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作品:《摘下他的止咬绷带

    雨幕如注,世界浸在灰暗的水霾中。街上行人寥寥,公共汽车不见踪影,除了大楼常亮的广告牌和高处的应急路灯,没有一丝光线。


    郑镜怀坐在车里,空电台的沙沙声像某种频率一致的干扰,将雨水叩砸车顶的声音屏退在外,雨刮器以最高的频率摆动,却也只能清出仅仅一秒的干净视野。


    他在此等候已久。


    车内电子钟指向二时,他熄火,开门下车,宽大的纯黑雨伞撑开,在他周身圈出真空般的雨帘。


    他踏过积水,无视高定西装裤腿沾染的水渍,走到一个老式单元门前。


    生锈的金属格栅缓缓打开,老旧的电子音乐响起,又被淹没在雨水的噼啪声里。


    门内是一个电梯,头顶悬吊一枚接触不良的灯泡,不断地滋滋作响,电梯门合上,验证郑镜怀的公民id后,它缓缓向下,深入地底。


    在林城,进入地下区的资格并不难取得,明面上,这里只拒绝非法交易、赌/搏、色/晴产业,以及所有未成年人。


    下行将近一分钟,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钢铁苍穹,以及商铺林立的街道。


    由于暴雨,地下区比地上部分更热闹。


    郑镜怀一袭黑衣,没有刻意遮掩面容,手中长雨伞不断沥水,在石板路上拖出一连串水痕。


    他径直奔向NO.6发给他的坐标——「舒贝达酒馆」。


    虽然是林城地下区最大的灰色产业中心,舒贝达酒馆的装潢却十分低调,甚至说得上土。


    硕大的招牌,古早的横体文字,花红柳绿的拼凑色块,像极了上世纪的舞厅。


    酒馆门口人潮如织,形形色色的男女搂抱着、推搡着、调笑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来往过路的俊男美女,寻找自己下一个目标。


    郑镜怀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黏腻的有色眼光。


    不怪别人觊觎,在这种场合下,他实在是俊俏过头、惹眼至极了。


    青年面容清俊,淡如霜雪,一双桃花眼却灵动勾人,即便没有表情,也依旧糅出一股孤傲又狎昵的气质。


    更别提他的黑色外套紧紧裹住纤细的脖子,只保守地露出喉结处一点白皙皮肤,在酒气迷离、欲/念泛滥的灯下更是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让人忍不住想片片剥开,仔细瞧瞧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何种灵魂。


    终于,有蠢蠢欲动的男人走上前来搭讪。


    “帅哥,一个人?”


    那是一个狐狸兽人,黄棕色的狐耳打了一排闪亮的银钉,他穿着单薄的背心,露出自己结实的手臂和背肌,目光却下流地来回扫视。


    郑镜怀没理他,他走向吧台,只听身旁粘人的声音如影随形。


    “看你这样子,是来找男人的吧?想要什么款式,哥哥给你介绍介绍?”


    狐狸男的尖牙在唇内缓慢摩擦,似在迫不及待地妄想品尝,他悄悄去摸衣袋里的迷药,捻在指尖,上前一步,然而,还没等凑到郑镜怀身边,忽然见那个漂亮的家伙转过身,眼里流转着充满寒意的审视。


    狐狸男头皮一紧,手指蜷缩,不自觉地吞咽,没等想清楚自己突然恐惧的原因,便听对方用如泉般的嗓音道:


    “先生,你似乎没有佩戴防狂化装置。”


    “啊?”


    狐狸男不屑地冷哼,本想嘲弄一番,很快,又眯着眼笑起来,视线在郑镜怀的脖子和手腕上流连,令人不适。


    “想知道我戴没戴?”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腰带扣,哼笑:“你亲自找找?”


    郑镜怀打量着他,目光是全然的森冷。


    狐狸男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没能捕捉到对方一闪而逝的杀机,见那人站定在原地没有动作,权当同意,他兴奋地向郑镜怀伸手,试图捉住对方细瘦的手腕。


    然而,他的视野突然倒转。


    腰部传来剧痛,像是被金属棍棒狠狠猛击,他哀嚎着栽倒在吧台桌上,打翻了淋漓酒液,下一秒,咯嘣一声,他的左手臂失去了知觉。


    狐狸男:?


    他目眦欲裂,双眼通红,狼狈地撅着屁股回头,只见郑镜怀站在一旁,用桌上的纸巾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指,嫌弃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坨肮脏的垃圾。


    “既然你没有按律佩戴防狂化装置,我只能用武力确保你不会危害他人。”郑镜怀睨着他。


    狐狸男额头暴起青筋,被碾碎的面子七零八落,他忍不住狂吼:“死贱人,我/操/你……”


    咔。


    “啊啊啊——!”狐狸男痛到尖叫。


    郑镜怀一脚踩断了狐狸男的膝盖,沾着泥水的鞋底在对方赤着的小腿上碾过,擦掉了剩下的污泥,又抄起一个粗壮的酒瓶,塞进了狐狸男嘴里。


    咔。


    下颌骨脱臼的声音如此响亮。


    郑镜怀见对方不再发出刺耳的噪音,便停下动作,后退一步,薄唇轻启,恢复了往日的礼貌:“我还有事,失陪,希望你能在这里好好反省。”


    说完,他径直上了二楼,留下一只狼狈嚎叫的骨折狐狸。


    ——


    这种事在地下区见怪不怪,撩到不该惹的食人花被蜇了一身刺实在常见,不仅没人可怜一个失败者,还会肆无忌惮地嘲讽对方,以此取乐。


    狐狸男,只能以胳膊与膝盖脱臼的姿势、撅着屁股挺尸在吧台桌,在来往行人嘲弄的目光中展览,直到二十分钟后,酒馆的工作人员才前来‘拯救’这位可怜的客人。


    工作人员手臂粗壮,身材魁梧,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轻松到仿佛是在抓鸡崽子,动作粗鲁,不顾狐狸男折断的四肢,来到酒馆后门,才停下脚步,将人扔在地上。


    狐狸男屁股着地,在地上哆嗦了许久。浑身软得像面条,勉强撑着墙壁才爬起来。


    狐狸男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将怒火发泄在了姗姗来迟的工作人员身上:“你眼睛瞎了吗,没看我正受着伤呢?一点服务态度都没有,你工号多少,我要找你老板投诉!”


    工作人员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回话。


    “看什么,还不给我接上?!”狐狸男大骂。


    工作人员宛如一个冷漠的木桩,口罩后的眼睛藏在压低的帽檐下,整个人魁梧如小山,站在狭窄的后门巷,莫名有种森然的可怖感。


    这个工作人员……似乎有些不对劲。


    显然,哪怕神经再大条,狐狸男也察觉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的耳朵不禁颤抖,眼珠子因疼痛和惊恐而转动,浅浅哈着气,识相地没有再说话,加快脚步正要离开,脱臼的手臂忽地被对方握住。


    对方的手掌坚如烙铁,一点点收紧,脆弱的骨骼在重压下发出咔嚓的崩裂声。


    狐狸男毛都炸了起来,立刻尖叫出声,他惊恐地仰头,只见那名工作人员岿然不动,慢慢抬头,弧形帽檐下,一抹血腥的红光掠过。


    那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属于捕猎者的眼睛。


    对方凝视着他,露出森森尖牙,嗓音充满磁性,又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哪只眼睛看的他?”


    “啊?”狐狸男面容扭曲,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开口,“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然而,对方并不在意他的答案。


    魁梧的男人盯着他,宛如俯视一具腐臭已久的死骨,自言自语道:“两只,是吗?”


    “那就都别要了。”


    ——


    郑镜怀不清楚后门巷里发生的事。


    他登上二楼,进入会客室,等候已久的酒吧老板献殷勤般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用红绢布包裹的试剂。


    那是一支没贴标签的实验室试管,有成年人食指长,里面装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如果不仔细瞧,甚至发现不了流动的液面。


    “大人,这是NO.6老大吩咐我交给您的东西。”络腮胡老板谦恭地低着头道。


    “只有一支?”郑镜怀没有贸然拿起。


    “是的。”络腮胡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敢直视对方:“本来有一整批货,但NO.6老大让我们把其余的放出去……”


    NO.6这是要守株待兔。


    走私这批货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全部药剂回收,到时,不愁对方不亲自上门。


    郑镜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把保险箱锁住,我带走。”


    “好嘞。”络腮胡弯着腰,亲自拿来军用锁,严严实实封了起来,“您还有其他吩咐吗?老大交代,一定要让您宾至如归。”


    郑镜怀提了提箱子,好在重量比较轻,不会浪费他太多力气,“不必,不过……你酒馆里的客人似乎素质不高。”


    络腮胡显然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当即汗如雨下,连声道歉,主要是郑镜怀解决的太快,他的人还没到场,就无用武之地了。


    对于这件事,他实在有些心惊,从他的情报来看,与NO.6交好的NO.2应当是个身体孱弱的男人,谁成想出手如此狠戾。


    怪不得NO.6告诫他,要好生招待NO.2。


    郑镜怀没有回答,提着箱子径直离开。


    待对方走出酒馆,络腮胡长舒一口气,他蹙起眉,看向身旁的助手:“那狐狸什么底细?”


    “在咱们这里借了高息贷,年底到期,眼看还不上,前年杀人未遂刑满释放,还卖过这个。”助手捻了捻手指。


    络腮胡轻啧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并拢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助手当即意会:“是。”


    然而,二十分钟后,助手匆匆进门,俯在络腮胡耳边道:“老板,那狐狸被挖了眼睛,扔在街头了。”


    络腮胡挑眉:“谁干的?”


    “不知道。”助手压低嗓音,“监控没查出来。”


    “行了,就这样吧,无论是谁干的,都没必要再深究了。”络腮胡往沙发上一靠,哼笑:“便宜他了,白捡一条小命。”


    ——


    郑镜怀离开地下区,回到车上,特意等了一会,才启动车辆。


    雨比来时小了一些,但水势依旧惊人,只是路上不再因水雾而放眼苍白。


    后视镜中,宽大的主干道只有寥寥几辆车,没有明显的被跟踪迹象,但当他拐入匝道,进入城区,紧追不舍的小尾巴们便露出了端倪。


    是几辆款式普通的黑摩托,在他上方的临山路上狂奔,驾驶员戴着厚重头盔,隔绝雨水,看不清样貌。


    郑镜怀心下了然,猛打方向盘,钻进单行小路,倒车镜中,那几辆摩托果然跟随他冲下了坡路。


    他深吸一口气,踩住刹车,将车横在没什么人的小巷,迅速从手扣里拿出手枪,装进腋下枪袋,推开车门,走进深黑巷中。


    被私搭乱建的彩钢板遮挡,巷中只有淅沥雨水,砖墙腥而潮湿,散发着食物遇水腐烂的味道。


    郑镜怀隐在墙角,长发垂落,沾了雨水,肩部的布料染上鲜血般的深渍。


    他目光沉静、冷酷,饱含杀意。


    手枪上膛。


    很快,巷口传来摩托的引擎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