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35年，雅典娜神殿在卫城上熠熠生辉，七岁的阿瑟雅与九岁的莱山德在神殿的阴影下相遇。】


    初夏的微风轻拂过卫城北麓的橄榄林，银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阿瑟雅提着小篮子，踮脚摘取枝头最饱满的橄榄花蕾。她今天穿着母亲新染的淡紫色短袍，发间别着一朵新鲜的桃金娘花。


    这片林地是她最喜爱的避世之所，远离城区的喧嚣，只有鸟鸣与溪流声相伴。每当她来到这里，心中总会泛起一种奇特的宁静感，彷佛连呼吸都与这片土地、与远处那座宏伟神殿的脉动同步。


    这里是城邦的边缘地带，稀疏的橄榄树林间点缀着几棵无花果树和茂盛的桃金娘灌木，一条清澈溪流从岩缝间潺潺流过，在低洼处形成一汪清浅的水潭。


    从这个角度望去，卫城上那座新建成的雅典娜神殿正好悬浮在树梢之上，白色大理石柱廊在蓝天下闪着圣洁的光。


    阿瑟雅停下动作，静静凝望神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座建筑不仅仅是石头与黄金的结合，它彷佛拥有自己的呼吸，一种缓慢而深沉的节奏，只有在她独处时才能隐约感知。


    一道凡眼不可见的银色光晕始终萦绕在女孩周身。雅典娜站在云端，目光温柔地追随着这个与她神殿共鸣的小小身影。今日是月圆之后的第七天，按照传统，女祭司们会带着见习少女前往宁芙圣泉进行净仪。智慧女神想看看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在自然中的模样。


    「该去圣泉了。」


    雅典娜轻声自语，正准备降下一缕神识引导阿瑟雅，却见女孩突然停下采集的动作，仰头望向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橄榄树。


    树冠剧烈地摇晃起来，伴随着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响。


    阿瑟雅惊讶地后退两步，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枝叶间灵活移动，带落一阵树叶雨。


    「小心！」


    莱山德稳稳落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斑鸠的巢卡住了，我帮牠挪了个位置。」他拍拍沾了树皮屑的手，眼睛亮得像爱琴海的波光。


    雅典娜微微蹙眉。


    她认得这个男孩——波塞冬眷顾的那个将门之后。


    女神原本想现身带走阿瑟雅，却在看见两个孩子自然而然的互动时停下了动作。


    「你、你是谁？」阿瑟雅怯生生地问，小手紧紧抓着篮子。她从未在这片安静的林地里遇到过同龄人，更不用说这样突然从天而降的男孩。


    阿瑟雅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茂密的橄榄树冠中跃下，带落几片树叶，稳稳落在她面前，动作俐落得像只幼豹。


    这是个比她稍大的男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卷曲的黑发被汗水濡湿，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像极了她远远望见过的爱琴海。


    「我叫莱山德，我父亲是卡里阿斯，统领城防的将军！」语气里满是对父亲的崇拜。


    「我是阿瑟雅。」她小声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男孩腰间那柄精致的木剑吸引。「你为什么在树上？」


    阿瑟雅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怯生生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到。就在她以为要狼狈摔倒时，莱山德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伸出那双虽然稚嫩却已颇有力量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看起来像只在林子里迷了路、受惊的小鹿。」


    莱山德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利索地攀上树，将那个摇摇欲坠的、用细枝和羽毛精心编织的斑鸠巢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更牢固的树杈上，还顺手赶走了旁边一只虎视眈眈的松鸦。


    「那只松鸦一直想偷斑鸠的蛋。」


    莱山德解释道，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观察牠好几天了。作为未来的将军，保护弱者是职责所在！」


    「我常看见你来这里采花，」他低头对树下的她说，动作灵活得像只松鼠，「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这些……这些是要晒干了做成香包的。」


    阿瑟雅轻声说，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


    「供奉给神殿里的雅典娜女神。」她将篮子稍稍往前递了一点，里面已经铺了一层嫩绿的花蕾。


    「给女神供奉香包？」


    莱山德好奇地歪着头，「我父亲说，战士应该奉上的是敌人的盔甲和武器，那才是对雅典娜最好的献礼。」


    莱山德轻巧地跳下来，好奇地凑近她的篮子，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传来。


    「我父亲说，」他挺直腰板，努力模仿着将军巡视城防时那种威严又坚毅的姿态，右手还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柄小巧的木剑上。


    「女神同样珍视战士守护城邦的誓言！真正的荣耀不在于建造了多么宏伟的神殿，而在于有勇气用生命守护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有力，却还是带着孩童的清脆。


    「但女神也喜爱和平与智慧，不是吗？」


    阿瑟雅轻声反驳，声音虽小却坚定。「母亲说，雅典娜教人们纺织、耕种，发明了橄榄树。战争只是最后的手段。」


    这个认真的模仿把阿瑟雅逗得抿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注意到男孩腰间那柄木剑制作精良，剑柄上还刻着细密的、模仿真实铠甲纹路的图案。


    「这是我父亲亲手为我削的，」


    莱山德注意到她的目光，自豪地解下木剑，递给她看。


    「他说雅典娜女神赐予的不仅是智慧，还有为正义而战的勇气。看，这里刻的是我们家族的徽记！」他指着剑柄上一个简洁的螺旋纹路。


    阿瑟雅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剑，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它很漂亮。」她由衷地说，「就像真的一样。」


    阿瑟雅小心地触摸木剑上光滑的纹路，轻声说：「我母亲说，智慧让我们知道为何而战，何时该战。盲目的勇气，就像没有舵的船。」


    「说得对！」莱山德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


    「我父亲也常说，最优秀的将军不仅要勇敢，更要有智慧选择战机，懂得何时出击，何时固守！他还说，有时候不战而胜，才是最高的荣誉。」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差点打到旁边的树枝。


    「就像用智慧解决问题，而不是总是使用武力？」阿瑟雅若有所思地问。


    「对！」


    莱山德用力点头，「父亲说，能用计谋让敌人退兵，比在战场上杀死一百个敌人更了不起。虽然……」他压低声音，「我还是觉得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更威风。」


    云端之上，爱神阿芙萝黛蒂正巧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充满生机的林地。她看到了那初次的相遇，看到了男孩笨拙却真诚的帮助，看到了女孩从戒备到绽放的笑容，也听到了他们关于勇气与智慧的稚气讨论。她的红唇弯起一个了然而温柔的弧度，眼中闪动着比星辰更柔和的光芒。


    「啊……波塞冬眷顾的将门虎子，与雅典娜选中的灵性少女，」


    她轻声自语，指尖萦绕着粉红色的光晕，却迟迟没有洒下。


    「战神与智者的血脉在此相遇，这份源自本心的纯真交流，比任何精心编排的戏剧、任何激情澎湃的爱恋都更触动心神。」


    她看着莱山德努力装作大人模样讨论战略，看着阿瑟雅安静聆听时专注的眼神，那份不参杂任何世俗欲望的纯粹连结，让她这个见惯了惊心动魄爱情史诗的爱神，也感到一种别样的温暖。


    她原本想洒下一点祝福的金粉，但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微笑着收回了手，决定不让任何神力打扰这片净土。


    「如此美好的时刻，就让这份纯真，按照它自己的轨迹静静生长吧。强行介入，反而是亵渎。」她带着满足而慈爱的笑意，悄然将目光移开，将这片宁静的林地完全留给了两个孩子。


    「你想去看看我发现的一个秘密基地吗？」


    莱山德突然提议，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就在溪流转弯的地方，那里有块大石头，下面有个小洞穴，可以看见整座卫城！」


    从那天起，这片橄榄林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园。


    莱山德总能找到理由溜到这里，有时是「侦查地形」，有时是「练习潜行」。


    他会用木剑与想像中的「波斯巨人」搏斗，会在阿瑟雅采集花蕾时，自告奋勇地负责警戒，虽然所谓的「敌人」通常只是路过的蜥蜴或松鼠。


    他给她讲述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边境见闻——商队带来的异邦故事，斯巴达人严酷的训练，还有水手们口中光怪陆离的海上传说。


    「父亲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会吐火的龙和能预言未来的先知。」莱山德神秘兮兮地说，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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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块可以俯瞰卫城的大石头上。「等我长大了，我要乘船去那些地方看看，把最珍奇的宝物带回雅典献给女神。」


    阿瑟雅则是她安静的听众，有时会分享她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神话与传说，解释哪些野莓可以食用，哪些草药可以治疗简单的擦伤。她会用柔韧的草叶编织出精巧的蚱蜢和小篮子送给他，作为他那些「英勇事迹」的奖励。


    有一次，阿瑟雅带来了一小卷羊皮纸，上面是她母亲教她写的几个简单字符。「这是你的名字，」她指着那些弯曲的线条说，「莱—山—德。意思是『解放者』。」


    莱山德惊奇地看着那些神秘的符号。「你会写字？」他敬畏地问，「父亲说，等我再大一点，也要送我去文法学校学习。他说将军不仅要会打仗，还要会读战略书和写战报。」


    有一次，莱山德试图爬上一棵特别高的无花果树去摘最顶端那颗看起来最甜的果子，结果下来时不小心划破了手心。


    阿瑟雅没有惊慌，她立刻从篮子里找出几种特定的草叶，放在石头上捣碎，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伤口上。


    「你怎么懂这些？」莱山德惊讶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感觉清凉的草药很快缓解了刺痛。


    「母亲教的，」阿瑟雅轻声说，用一条干净的细麻布条替他包扎。


    「她说知识不仅存在于书卷中，也存在于山林间。认识草木，也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


    「我父亲只教我认识武器和地形。」莱山德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手，若有所思。「他说那些才是战士需要的知识。但你的知识……也很厉害。」


    莱山德看着自己被妥善处理好的伤口，第一次觉得，这种安静的「知识」，似乎和他父亲教授的武艺一样有用。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守卫雅典的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某个黄昏，莱山德望着远处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城墙轮廓，豪情万丈地宣布。他手中的木剑指向天空，彷佛在向诸神宣告他的志向。


    「你会成为伟大的将军的。」


    阿瑟雅真诚地说，眼中映着夕阳的余晖。「你会守护雅典，让它永远如此美丽。」


    阿瑟雅安静地听着，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欢呼或质疑。


    她只是仔细地挑选了几根最翠绿、形态最完美的橄榄枝，手指灵巧地将它们编织成一个环，然后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那么，愿雅典娜女神赐你智慧，让你看清迷雾；赐你勇气，让你无畏前行。」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力量，彷佛这不仅仅是一个游戏，而是一个真诚的祈愿。


    莱山德愣了一下，摸了摸头上的橄榄枝环，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腼腆，随即郑重地点头：「嗯！我会的！」


    「我也许会成为神殿的女祭司。」


    阿瑟雅轻声说，望向远处的神殿，「母亲说，我对神圣的事物有天生的感应。她说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责任。」


    莱山德认真地看着她：「那你会为我——为所有守护雅典的战士祈祷吗？祈祷我们平安归来？」


    阿瑟雅点点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每一天。我会祈求雅典娜女神保佑所有真心守护这座城市的人。」


    当夕阳将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长长，交织在林间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他们才带着满身的草木气息和一天的秘密，踏上归途。


    莱山德会坚持帮阿瑟雅提着那个装满花蕾的、沈甸甸的篮子，一直送她到能望见她家巷口的地方。蝉鸣在他们身后渐渐稀疏，归巢的鸟儿在头顶啁啾。


    「明天你还会来吗？」


    分别时，莱山德期待地问，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个橄榄枝环。


    阿瑟雅点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如果母亲允许的话。」


    「那我等你！」


    莱山德开心地说，转身跑向自己家的方向，还不时回头挥手。


    在这一刻，将军之子与未来女祭司的命运，就像他们脚下那些交错重叠、难分彼此的影子般，在神灵温柔的注视下，悄然缠绕在一起，编织着无人知晓的未来。


    远处，雅典娜神殿在最后一抹夕阳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见证着这纯真友谊的开始，也预示着未来更为复杂纠葛的命运篇章。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