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惊变·家没了

作品:《我的妹妹周小雅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快进键,距离那个在操场双杠上与周小雅分享困惑与心事的黄昏,已过去十多天了。


    王大海的“失踪”从最初的不以为然,逐渐演变成一种沉闷的、压在头顶挥之不去的阴云。他像彻底蒸发一样,没有电话,没有消息,连以前催债混混那标志性的粗暴捶门声也暂时消停了。这份异常的“清净”,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滋生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王欣的“姐姐”地位,在王强彻底臣服后,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在家里那场臂力棒碾压性的胜利,如同最后一颗铆钉,将“弟弟”的身份牢牢钉在王强身上。他褪去了最后一点名为“哥哥”的虚妄外壳,甚至面对王欣,这个自己的亲妹妹却要喊姐姐的那点羞赧也转化为一种笨拙的、近乎本能的讨好。


    王强会主动把王欣换下的、带着汗味的运动服放进洗衣篮,会在王欣洗澡时,默默地把那双沾了灰的黑色乐福鞋擦得锃亮,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玄关最显眼的位置。他甚至学会了在饭桌上,眼睛盯着自己的碗,却把筷子精准地伸向肉多的那一份,然后不动声色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轻轻推到王欣面前。


    王欣照单全收。她享受着这份姐姐掌控感。此刻,周末的闲暇时光,王欣刚换好一套繁复精致的洛丽塔裙装,蓬松的裙摆像盛开的黑色花朵铺散在塑料小凳上。她正对着手机镜头调整角度,打算拍几张美照发给周小雅。王强则蹲在一旁,手里攥着块微湿的毛巾,眼神专注地盯着王欣鞋尖上最后一点几乎不可见的灰尘。


    “姐,这边…擦好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谨慎。


    王欣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瞥了一眼被擦得几乎能映出人影的鞋尖,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嗯”。她看着王强低眉顺眼、动作麻利的样子,心底那点因绝对力量碾压而滋生的掌控欲,如同藤蔓般悄然蔓延,缠绕出一种踏实的满足。这个弟弟,终于像点样子了。胆小畏缩?那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的王强,更像一个……一个懂得分寸、知道谁才是真正依靠的、合格的弟弟。这种感觉,让王欣因父亲失踪而紧绷的心弦也微微松弛下来。她甚至心情不错地,在王强擦完鞋抬起头时,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随意地丢给他。


    “喏。”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般飞快地攥紧那颗巧克力,指尖捏得微微发白,脸上努力想挤出一点感激的笑,却显得有些僵硬。王欣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掠过眼底。她重新举起手机,准备按下快门——


    “叮咚——叮咚——”


    门铃,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带着一种冰冷程序感地响了起来,持续不断,瞬间撕裂了午后慵懒的宁静。


    不是之前催债混混那种粗暴的、带着威胁意味的捶打。这声音规则、冷漠,像某种无情的宣告。


    王欣的眉头立刻蹙起,被打断拍照的不悦清晰地写在脸上。“去看看。”她头也没抬,语气带着惯常的支使。


    王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起来,小跑着穿过客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升起的一丝慌乱,踮起脚尖,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的,不是凶神恶煞的混混。


    是两个穿着笔挺藏青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们的站姿如同标枪,眼神锐利而疏离,像扫描仪一样扫过猫眼孔洞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薄薄的门板。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边缘磨损得厉害;另一个年轻些的,手里提着一个棱角分明的黑色硬壳公文包,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王强的心猛地一沉。他认得这种制服——电视里出现过,法院的人。


    他颤抖着手,拧开了门锁。


    “王欣女士?王强先生?”拿着文件夹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机器在播报冰冷的条文。他的目光越过开门的王强,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屋内穿着洛丽塔裙装的王欣身上。“我们是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的。”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缓慢地凿进屋内两人的耳膜:


    “关于被执行人王大海抵押房产借贷一案,因其逾期未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还款义务,且经查下落不明,本院已依法对抵押物,即本市松山路紫荆花园3栋2单元502室房产,进行公开拍卖并成交。今日是房屋交付期限。请你们立即收拾个人物品,配合清场,搬离此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王欣的耳膜。


    “抵押……拍卖?”王欣猛地从小凳上站起,动作带倒了小凳,发出“哐当”一声。她甚至没感觉到王强擦汗的毛巾掉在了地上。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盯着那两个执行员,精致的小脸褪尽血色,只剩下一种濒临爆裂的惨白。“什么抵押?谁允许他抵押的?!这是我们的家!”


    “房产证登记所有人是王大海。他有完全处置权。”执行员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说明书,“相关法律文书已依法公告送达。这是《强制迁出房屋公告》和《拍卖成交确认书》副本。”他将几张打印着冰冷铅字的纸递了过来。


    王欣没有接。她的视线越过执行员,落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楼道里已经站着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一脸漠然的有点眼熟的壮汉,还有两个挎着公文包、眼神精明、显然是买主代理人的男女。


    家?


    被拍卖了?


    被王大海那个……那个混蛋?!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怒火、被彻底背叛的剧痛、以及灭顶般绝望的洪流,轰然冲垮了王欣所有的冷静!她原以为王大海只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是好赌、嗜酒、□□,像一条令人作呕的寄生虫,吸食着这个家最后一点生气。她从未想过,这条寄生虫,竟然连他们赖以栖身的壳,都敢拿去输掉!他竟然败家败到了这种地步!连最后一块遮羞布,最后一点容身之所,都亲手撕碎、典当、输得精光!


    “王大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从王欣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足以撕裂空气的恨意!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洛丽塔裙摆华丽的蕾丝在她身侧剧烈晃动,如同风暴中凋零的花瓣。“你这个畜生!人渣!你怎么不去死!!!”


    执行员皱了皱眉:“请注意你的言辞。请配合我们工作,立即收拾个人物品搬离。否则,我们将依法强制执行。”


    “搬?往哪搬?!”王欣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狠狠剜向说话的执行员。那眼神里蕴含的狂暴力量感,竟让两个见惯了风浪的执行员心头也微微一凛。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另一个执行员冷漠地补充,侧身让开通道,“给你们一小时。搬家公司的人会协助,但只负责搬运,不负责整理。一小时后,无论是否搬完,必须清空。”


    冰冷的指令如同最终的判决。


    王欣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僵在原地。汹涌的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王大海!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穿刺!她恨!恨得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恨他毁了一切!恨他连最后一点退路都斩断!恨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在这焚毁一切的恨意深处,一个冰冷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猛地刺破怒火的表面,最后一次看到王大海时候的画面浮了上来——


    大半个月前的警局。冰冷的玻璃隔断。王大海那张油腻、灰败、因为狂怒而扭曲如恶鬼的脸。还有自己……自己那狠狠啐出的一口唾沫!


    “呸——!!!”


    那口唾沫粘在玻璃上的画面,此刻清晰得刺眼。伴随着王大海那声撕裂般的咆哮:“我**的!!小贱人!你敢吐老子?!”和他如同疯兽般撞向玻璃、抡起拳头要砸碎她的狂暴身影!


    一股尖锐的、迟来的悔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王欣的心脏,狠狠噬咬!


    如果……如果那就是最后一面……


    如果那就是她和他之间,最后的对话……


    是唾弃,是谩骂,是恨不得对方去死的诅咒……


    她恨王大海!恨之入骨!他毁了他们的家,毁了他们的一切!他活该!他罪该万死!


    可是……可是那口唾沫……如果是女儿对爸爸最后的行为那该多残忍


    那个在警察拉扯下、如同疯狗般咆哮挣扎、眼神凶狠得要吃人的父亲……


    那个场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记忆的最深处,此刻正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气!气他败家!气他无能!气他无耻!


    悔!悔那最后一面!悔那口不假思索的唾沫!悔那场如同斗兽般丑陋不堪的对峙!


    两种极端的情感在她胸腔里剧烈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体彻底撕裂!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而冰冷的悔意又像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姐……”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欣猛地一颤,从剧烈的情感风暴中惊醒。她转过头,看到了王强。


    王强的脸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消化的恐惧和无助,像一只被暴风雨吓懵了的雏鸟。他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门口的执行员,看着搬家公司的人,看着这个瞬间被宣告不属于他们的“家”,整个人都傻了。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弟弟”的顺从和讨好,在如此巨大的变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更糟。他又变成了那个在绝对力量面前崩溃失禁的、胆小的王强。唯一的区别是,此刻,他唯一的依靠,他心甘情愿臣服的“姐姐”,似乎也……摇摇欲坠。


    王强那脆弱到极点的眼神,像一根针,刺破了王欣心中翻腾的混乱。一股更深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怒火瞬间压过了那复杂难言的悔恨。


    家没了?!


    王大海造的孽?!


    凭什么要她和王强来承受这流离失所?!


    “滚开!”王欣猛地转向门口,对着执行员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凶戾。她的眼睛依旧赤红,但混乱的情绪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东西我们自己收!用不着你们假好心!滚出去!到时间了再进来!”


    她的眼神太过慑人。执行员对视一眼,似乎也不想在清场前过多刺激当事人引发冲突,点了点头:“好。一小时。我们在门外等。否则我们就要把你们强行赶出去”说着,带着搬家公司的人和买主代理人退到了楼道里,关上了门。


    “砰。”


    沉重的防盗门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却隔绝不了那冰冷的现实。


    客厅里只剩下死寂。


    王欣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她没有看王强,只是僵硬地转过身,目光空洞地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沙发,矮几,电视,墙上那幅褪色的廉价风景画……每一件东西,此刻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狼狈。


    “收东西。”王欣的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块粗糙的砂纸摩擦着空气。“只收自己的贵重的,只收必要的。”


    她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小房间。脚步有些虚浮,华丽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王强如梦初醒,身体猛地一抖。他看着王欣挺直却显得无比单薄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家没了……他们要去哪里?露宿街头吗?他下意识地追着王欣的背影,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依赖:“姐……姐……我们……我们去哪啊?”


    王欣的脚步在房门口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肩膀绷得紧紧的。过了几秒,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压抑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先收东西。然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对抗着什么,“去找那个……混蛋!”


    找王大海。


    能找到他吗。


    找不到怎么办,然后呢?


    王欣不知道。她只知道,滔天的恨意和那丝该死的悔意,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她必须找到他!哪怕把他从哪个老鼠洞里揪出来,哪怕再唾弃他一百次!她也要找到他!问问他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问问他凭什么!凭什么毁掉他们的一切!


    她猛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防盗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空间,也隔绝了王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楼道里阴冷的风灌进来,吹得她繁复的洛丽塔裙摆沙沙作响,像一片被风暴撕扯的华丽羽毛。她和王强站在门口,脚下是几个匆忙收拾出来的、塞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和行李箱。


    买主代理人那公式化的、带着点迫不及待的眼神,执行员公事公办的冷漠,搬家公司工人漠然等待的姿态,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无处可去。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她窒息。王大海那张油腻、狂怒、唾沫横飞的脸,还有警局玻璃上自己那口刺眼的唾沫,反复在眼前交错闪回,恨意和悔意像两条毒蛇,在她五脏六腑里疯狂撕咬。


    王强缩在她身侧,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他紧紧攥着王欣裙摆的一角,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连接着深渊上唯一的安全绳。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彻底淹没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弟弟”的顺从姿态,在如此**的流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又变回了那个在绝对力量下崩溃的胆小鬼,甚至更糟,连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抽噎。


    “姐……姐……”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除了重复这个称呼,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在苍白的脸上冲出狼狈的痕迹。


    王欣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尽管那纤细的骨架在巨大的变故下显得如此单薄。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还有王强。这个被她强行塑造成“弟弟”、此刻唯一还属于她的责任。


    就在绝望的冰冷即将彻底冻结两人时,一阵急促的运动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欣欣!小强弟弟!”


    熟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像一道撕裂阴霾的光。


    周小雅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漂亮的脸上妆容有些花了,额角挂着汗珠,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一路飞奔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堆着的行李和两个如同被遗弃般的孩子,瞳孔猛地一缩。


    “天啊!怎么会这样?!”她冲到王欣面前,一把抓住王欣冰凉的手,又心疼地看向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王强。“那个王八蛋!他人呢?!他怎么能……”周小雅气得声音都在抖,漂亮的杏眼里燃烧着怒火。


    “跑了。”王欣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房子被他抵押,输没了。” 她简短地说出事实,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她没有提警局,没有提那口唾沫。


    周小雅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毫不犹豫地打开自己手机,直接给王欣转了钱。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先给你转了一万块,先用着!什么都别管!不够再和我说”


    王欣看着微信里的转账。周小雅指尖传来的温热和担忧是真实的,这钱也是真实的救命稻草。王欣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她信任周小雅,甚至隐隐把她当成某种依靠,愿意在她面前做那个不那么强势的“妹妹”。但这钱……太烫手了。她王欣,什么时候需要靠别人施舍才能活下去了?尤其在这个刚刚被她“驯服”的弟弟面前!


    “小雅姐,我……”王欣下意识地想推拒,喉咙却哽住了。


    “闭嘴!”周小雅瞪了她一眼,带着点姐姐的蛮横,“跟我还分什么你我?拿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强惊恐无助的脸和那堆可怜的行李,语气放软了些,带着不容商量的关切:“东西先放这儿,我让人看着。你们俩,现在立刻跟我回家!先住我那儿!地方有的是!”


    “去你家?”王欣猛地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她看着周小雅关切的脸,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去周小雅家,安全,舒适,王强也不会再害怕。这无疑是最轻松的选择。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紧紧贴着自己的王强身上。这个刚刚才在她绝对力量的碾压下彻底臣服,把“姐姐”当成唯一庇护所的弟弟。自己一个人还好,带着弟弟去住在小雅姐姐家吗


    不。绝对不行。


    王欣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倔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周小雅的感激和依赖,也压下那瞬间涌起的、对安全港湾的渴望。她挺直了腰,将那个沉重的信封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谢谢你,小雅姐。”王欣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属于“姐姐”的沉稳,“钱,我收下。但住的地方,我们自己解决。”


    “欣欣?!”周小雅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现在能去哪里解决?!别任性!”


    “就在这附近。还在这个区域里”王欣的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熟悉的、刚刚被宣告失去的街区,“找一个房子。离得近,方便。” 她没有说方便什么,但语气里的决绝不容置疑。方便她看着这个家?方便她找王大海?还是方便她牢牢掌控王强?或许都有。


    周小雅看着王欣那张虽然稚嫩却写满不容置喙的小脸,又看看旁边完全被吓傻、只会依赖地看着姐姐的王强,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太了解王欣骨子里的倔强了。


    “好……好吧。”周小雅妥协了,但立刻补充道,“我陪你们找!立刻!马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王欣和周小雅像两个高速运转的陀螺。周小雅动用了所有人脉,疯狂地打电话;王欣则凭借着对这小区的熟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穿梭在附近老旧小区狭窄的巷子里,敲开一扇扇贴着“出租”字样的、布满灰尘的防盗门。


    王强像个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欣身后,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他最重要物品的背包。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巨大的变故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看着王欣穿着华丽的洛丽塔裙子,在破败的楼道里毫不避讳地上下奔走,裙摆沾染了灰尘,小皮鞋踩在积满污垢的水泥地上。看着她和房东交涉,用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异常冷静的小脸,条理清晰地砍价、询问细节。看着周小雅在一旁补充、协调、甚至因为心疼王欣而忍不住和房东争执几句。


    整个过程,王强就像一个局外人。他本该是家里的“长兄”,是顶梁柱。家里遭遇如此巨变,按道理,该是他站出来,撑起这个破碎的家,保护“妹妹”。可是……他做不到。巨大的恐惧和无能感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他甚至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像个提线木偶,王欣让他搬箱子,他就机械地搬;周小雅递给他一瓶水,他就茫然地接过来。


    他帮不上任何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跟在王欣身后,像个甩不掉的、沉重的包袱。看着王欣忙碌的身影,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看着她裙摆上蹭到的污迹,一种深深的、刺骨的羞愧和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最终,在距离他们被赶出的那个“家”仅仅隔了一个围墙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找到了一个地方。一楼。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味和潮湿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非常小,甚至比王欣原来的客厅还要小得多。墙壁斑驳,天花板角落能看到渗水留下的黄褐色印记。除了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双层床,两张摇摇晃晃的旧书桌,一个破旧的衣柜,再无他物。两张书桌被并排放在房间中央,像一道简陋的分界线,勉强将狭小的空间隔开。一层归王欣,二层归王强。这就是他们未来所有的“私人空间”。


    王欣站在门口,环视着这个破败、拥挤、散发着颓败气息的小空间。阳光艰难地从一扇小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挤进来,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周小雅看着这环境,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王欣抬手制止了。


    “就这里。”王欣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她甚至没有征求王强的意见。她径直走进去,将手里一个沉重的编织袋“咚”地一声放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桌上。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王强跟着走进来,站在门口,看着这逼仄的空间,看着那两张充当隔断的破旧书桌,看着那狭窄的铁架床。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无家可归的凄凉感再次狠狠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王欣,嘴唇嚅嗫着,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周小雅强忍着心酸,开始和王欣一起动手收拾。王欣动作麻利地将自己的东西往书桌下、床底下塞,尽力让这个狭小的空间看起来不那么杂乱。周小雅则忙着擦拭灰尘,试图让这破败的角落焕发一丝生气。


    王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比他小的女孩忙碌,自己却像个碍事的柱子。他想帮忙,却不知道能做什么。搬箱子?东西都堆在角落了。擦桌子?周小雅已经在擦了。他像个多余的人,巨大的无力感和羞愧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终于,在周小雅用力擦拭那张摇摇欲坠的书桌时,王强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卑微的讨好,对着王欣的背影,小声嗫嚅道:


    “姐……姐姐……我……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王欣忙碌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的细汗,声音更低,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心疼,“你……你今天……好累……”


    王欣正弯腰将一叠书塞进书桌下狭小的空隙里。听到王强的声音,她动作顿住了。


    她慢慢直起身,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收拾东西沾上的灰尘,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那身华丽的洛丽塔裙装在这样破败的环境里,显得更加突兀,却也更加……坚韧。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王强。看着他苍白脸上残留的泪痕,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依赖,还有那一点点努力挤出来的、想要帮忙的讨好。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欣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有对这个无能“弟弟”的无奈,有对他此刻小心翼翼的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感觉?


    那感觉像什么呢?


    像看着一只刚出生不久、柔弱无依的小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本能地寻求庇护。


    像……母亲看着自己需要保护的孩子?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王欣的脑海,让她自己都悚然一惊!母亲?她才多大?!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联想驱逐出去。


    她看着王强那双充满不安和期待的、湿漉漉的眼睛,心底深处那丝因为“母亲”联想而产生的惊悚感,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保护自己“所有物”的意志取代。他是她的弟弟,是她的责任,是她力量投射的对象。他不需要“帮”什么,他只需要安分地待在她划定的安全区里,好好长大。


    王欣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努力想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平时那种掌控一切的姐姐式的安抚,但在她疲惫的小脸上,在这个破败的环境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坚强。


    周小雅留下的钱,成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新“家”唯一的浮木。数目不算小,足够他们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和学费。王欣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对好友无私援助的感激,对自身处境的酸楚,以及对未来沉重的责任感——小心地将大部分钱仔细分好,只留下必要的开销放在零钱袋里。她像守护珍宝一样,把钱藏进那个唯一的小柜子最深处。


    当周小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扇破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合上时,狭小的出租屋里瞬间只剩下兄妹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恐惧、失去家园的虚无感,以及面对这逼仄、陌生环境的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猛地倒灌回来,彻底冲垮了王强在周小雅面前勉强维持的最后一丝镇定。


    “没了…都没了…”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从砂纸上磨过。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落,砸在脚下积着薄灰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斑点。他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一片枯叶。“房子…爸爸…家…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顺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下去,最终蜷缩在坚硬的地面上,双臂死死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单薄的衣衫下,瘦削的脊背弓起一道脆弱而绝望的弧线。


    王欣看着瞬间崩溃的哥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眼前的王强,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曾经骑在她身上挥拳头的“哥哥”的影子?他缩成一团的样子,比她见过的任何流浪猫狗都要可怜。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压过了她心中残存的、因过往欺凌而产生的怨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意,走到王强身边蹲下。她伸出手,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掌控的意味拍拍他的头,而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落在王强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T恤,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里那无法抑制的恐慌和冰冷。


    “弟弟,”王欣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让人安心的力量感,这是她作为“姐姐”的责任,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没事的。”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破败、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小屋——剥落的墙皮,吱呀作响的床,唯一的小窗透进微弱的光。视线最终落回王强那张被绝望淹没的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点承诺的意味:


    “有姐姐在,不会饿死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是对王大海深入骨髓的恨意,也是支撑她必须站起来的唯一动力:


    “你只要好好长大,把书读完……”


    她的声音加重,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王强混乱的心上,像给他指明了一条黑暗中的路:


    “……然后,把那个人渣王大海找出来就行了。”


    王强埋在膝盖里的哭声似乎滞涩了一下,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呆呆地看着王欣。汗水、泪水还有灰尘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有姐姐在,不会饿死你的。”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屏障,瞬间隔绝了门外世界的冰冷和恐惧,也暂时驱散了“家”被连根拔起的虚无。


    “把书读完…把王大海找出来…”


    这是姐姐交给他的任务,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能报答这份庇护、洗刷父亲带来的耻辱的唯一方式。


    姐姐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黑暗中的灯塔。她放在他肩头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他骨子里的寒意。


    一种滚烫的、混杂着巨大依赖、安心和誓死效忠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在王强的心底轰然爆发!他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找到了主心骨后,带着巨大委屈和孤注一掷般感激的宣泄。“嗯!嗯!姐!我听你的!我一定好好读书!我一定把…把他找出来!”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地保证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承诺的激昂褪去得比想象中更快。当保证的声音落下,出租屋里死寂般的空旷感再次将他吞噬。周小雅带来的短暂人气消散了,现实的冰冷和沉重如同巨石重新压回胸口。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在绝对的失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巨大的悲伤和虚无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将他瞬间击垮。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更深的呜咽,身体猛地一缩,刚刚抬起一点的头颅再次重重地埋回膝盖,比之前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从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彻底藏匿起来。肩膀的耸动更加剧烈,压抑的哭声破碎而绝望,充满了无助的孩童气息。


    王欣的心跟着揪紧了。她看着他再次陷入更深的崩溃,那瞬间的坚强承诺在绝对的无助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她明白,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是苍白的。


    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力量,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幼童:“没事的…有姐姐在呢。”


    “姐姐”两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轻轻触动了王强混乱的意识深处。他埋在膝盖里的哭声似乎顿了一瞬,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王欣不再犹豫。她试探着伸出手臂,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环住了王强剧烈颤抖的肩膀。这个拥抱的动作起初有些笨拙,带着少女的生涩。但当她真正将这个哭泣的、曾经是她梦魇的“哥哥”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近乎母性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过往的阴影。


    他的身体冰凉,还在无法控制地抽动。王欣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贴向自己。他身上有尘土的味道,还有眼泪咸涩的气息。王强的头无力地抵在王欣胸前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校服上,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冰冷的脸颊。那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混合着少女温热的体温,形成一股奇特的暖流,丝丝缕缕地透过皮肤,渗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这股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与他内心深处某种被遗忘的温暖印记悄然重叠。


    这股暖意,这柔软的触感,这被全然包裹的安全感…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的记忆碎片,猛地被这怀抱撞开了一道缝隙。一个模糊却无比温暖的轮廓在混乱的脑海里浮现——是妈妈!是妈妈生病前抱着他的感觉!那时他还很小很小,妈妈的身体也是这样柔软,带着阳光和皂角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他会在这样的怀抱里,听着摇篮曲,安心地沉入梦乡…那感觉,和此刻如此相似,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骤然照亮了他被绝望浸透的黑暗心房。


    巨大的委屈和无法言说的依恋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更深地往王欣怀里钻去,仿佛要钻进那久违的、失落的温暖源头,贪婪地汲取着这令人心安的熟悉感。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浸湿了王欣胸前的校服。在那令人心安的暖意和熟悉的柔软包裹下,他混乱的意识模糊了现实与回忆的边界。一声极轻极轻、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不受控制地从他颤抖的唇间滑出,带着孩子般全然的依赖和委屈:


    “妈妈…”


    那声音微弱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几乎被他自己压抑的啜泣声掩盖。王欣没有听清那个具体的字眼,她只感觉到怀里的人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那剧烈的颤抖也减弱了些许。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呼唤自己的延续。


    “嗯,姐姐在。”王欣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抚慰力量。她腾出一只手,像母亲安抚夜啼的婴儿那样,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王强单薄瘦削的脊背。“别怕,姐姐在呢。我们都在,有地方住,有饭吃…天塌不下来…”她低声说着,话语朴素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在这个狭小、冰冷的出租屋里轻轻回荡。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那一下下稳定而轻柔的拍打,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王强紧绷的神经和身体,在这持续的抚慰中一点点松懈下来。冰冷的绝望感,被这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他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彻底地合拢了。急促的抽泣声逐渐平息,最终化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带着泪水的湿气,轻轻拂在王欣的胸前。


    他睡着了。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安静地停泊在妹妹的臂弯里。只是那蜷缩的姿态,依旧充满了脆弱。


    王欣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怀里熟睡的脸。泪痕在他脏兮兮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眉头还微微蹙着,残留着梦魇的痕迹,但嘴角却奇异地放松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安然。这张脸,此刻卸下了所有过往的戾气和别扭,只剩下纯粹的脆弱和依赖。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王欣心中翻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抱着王强,这个曾经让她畏惧、给她带来无数痛苦的“哥哥”。


    他此刻的弱小和无助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心头那点残余的怨气也悄然消散了。她成了他唯一的依靠。而那句模糊的、如同错觉般的呼唤,却在她心底悄然埋下了一颗难以言喻的种子。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王强睡得更安稳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放在床边的那双还没来得及洗的运动鞋和袜子……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混合着某种难以启齿的、刚刚萌芽的掌控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