们身上。”


    陈韵竹翻了个白眼，“我管她怎么样，她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方烨严肃地说：“我也是有自己的烦恼的，好吗？”


    陈韵竹嗤笑道：“你有什么烦恼？你整天就知道吃。给你一点吃的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方烨无奈地叹了口气，“才不是呢，我的烦恼多着呢。你说羡慕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你家开超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怎么比得了？我家………算了，不说了。”


    陈韵竹眉头一挑，敏锐地体察到方烨情绪的低落。她大大咧咧地撞了一下方烨的肩膀， “只要你以后别变得跟那群男生一样讨厌，想吃什么姐就给你拿什么。”


    “真的吗？！”方烨两眼放光，兴奋地问道。


    “那还有假？姐从不骗人。”陈韵竹脖子一扬，骄傲地说。


    “不过你爸妈不会说你吗？你真的可以随便拿吗？”方烨真的很好奇家里开超市的生活。


    陈韵竹耸耸肩，“其实也不是，他们每个月末都要对账的。不过我拿的又不多，就那么一点，他们还不至于说我。我爸妈虽然对我学习要求特别严，但吃的穿的一般不限制我。”


    方烨赶紧讨好地说：“哇！你们家真有钱啊。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哼哼，小case啦~”陈韵竹拉风地摆摆手，一副江湖大姐的气派，让方烨更崇拜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八点了。第一节就是语文课，也是他们班主任的课。陈韵竹最讨厌上语文课。


    很快，铃声一响，一个穿着灰色外套，带着银丝眼镜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刚走上讲台，她就神情严肃地扫了一眼全班，随即清清嗓子，“所有人，起立！”


    全班纷纷站起来，朝她鞠躬。“老——师——好——”


    “嗯，坐下吧。拿出课本，今天我们学习第九课。昨天让你们预习的语言天地你们预习了吗？”


    全班拉长声音齐声说：“预——习——了。”


    王芳扶了一下眼镜，严厉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去。“好，我一会儿就检查一下。”


    她刚打算开始讲课，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响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站在门口，怯生生看着他们，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声：“报告。”


    王芳瞥了他一眼，立马皱起眉头，“何闯闯，怎么又是你！你为什么上课老迟到？”


    这个叫何闯闯的男孩吓得急忙为自己辩解，但他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王芳。“不是的老师，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是有人把我……”他话音未落，王芳就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


    “好了好了，别说了。回位儿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何闯闯涨红了脸，嗫嚅道：“谢谢老师。”


    他推开门，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但他的走路姿势跟平常人不一样，一条腿一拐一拐的，看着有些奇怪。


    就这样，他顶着全班同学的注视，其中不乏嘲笑的目光，从门口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里。


    陈韵竹默默用书挡住嘴，轻声跟方烨说：“好吧，我漏了他。我修改一下刚刚的话，老班喜欢全班所有男生，除了何闯闯。”


    方烨：“………”


    他大概知道何闯闯为什么上课迟到，八成又是有人把他锁在厕所里了。


    何闯闯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在方烨的印象里，他平时的话很少，经常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长相平平无奇，成绩也不出众，班里一些讨厌的男生经常捉弄他。他家境不好，班主任也不在乎他，在班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王芳站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站在讲台上若无其事地讲课。


    下了课，铃声一响，班里的许多同学都跑出去玩了，剩下的要么就留在座位上聊天。方烨本来想去隔壁找李玉衡玩，但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没了心情，于是留在了座位上。


    陈韵竹才不管周遭发生的事，她拿出她的奥数习题册津津有味地做起题来。


    方烨瞄了一眼她那本书，忍不住心中咋舌，暗暗感叹。


    陈韵竹的数学非常好，拿过许多竞赛的一等奖，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厉害。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对数学也很有兴趣。


    在十一二岁这个上蹿下跳的年纪里，别的小孩一放学就去外面撒欢打滚了。但陈韵竹不一样，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她的奥赛题，或者去上数学课。实乃小学生中的奇葩。


    方烨的成绩虽然也很好，但他对学习的兴趣明显没有陈韵竹那么大。每次看到她专心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写题时，方烨都有一种羡慕的感觉。


    一个人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东西，并把闲暇时间投入进去，这其实是一种幸运和天赋。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有懂得这个道理的。他们大多数都被家长用棍子赶着送去辅导班，然后不情不愿地混日子。


    方烨也是如此。学校的课程对他来说是这样无聊，但他除了听课之外也没有别的事做，只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度过这漫长的一天。


    下午四点半，方烨终于等到放学了。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他立刻收拾好东西向门口奔去。


    方烨趴在隔壁班的窗户上对李玉衡喊：“快走，咱们踢球去。我请你吃冰棍！”


    李玉衡刚收拾东西，他把书包背到肩上，走出教室摸了一把方烨的脑袋。“走吧。”


    福星小学旁边有一个小球场，平时有很多小学生在那里踢球。


    方烨和李玉衡来到球场，场上已经有人在踢了。两拨小孩围着一个球抢得热火朝天。


    两人放下书包，迅速加入战局。这种野球场都是踢着玩儿的，反正不介意再来两个。


    方烨像只敏捷的小豹子一样在草场上奔跑，他直奔球去，一脚就把球勾走了。李玉衡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挡住别人的进攻。两人一起向球门跑去，一群小孩叫嚷着在后面追他们。


    方烨虽然个子比同龄人矮一些，但他跑起来快得像一阵风，“嗖”地一声就从别人身边刮走了。


    那颗原本不安分的球在他的脚下显得异常听话，像一只欢快的小鱼，在他的脚边游来游去，别人怎么抢都抢不走。


    强劲的风扑在方烨的脸上，他带着球飞奔大半个球场，一脚射门。


    守门员飞身上前，却没拦住。


    球进了！


    方烨站在球门前哈哈大笑，随即跑到李玉衡的面前，高兴地用头顶了他一下。


    李玉衡被他顶的后退几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撞我就不舒服是吧。”


    方烨一听，又连忙凑上前讨好地用头蹭蹭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他的头发很软，蹭得李玉衡感觉脖子有点痒。李玉衡哭笑不得地揉了一把方烨的脑袋。


    李玉衡的球技没有方烨的好，大部分时候都负责掩护他，方烨可以说是这一片最会踢球的小孩。


    两人踢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气喘吁吁地下场。


    方烨抱着水杯往嘴里狂灌水，喝得咕咚咕咚的，中间还不小心呛了一下。


    李玉衡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提醒他：“慢点。”


    终于喝饱了，方烨抹抹嘴，“回家！”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聊了一路，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方烨跟李玉衡挥手。“拜拜，明天见哦。”


    “嗯，明天见。”李玉衡正抬脚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问他：“对了，你明天想吃什么？”


    方烨一愣，“啊？我还挑啥呀，阿姨肯给我做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有啥吃啥呗。”


    李玉衡想了想，“那酱香饼加香肠，怎么样？”


    方烨眉开眼笑，“好！我喜欢！帮我谢谢阿姨！”


    李玉衡笑了，“知道了。那再见，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李玉衡过完马路后，方烨看着他的身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脚往家走去。他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变得有些漠然，仿佛随着李玉回到离去，刚刚的快乐一下子都飞走了。


    方烨走到一条熟悉的道路上，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了，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他一路走，一路把地上遇到的空瓶子捡起来，装到垃圾袋里。不过直到他快走也没发现几个空瓶子。


    这年头捡垃圾这个项目早就被大爷大妈们承包了，根本轮不到方烨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跟他们抢饭吃。


    方烨看着袋子里寥寥几个空瓶，低落的叹了口气。


    几分钟后，方烨走到一个城中村，村口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小北庄”。他抬头看了一眼，背着书包走了进去。


    小北庄快要拆迁了，路上到处是灰尘和石块。低矮的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大大地写着一个“拆”字，空气中是尘烟和石灰的味道。已经有施工队开着挖掘机推倒房子了。


    方烨一路走，余光里是路边萧条的景象。大部分的住户和商店都搬走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户还没有离开。


    据说这里未来要变成一个中心商业区，政府给住户的拆迁款不少，大家都走得高高兴兴。


    但这样的人家里不包括方烨一家。


    方烨走到自己住的楼下，抬头看着面前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楼的墙体早就变得又脏又破，上面布满了裂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裂开。楼下的单元门口堆满了垃圾，现在天气温度不低，垃圾堆久了，逐渐发酵，散发着一股“**”的味道，惹得方烨胃里一酸。


    他进了单元门，开始往上爬。


    楼梯间也到处都是垃圾，灰黑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涂鸦。方烨刚爬到三楼，就听见一户人家里传出小孩刺耳的哭声和一个女人暴躁的叫骂声。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3 3=6！你怎么就是学不会！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么简单的题都学不会，将来去大街上要饭吧！”


    小孩只能用震耳欲聋的哭声回答母亲。


    方烨同情地瞥了眼这户人家，看来这个小孩的成绩还是那么愁人。


    等方烨爬到六楼的时候，果然，东边的这户又响起了熟悉的吵架声。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那个骚狐狸是谁！你说！你不说我今天就跟你没完！”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丽她就是我妹妹！我们俩就是普通同事！”


    “去他娘的，哪家妹妹往你怀里钻！你跟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咱们就离婚！”


    方烨闻言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又变成小丽了？上次不还是小芳吗？


    就这样，伴随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方烨终于爬上了七楼，来到了他家门前。


    他上来就看见自家橄榄绿的铁门上不知被谁用红油漆写了几个大字——“**”、“婊子”、“赶快滚”。


    方烨看着门上的字，面无表情地看着门上的字，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是谁写的。


    方烨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拿出钥匙打开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声音大得把整个楼道都震了一震。


    世界被他关在门外，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方烨的家不大，只有三十多平方，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大的那间卧室是他妈妈林清怡的房间，小一点的那间是他的。


    整间房子的整修风格很有年代感，客厅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布满灰尘的老风扇，柜子上摆着的是那种挺着大肚子的老式电视机，沙发表面的假皮已经裂开一大半，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


    入门右边就是玄关，左边是厨房和餐厅，桌子还有吃剩的饭菜。


    方烨转头看了一眼餐桌，猜想应该是林清怡昨天半夜吃剩下的。


    家里虽然有一个老冰箱，但电费太贵了，他们一般都不怎么用。方烨把剩菜倒进锅里，开火翻炒，当做今天的晚饭。


    方烨炒菜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很快，饭就炒好了，他关掉火，把菜盛进碗里，今天的晚饭就已经做好了。


    林清怡还没有回来，这很正常，她最近一段时间回来得都比较晚。而且她最近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会给方烨带一些小零食。吃完饭，方烨麻利地把碗洗干净，摆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就回自己的房间写作业了。虽然学校的作业对他来说很简单，但方烨从不拖延，每天都尽早地写完，然后用剩下的时间收拾家务。


    写完作业后，方烨就拿着一瓶酒精和一块湿抹布走出屋子，他看着门上的油漆，弯下腰开始细细地擦拭门上那些红色的字。


    方烨非常专注，他擦得很仔细，好像面前的铁门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但其实那只是一扇陈旧而生锈的门罢了。


    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那些字擦得七七八八。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了一阵“咯噔咯噔”的响声。


    方烨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知道，是林清怡回来了。她一定穿着她那双最漂亮的七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地爬上这个脏污的楼梯。


    很快，一个高挑的人站到方烨身后，她看着方烨的行为，轻轻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管这些。你怎么就不听呢？”


    方烨没有回头，他平静地回答：“我的作业写完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他站起来给林清怡让路，让她进去。


    林清怡懒懒瞥了方烨一眼，“弄完赶紧进来。”


    “嗯。”


    方烨把最后一个字擦完，拿着东西回屋了。


    一进屋他就看见林清怡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很疲惫。她闭着眼睛轻声道：“给我倒杯水。”


    方烨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倒进杯子里，给她递过去。


    他走到厨房，站在灶台前，向林清怡问道：“今晚吃什么？”


    林清怡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有菜就行，凉拌。多加点醋。”


    方烨知道了，开始像往常一样给她做。


    林清怡晚上吃的很少，基本都是凉拌青菜之类的。她要保持身材，绝不肯大吃大喝。


    美丽对女人来说是一件危险的礼物，它既能带来艳羡、迷恋和追捧，也能带来混乱、恶意和伤害。


    林清怡身上最大的特点，恰恰就是她的美貌。她是方烨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她永远穿着得体，精致优雅。方烨猜想哪怕有一天家里只剩下一块钱，她也要用来装点自己的外表。


    林清怡今年三十岁，在一家公司干财务。工资不高不低，养她一个人正好，但多一个方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但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是林清怡前不久花大力气才得到的。她只有初中学历。


    林清怡虽然爱美，但工作绝不含糊，最开始那几年她只是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人，期间还做了不少副业来补贴家用。几年后她已经考了中级会计师证，在一家小企业里上班。


    她今年正在备考注册会计师证，已经考过三门了，打算往大企业跳槽。


    因为工作的繁忙和压力，林清怡向来对吃喝拉撒一类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她早上走得又早，经常忘记给方烨早餐钱，所以才让他饿肚子。


    晚饭做好了，凉拌娃娃菜和酸辣金针菇，都是林清怡喜欢的。方烨又拿了一罐啤酒放到桌子上。


    林清怡拉开扣环，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方烨就坐在她的对面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清怡喝完酒，似乎随口说道：“也许我们快要搬家了。”


    方烨心中一惊，“搬到哪？”


    林清怡笑了一下，“至少比这里好。”


    方烨：“………”


    林清怡这样说，方烨估计是跟她那位正在交往的男友感情稳定了。但至于到了哪一步，方烨不清楚。


    林清怡淡淡道：“也许你以后会有一个继父。”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打在方烨的头上。


    沉默许久，方烨才开口：“已经定下来了？”


    “差不多。”林清怡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他还有一个儿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你要做好准备。”


    “………”


    方烨顿时头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