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奥林匹斯神殿内的气氛，因各自迥异的立场而显得愈发微妙与紧绷。


    智慧女神雅典娜眉头紧锁，她那双能洞悉战略与真理的金色眼眸中，此刻满是不赞同与深切的忧虑。


    她注视着云镜中阿瑟雅接过篮子时那难掩的、发自内心的欣喜模样，声音冷静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神殿中刻下的律法：


    「此等嬉戏，该到此为止了。」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堂中。


    「那女孩，阿瑟雅，她的灵魂纯净无瑕，是侍奉神殿、清晰传达神谕的完美『容器』。她的命运轨迹，从被神谕选中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她的身心，她的意志，都必须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雅典娜神殿，断绝一切凡俗的情感牵绊与私欲。这并非剥夺，而是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唯一归宿。如今这般发展，」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云镜中莱山德的身影，「只会玷污她宝贵的灵性，在她纯粹的信仰中掺入杂质，最终动摇她侍奉神明的坚定根基。这绝不容许。」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彷佛在陈述一条宇宙间不可动摇的真理。在她理性至上的观念里，莱山德的出现与其所代表的情感波动，就像一滴浑浊的墨汁滴入了原本纯净无比的圣水，是必须被警惕、乃至被净化的潜在污染。


    海神波塞冬抱着他那柄象征海洋狂暴力量与无情意志的三叉戟，洪亮的声音如同深海传来的压迫性波涛，重重地回响在殿内。


    「雅典娜所言，正是我等神明应持之正见！战士之道，在于对城邦的绝对忠诚、面对死亡的无畏勇气与如同礁石般钢铁的意志！情感？那是弱者在风浪中寻找的借口，是战场上导致溃败的致命破绽！看看那小子，莱山德，本该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磨砺他的筋骨与战技，却将宝贵的精力与时间，浪费在编织这些毫无实战价值的柔软玩意上！若我未来的战士皆如此沈溺于可笑的儿女情长，优柔寡断，如何能驾驭我赐予的风浪，为雅典城邦劈波斩浪，开疆拓土？」他看向莱山德的目光，已从先前对其活力的欣赏，迅速转为了带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严厉与失望。


    原本兴致勃勃、如同观赏最爱戏剧的爱神阿芙萝黛蒂，在雅典娜与波塞冬这两位拥有巨大权柄的主神接连发出的、带着不容置疑神威的严正声明下，如同被来自冰海的寒风吹袭，瞬间收敛了脸上所有过于外露的兴奋与笑意。


    她有些局促地优雅坐直了身体，指尖那缕原本活跃流转的玫瑰金色命运光晕也悄悄黯淡、蜷缩了起来。她丰润的唇瓣微微抿起，难得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巧言辩驳，只是低垂着眼睫，细声嗫嚅了一句，彷佛在为自己钟爱的「作品」做最后的、无力的辩护：「可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连结，本身……也是一种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啊……」但在两位主神明确而强大的意志压迫面前，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显得苍白而底气不足。


    众神之王宙斯高踞于他那由雷霆与权柄铸就的至高宝座之上，雪白的须发如同积雨云般威严，目光如电，扫视着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孩童而争论不休、甚至忘记自身身份的家人们，发出了一声如同积蓄着万钧雷霆的沉重叹息，其中蕴含着无上权柄的威压与一丝对这般「失格」场面的深深失望：


    「荒谬！幼稚！」


    他的声音低沉却震得周遭的云层为之翻滚不定。


    「尔等身为执掌天地法则、维系世界运行的奥林匹斯主神，如今却像雅典集市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凡民一般，围观、议论，甚至试图亲自下场干涉两个幼崽无知的嬉戏？成何体统！将神明的颜面置于何地！」他凌厉如鹰隼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神祇，带着无形的斥责。


    「记住！凡人诞生于世，其存在的根本意义，在于信仰我等神明，虔诚侍奉神明，为神明的荣光与意志而存在！无论是战士还是祭司，都应严格恪尽其职，维持城邦与信仰的秩序、稳定与纯粹！这才是他们的正道，也是尔等应关注之本分！」


    宙斯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这种「不务正业」行为的强烈不满，在他看来，众神（连同那两个逐渐偏离「正轨」的孩子）都应该立刻将注意力放回到对神权的绝对服从与服务这一根本原则上。


    ---


    然而，在神殿更远处、光线难以触及的阴暗角落，几道怀抱着截然不同、更为阴暗心思的身影，正如同潜伏的猎食者，窥视着这一切。


    战神阿瑞斯不耐烦地敲击着剑柄：「这两个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不过是童年玩伴的依恋罢了。」


    这里的气氛，与主殿的「正经」争论截然不同，充满了对混乱与痛苦的渴望。


    「但正是这种纯真的牵绊，」不和女神厄里斯轻笑着，「才最适合用来点燃战火。」


    战神阿瑞斯，他那身华丽的盔甲上彷佛永远萦绕着洗不净的血腥与未散的硝烟气息，一双嗜战的瞳孔在阴影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如同发现了值得摧毁的猎物。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和平的厌恶：


    「看看这片被所谓『安宁』笼罩的土地，多么令人作呕！人们沈溺于这些可笑的温情脉脉与虚无缥缈的承诺，连本该成为利刃的未来战士，都在忙着安逸！软弱！这是对力量、冲突与荣耀的彻底侮辱！没有纷争，没有战火，没有痛苦的哀嚎与胜利的狂啸，我们的存在意义何在？这潭令人窒息的死水，急需被投入巨石，彻底搅动！」


    「雅典娜和波塞冬这两个无趣的家伙，整天只会谈什么职责与荣耀。他们根本不明白——」


    阿瑞斯的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希腊半岛已经平静太久了。北边的斯巴达正在磨刀，海对岸的波斯帝国虎视眈眈，而雅典人却还在沉迷于这种幼稚的童真游戏！」


    站在他身旁阴影中的，是不和女神厄里斯。她常常以其貌不扬的姿态隐匿自身，此刻那张看似平凡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扭曲而愉悦的笑容，彷佛已经听到了未来无数争吵与背叛的美妙声音。她手中把玩着一颗虚幻的、彷佛由世间所有嫉妒、怨恨与无尽争执凝聚而成的「金苹果」虚影，那虚影在她指尖跳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嘻嘻，」她的声音尖细而刺耳，如同指甲刮过石板，「多么纯洁无瑕的友谊，多么动人心魄的誓言啊……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阿瑞斯大人说得再对不过了，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浑身发痒，渴望听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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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裂的声音。您不觉得吗？越是美好、越是闪亮的东西，当它被狠狠摔在地上，出现第一道裂痕时，所发出的那种清脆声响，才越是悦耳动听，余韵悠长呢。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这美妙的乐章好呢？」


    她歪着头，故作天真地思考着，眼中却闪烁着恶毒的光。「是让一丝微小的、关于对方或许并非唯一的猜忌种子，悄然落入那女孩过于纯净的心田，让它慢慢生根发芽？还是……让名誉与责任的沉重枷锁，提前套上那个满腔热血男孩的脖颈，让他体验忠诚与情感的残酷撕扯？」


    她邪恶的笑着：


    「想想看——当斯巴达的使者来到雅典，要求交出未来最能沟通神谕的祭司；当波斯的战船逼近海岸，需要最勇猛的战士献出生命......」


    「到那时，这对孩子天真的『我会接住你』誓言，将会成为最讽刺的笑话。」


    而阴影中最沉默、也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道身影，是复仇女神涅墨西斯。


    她象征着对狂妄之徒、逾越本分者与破坏自然平衡行为的无情天罚。她的目光冰冷如万年玄铁，不带丝毫属于生灵的情感，只是在雅典娜关于「祭司本分」与波塞冬关于「战士职责」的严厉话语间来回逡巡，彷佛在评估着什么。


    「秩序，不容破坏。界限，不容逾越。」


    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墓碑相互摩擦般冰冷、坚硬，不带任何转圜余地，「神所定下的规则与命运轨迹，凡人必须遵从，不可有丝毫僭越之心。祭司需守其贞洁与虔诚，战士需尽其勇武与职责。这便是铁律。」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云层，直接锁定了那两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孩子。「若有人，无论有意无意，胆敢挑战这铁律，试图扰乱既定的命运纺线……那么，维持『平衡』的力量自会降临。过度的幸福，不合常理的顺遂，其本身，即是一种需要被纠正、被平衡的『不义』。」


    「命运早已写好剧本，」她冰冷的声音如同墓碑相互摩擦，「祭司应该在神殿中孤独终老，战士应该在战场上光荣战死。这是他们的宿命。」


    「但现在，众神被这童真的戏码迷惑，忘记了战争的脚步正在逼近。」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云层，直接锁定了那两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孩子。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


    「让雅典人相信，斯巴达想要夺走他们未来的祭司；让斯巴达人相信，雅典在培养最危险的战士。让这对孩子的纯真友谊，成为点燃伯罗奔尼撒战火的第一颗火星。」


    这三位分别代表着纯粹冲突、恶意纷争与绝对天罚的神祇，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等待时机的毒蛇，开始对凡间那幅看似美好和谐的画面，投去了充满算计与不怀好意的冰冷目光。


    阿瑞斯最后总结道：「让希腊半岛重燃战火，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至于那两个孩子......」


    「可怜的孩子…」不和女神厄里斯


    他们渴望混乱，渴望看到平静被打破，认为唯有在动荡、痛苦与毁灭之中，才能最极致地彰显他们所执掌的神权，才能让沈溺于「虚假」安宁中的凡人，重新记起对神力那最原始的恐惧与敬畏。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