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坎森伦特，不是麦田阵阵，而是雾凇沆砀，他们根本没有回去。


    她咬牙，这是她第一次参与的战役，也是最残酷的一场，当时的她不过是个医师，也不会什么净化的曲调，就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和先前遇到的情况一样，满城的混沌切断了粮道，苦苦支撑了一个月都没有得到供给，不用想就知道想进来的人都死了。


    她感觉手腕上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


    起先大家还只是情绪低落，后来直接出现了幻觉，再后来……


    莉莉卡闭眼，再后来，城里的老人，没用的婴孩，冻死饿死的人，都成了军粮……不然他们根本撑不了一个月。


    那时她才十三岁，人间炼狱的景象让她根本无法承受，只能扒树皮草根果腹。一天两天还好，后来还是饿得神智不清了，于是划破了手腕，以血液中的灵性力勉强支撑着。


    伤口反复出现，愈合，就在她再一次机械般地重复同样的动作时，灵核不堪重负，她失声了。


    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滴落在冰冷的雪地里，蔓延出诡异的血花，与之一起滴落的，还有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


    精神已经到达了极限，这么怕疼的一个人却要靠这种方法活下去，不想食用他人的血肉，就只能伤害自己。


    意识渐渐模糊，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扎在了雪地里。


    血色渐渐蔓延到四周，莉莉卡缓缓阖上了眼睛。


    等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在教廷了，神术治好的手留下了淡淡的伤疤，听说是伊尔下场带领联合军从外围剿，他们才得救的，虽然城里最后也只剩下了几百人。


    “莉莉。”卡修斯看她有些站不稳了，一把拉住了她。


    “擦擦吧。”他递来了一张手帕。


    “谢谢。”莉莉卡拭去了匕首上的血迹，显然他们刚刚经历的就是真实，而不是幻境。


    卡修斯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用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擦去了她脸上的血迹。


    她愣在了原地，原来他给的手帕是用来擦脸的。


    “这是什么时候，看你样子也就十二三岁左右。”他并不逾矩，拭去血珠后就立刻收回了手。


    “我经常会参与一些讨伐魔物的战争，这是第一场。”


    “看来这裂隙呈现的都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记忆。”


    “或许是吧……”她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卡修斯注意到莉莉卡的脸色从一开始就很不好。


    “你怎么了。”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发现对方在不住地发抖。


    “我……”没事两个字已经说不出口了，她是真的在害怕，她并不惧怕等会儿面临的一切，她惧怕的是脑海中放映的记忆。


    老弱妇孺们厉声哭喊：“你们为我们守城，为什么还要杀了我们！”


    领军的上将早已泪流满面，魔物经历了几千年的进化早已和人类别无二致，它们在断壁残垣扎根，吸食着人类的血肉得以更加强大，最后建立了魔物的帝国。


    这不再是一场灾难了，它演变成了战争以及屠杀。


    上将心有不忍又无可奈何，坎森伦特是边防要塞，要是攻破，进入提灵西亚简直轻而易举，那里是最后一片安宁之地了，他不能丢弃。


    最后战争胜利了，消息传回提灵西亚时，所有人都是静默的，没过几天就有人发现上将在家中自刎了。


    她还在回忆里走不出来，头却被温柔地下一刻揉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发现她不再发抖后，卡修斯这才松手。


    莉莉卡的眼眶红得吓人，神情里还带着恐惧。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如此惧怕的，究竟是什么。


    “和先前一样，粮道被阻断了，我们被困在城里一个月……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她哑然。


    卡修斯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他注意到莉莉卡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腕，似是猜到了什么，微微皱眉。


    眼下是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还来得及，她没时间气馁了。莉莉卡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直奔军营而去。


    她以圣女的身份告诉上将：神主降下了神谕，命令她从后方调入前线参战，并让军队在三天内击溃敌方。


    “三天！你确定神主大人是这么说的，这根本不可能！”上将吓的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三天之后混沌就来了，那个时候作战更是困难，况且还有她在。


    “我确定。”她义正言辞。


    上将扶额，颇为无奈地说：“好……好，明天我就整合所有军团打出去。”


    随着时间慢慢逼近，莉莉卡就愈发紧张，好在她身边还有人陪着，心里才算安定一些。


    当第一缕朝阳洒下土地后，战争的号角吹响了。


    她只想速战速决，未来的魔物远远比凡尔纳遇到的难缠多了，此刻她也不想听伊尔的嘱托，把歌声扩大到了整个战场，这是她从没尝试过的。


    “大家不要害怕！我永远在你们身前，为了温彻！”莉莉卡高喊。


    身后的声音此起彼伏：“为了温彻！”


    “为了温彻！”一声声铿锵有力。


    她用尽所有的力量高声唱道：“太阳冲破了黑暗的边界，温暖的光芒照进我的心房，我期待黎明的到来，让阳光洗涤所有污秽。


    消失吧，深渊才是你的归处，而我要向有光照的地方去。”


    大片大片的魔物瞬间土崩瓦解，骑士们为此震惊，只听说圣女的治愈能力很强大，却不知道她竟然有顷刻摧毁魔物的力量。


    负荷还是太大了，莉莉卡皱眉，只是唱了一会儿她的喉咙就开始隐隐作痛，如果再不停下来或许连弥合的曲调都唱不出了。


    还不够，她狠狠攥紧了手，每一个吐出的音符就像往外蹦出的尖刺，明明是寒冬腊月，额头却浮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喉间涌来了一丝丝血腥气。


    她必须要支撑到深入敌营找到能够制造混沌的魔物，在此之前只能不断歌唱。


    “冲啊！”即便净化的歌声没有鼓舞人心的功能，骑士与神术师依旧血气高涨，掩护莉莉卡往前。


    卡修斯站在城墙上，就连在这他也能听到莉莉卡的歌声，那声音里参杂着悲愤却从没失去希望，如同一颗蜡烛一样，她不断用歌声燃烧自己着灵性力，用生命谱写一首向着明日的祷告。


    喉间的血气已经压不下去了，莉莉卡吐出了一口鲜血，歌声戛然而止。


    她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一个魔物见机攻来，被她用匕首拍开。


    现在还在裂隙中，别人可以使用神术，她这个落入裂隙的人却不行，此刻只恨不得自己和凡尔纳一样能够使用剑气。


    她站起来，看到了眼前那个熟悉的魔物高喊：“不用管我，先杀它！”她拾起了地上不知道谁的弓箭，让人用神术点燃了箭头。


    魔物很轻松的躲过了。


    “用束缚术！”莉莉卡对神术师说，一边还要抵席卷而来的攻击。


    神术师们领命，他们飞至四面八方织下了一个巨大的网，不少人被击落又不断有人顶上，就这样前扑后继。


    网慢慢限制了魔物的动向，神术师合力展开了一个巨型的法阵，攻击如同流星般不知疲倦地落下，把地面打得千疮百孔，直到网里的所有魔物一动不动，他们才停止攻击。


    魔物见大事不好，立刻退走，却被神术与箭矢一个个地贯穿了身体。


    血，四周全是血，还有被魔气腐蚀溃烂的土地，一片地狱的景象，白雪簌簌落下，为战死的人们盖上了被子。


    惨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日上三竿，雪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了，寂静的旷野没有了魔物的咆哮声，接着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呼喊。


    “我们……我们赢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莉莉卡慢慢向前走去，即便魔物消失了，前方的雪地里还散发着浓重的黑气，核心就在那里。


    她脱力地跪下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唱起弥合的曲调。


    黑气慢慢退散，眼前的事物也随之瓦解，她再也感知不到周围的所有，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自己身处在教廷的房间里，而卡修斯在一旁的沙发上看她的书。


    显然是还没有出裂隙，莉莉卡从床上坐起来，有些懊恼。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卡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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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醒了问：“感觉怎么样。”


    “暂时不会失声，放心吧，我会带你出去的。”她走下床，到了镜子前。


    他说的又不是这个，卡修斯无奈。


    “你在教廷还有什么执念吗。”


    镜子前的少女已经长得十分艳丽了，这似乎是她十六岁的时候。


    “我不知道……教廷里似乎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毕竟是神明庇护之地。”


    神域在混沌来临时会顷刻瓦解，里面的人不知道会掉在南境的哪块土地，所以后来伊尔直接在教廷住下了，哪有人敢在教廷放肆呢。


    “出去走走吧，这里还算安全，我们慢慢找。”莉莉卡捏着门把手说。


    “你不觉得我出现在这很奇怪吗，我和伊尔可没什么交情。”他摊开手。


    “你和我有交情就好，况且伊尔也不会把你赶出去的。”她嫌卡修斯拖拖拉拉的，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她现在的身高才到他胸口，但比起前两次真是好多了，以至于面对对方时也多了几分胆气。


    卡修斯顺势站起了身，任由她拉着。


    莉莉卡想找伊尔一起想办法，于是往大殿走，大殿的门虚掩着，从缝隙看里面只有教皇和伊尔，她停下了脚步。


    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点不自在，她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了，于是连连向跟在身后的卡修斯摆手，示意对方别再过来了。


    卡修斯不明所以，依言停下了脚步，不过还是听到了大殿里的对话。


    “其实莉莉卡成年后做神后也是好的，这样获取信仰或许会便捷许多。”教皇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在莉莉卡耳中却格外刺耳。


    不要再说了……


    “可我不愿意。”伊尔淡淡的声音透过门缝，直直钻进了两人耳中。


    即便时隔多年，这幅画面依旧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在心海溅起圈圈涟漪。


    “你喜欢伊尔啊？”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扯下了莉莉卡最后一层遮羞布，让她的窘迫无所遁形。


    她拉着卡修斯往回走，面上带着愠色。


    是因为自己撞破了秘密生气，还是在生伊尔的气，卡修斯鲜少产生犹疑。


    “喜欢过吧……他很好，只是不够在乎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他了。”女孩恹恹地说。


    喜欢过……真是碍眼的描述。


    “他确实不值得你喜欢，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对你来说不是坏事。”他尽量用不带情感的话说，以免对方看穿了他的私心。


    “你说他在乎你，却放任你一次次的身处危险中，只为了所谓的对抗预言拯救世界？这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我没有他那样的济世情结，但至少有心力去在乎一个人，我能够让她永远不被尘世所扰，不会像你一样受这么多委屈。”


    一阵静默，卡修斯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她的声音有点呜咽。


    “什么？”


    “你说得冠冕堂皇，但我又不能成为你在乎的那个人，说这些是不是太多余了。”


    “况且……是你先不要我的。”她又重复了一边，然后眼泪簌簌落下，如同断线的珍珠。


    “我被你从那个贵族手里救走之后就想留在海域，当时我只想要一个容身之所而已，是你把我赶走了！”她哭得一发不可收，声泪俱下地控诉。


    “你说我不适合留在你身边，让我跟着教皇回南境去，你说伊尔更适合我！”


    “是你把我推给伊尔的，现在却指责我为他做的太多。”


    卡修斯愣住了，莉莉卡只说过被救出后她留在了自己身边一段时间，更细节的或许因为没必要就没有说。


    “我……我不知道这些。”他想擦去对方的眼泪，却发现手帕已经给她了，手犹豫着抬起，最后挣扎着放下。


    “我和伊尔的结果是你一手种下的，我不责怪你，你却来责怪我，这一点也不公平！”说完就哭着跑走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却没有追上去的理由。


    “卡修斯？”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即便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转身，与伊尔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