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途与灯火

作品:《同频痛觉

    从被暖黄灯光和甜腻香气包裹的“象限”出来,晚风带着初夏夜的微凉,轻轻拂过面颊。阮笙下意识地紧了紧牵着妹妹的手,那杯被“分担”掉的蓝莓冰沙带来的清凉似乎还顽固地残留体内,与外界微凉的空气交织,奇异地中和了她心头那份因“叛逆”而残留的、细微的燥热。


    阮曦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里,小嘴叽叽喳喳:“姐姐,林净姐姐好有趣!沐羚姐姐说话好特别!郁纾姐姐……嗯,像故事书里的月光仙子!”她努力地用自己有限的词汇描述着对每个人的印象。


    林净被逗得哈哈大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说笑间,眼看就要走到分别的路口,一直话不多的郁纾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看向阮笙,月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名为“踌躇”的情绪。


    “阮笙,”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家人……如果问起今晚,会不会……”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潜藏的担忧已经清晰地传递出来。相比于林净和沐羚,郁纾与阮笙相识更早,接触更多,对她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谨慎与偶尔流露的、对“常态”的陌生感,体会更深。她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这样一次“出格”的晚归和在外进食,在阮笙那个被严格守护的世界里,可能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林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点闯祸后的心虚和急切:“对啊笙笙!要是你妈妈不高兴了,你就说都是我硬拉你去的!把责任都推给我!反正我脸皮厚!”


    沐羚安静地看着阮笙,那双善于捕捉细节和色彩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补充,语气带着艺术生特有的、跳跃却精准的联想:“我记得你说过……家里规矩比较多?像一幅所有线条都被预先规定好的工笔画。”


    看着她们脸上真切的担忧,阮笙心里那点对回家后可能面临的盘问的紧张,忽然就被冲淡了不少。她甚至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会。我妈她……只是担心比较多。”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像在说服自己,“而且,是我自己也想出来的。”


    这话让另外三人都微微一愣。


    阮笙看着她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向林净伸出手:“有纸笔吗?”


    林净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从自己那个花里胡哨的书包侧袋里翻出了便签本和一支可爱的卡通笔。阮笙接过,借着路灯有些昏黄的光线,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递还给林净。


    “这是我的手机号,”她解释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交付秘密的郑重,“也是我的微信号。这个号……我爸妈不知道。”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另外三人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这意味着,这个号码连接着的,是完完全全属于她阮笙自己的、不被监视的私密世界。而现在,她将这个世界的钥匙,交给了她们。


    林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受宠若惊般的喜悦,她如获至宝地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几乎是用一种仪式感将纸条放进贴身口袋,拍着胸脯保证:“明白!绝对保密!回去就加!拉群!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秘密热线!”


    沐羚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推了推眼镜,淡淡点评:“信息节点已确认。林净,建议进行物理加密,比如……记在脑子里?”


    郁纾看着那张传递的纸条,又深深看了阮笙一眼,那目光里先前的担忧被一种清晰的、沉重的“理解”所取代。她明白了这个举动背后所代表的巨大信任,以及它所暗示的、阮笙日常所处的环境。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郑重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真正的分别时刻到了。阮笙牵着妹妹,转身走向那条熟悉的、通往家方向的巷子。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路口那盏老旧的路灯下,那三个身影并没有立刻离开。她们就站在那里,林净还在兴奋地比划着什么,沐羚环抱着手臂,郁纾站得笔直。朦胧的灯光和夜色为她们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晕,像定格在底片上的、充满生命力的剪影,又像是沉默的守望。


    看到阮笙回头,林净立刻用力地挥舞起手臂,沐羚也微微颔首,郁纾的目光穿越夜色,与她静静相接。


    一股强烈而温暖的热流猛地撞击着阮笙的心房。她也抬起手,朝着她们的方向,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挥了挥。然后,她才真正转过身,牵着妹妹,迈向了通往家门的最后一段路。脚步,因为知道身后有守望的目光,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稳、更坚定。


    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门内的光线和带着家常饭菜余温的空气瞬间涌出。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电视里播放着音量不大的晚间新闻。她的视线在她们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扫了过来,脸上是那种阮笙再熟悉不过的、混合着等待、关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的神情。那是爱,毋庸置疑,只是这爱的形态过于细密,有时会织成一张令人疲惫的网。


    “回来了?”母亲放下茶杯,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随即目光便如同精细的梳子,从头到脚将阮笙梳理了一遍,重点在她略显疲惫但并无异样的脸上停留,“玩得开心吗?曦曦?”她伸手,习惯性地想将小女儿揽过去,目光里带着真实的疼爱。


    “开心!”阮曦立刻扬起笑脸,脱了鞋就扑进母亲怀里,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妈妈,姐姐的同学请我们吃了好吃的!有草莓蛋糕!林净姐姐还讲了好多笑话……”


    阮笙的心随着妹妹的话语微微提起。


    果然,母亲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温和的面具下透出关切与一丝本能的不赞同:“在外面吃东西了?卫不卫生啊?笙笙,你肠胃弱,不是跟你说过尽量……” 她的语气里担忧多于责备,但那无处不在的“关心”依然像一张细密的网,试图将她拉回既定的轨道。


    那种熟悉的、被包裹的窒息感再次试图涌上。阮笙几乎能听到内心习惯性防御机制启动的声音——沉默,顺从,将自己缩回壳里。


    可是……


    可是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蓝莓的微酸与芝士的咸香。


    可是耳边还回响着林净毫无顾忌的欢笑声。


    可是手心里,仿佛还攥着刚才写下号码时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身后路灯下那三道未曾离去的身影所传递过来的、无声的力量。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心底那片刚刚被开垦过的、尚且柔软的土壤里倔强地钻了出来。


    她抬起头,第一次,没有立刻避开母亲的视线,而是迎上了那双充满审视与关切的复杂眼睛。她的声音比她自己预想中要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试图沟通的努力:“嗯,在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甜品店。曦曦只吃了草莓蛋糕,我……我也只尝了一点,没事的。” 她省略了冰沙被“分担”的细节,这是一种策略性的保留,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纠缠。她能感觉到自己口袋里,那部关着静音的手机,仿佛正散发着微弱的、代表着她独立意志的温度。


    母亲看着她,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阮笙很少这样直接地、近乎平静地回应她的担忧,通常只是用更深的沉默和顺从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那些同学……就是上次曦曦提到的转校生?”母亲迅速切换了话题,但探究的意味更加浓厚,像侦探在搜集线索,试图进入女儿新建立的、她尚未掌控的领域,“看起来都挺有个性的。那个叫郁纾的,名字有点特别,她家里是……”


    又来了。这种不动声色地将每一个人、每一段关系都放在她内心的天平上,衡量其“价值”与“风险”的习惯。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在阮笙心底升起,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吞噬自己。


    她看着母亲,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划定界限的坚定:“妈,她们只是我的同学。” 她特意加重了“我的”这两个字。


    母亲彻底怔住了,脸上的温和表情几乎维持不住,张了张嘴,那句“妈妈也是为你好”还未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像什么样子!”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像冰冷的石子投入空气。外公从连接阳台的阴影处踱步出来,手里盘着两颗深色核桃,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古板而锐利,先是不满地扫过母亲,“你就是这么当妈的?由着她顶嘴?”随即,那目光便像铁钳一样牢牢钳住了阮笙,“女孩子家,这么晚才野回来,还带着妹妹在外面乱吃东西。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母亲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难堪与焦急,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试图挡在阮笙和外公之间,声音带着恳求:“爸,您别说了,笙笙她最近身体都不太好,医生说需要放松……”


    “我看这种病就是闲出来的!想得太多的毛病!” 外公骤然拔高声音,粗暴地打断了母亲,枯瘦的手指直指阮笙,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她最脆弱的地方,“什么抑郁焦虑,就是矫情!我们当年吃糠咽菜怎么没这些毛病?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脑子里尽想些没用的!”


    阮笙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不是因为被刺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的悲凉。她抬起头,第一次,在外公如此直白的贬损面前没有移开视线,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薄薄的冰片,清晰地划开空气:“医生说,我需要正常的社交。” 她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用这个被对方嗤之以鼻的“医生”的话,作为自己唯一的盾牌。


    母亲夹在中间,脸色煞白,看看愤怒的父亲,又看看异常平静却更显疏离的女儿,急得眼圈微微发红:“爸!笙笙!你们都少说两句……”


    外公像是被阮笙这微弱的反抗彻底激怒了,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医生?医生就知道吓唬人!我看你就是……”


    “我累了。”


    阮笙不再看他,也不再听那套重复了无数遍的指责。她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极致疲惫后的平静。她伸手,不是握住,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轻轻揽住被吓得噤声的妹妹阮曦的肩膀,将孩子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曦曦也累了,我们回房。”


    说完,她不再给任何一方继续这场无效争执的机会,牵着妹妹,径直穿过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定,仿佛在用这种沉默却坚定的离开,对抗身后所有的噪音与否定。


    “砰。”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那无形却无所不在的压力。阮笙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急促地搏动。不是因为恐惧或紧张,而是一种……类似于挣脱了某种束缚后的、带着轻微眩晕感的轻快与释放,其中又混杂着面对外公时那份根深蒂固的压抑。


    阮曦仰着头,大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映照下亮晶晶的,她小声地、带着崇拜与依赖的语气说:“姐姐,你刚才……好厉害!”


    阮笙蹲下身,将妹妹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带着淡淡草莓甜香和孩童特有奶味的颈窝里,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刻,门外那个世界的纷扰仿佛都被暂时屏蔽了。


    也就在这时,她放在书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她的心也随之猛地一跳。


    门外,是母亲可能还在进行的审视与无声的叹息,以及书房里外公那令人压抑的沉默;门内,是她和妹妹共同守护的、小小的安静世界。而她指尖微颤地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亮了她眼底的期待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欣喜——那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以及一个名为【冰沙分担联盟(4)】的群聊邀请,正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确认。


    【小剧场·暗线连接成功】


    林净(微信昵称:净说大实话;头像:嚣张的卡通柴犬):「@全体成员 报告!秘密热线已接通!笙笙已进入我方阵营!重复,笙笙已进入我方阵营!」


    沐羚(微信昵称:羚;头像:一幅抽象的、色彩斑斓的线条画):「信号接收良好。联盟命名……颇具生活气息。(认真考虑修改群名为‘非理性消费与多巴胺分泌研究小组’)」


    郁纾(微信昵称:纾;头像:一片深海的微光):「确认连接。静默模式已启动。」


    阮笙(看着手机,嘴角弯起,悄悄点击了“接受”)。


    这边稍微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一下就把信任给出去了,因为在他前十几年的人生真的是只有书本和她相伴也是经历被霸凌孤立呀,以及后续妹妹出生的注意力都在妹妹了,然后那些在她身上犯下的错,在妹妹身上改正啊等等,很多事情,导致她其实并没有接触过,很真诚的。甚至很多时候是别人要她去付出给他们买东西,她才能得到一点庇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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