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我给你讲故事吧

作品:《宫中夜梦

    薛宓娘总算知道淋了微生珩一身墨的罪魁祸首。


    那日,二皇子薛淮宣在昭庆苑置酒赏菊。薛淮安摇扇端酒,坦然自若地将这事说了出来供人遣兴。


    其言语傲慢轻蔑,惹得她拧眉责怪了一句。谁知他不但不认错,反倒朝她做鬼脸,道:“你要胳膊肘往外拐,心疼那靖国小子么?”


    薛宓娘闻言,红着脸追上去要扑他,可那人转眼就跳出了几丈外。衣袂如鹤而掠,最后稳当地落在池中央的小舟上,引得旁人纷纷喝彩。


    一个君主若想镇抚四海,却狄安边,就必须要先保皇位无虞。陛下深谙此道,故而宣了许多江湖高手入宫,命其将独门武功传给薛淮安。如今他这一身好轻功,就是由此而来。


    薛宓娘掰碎了米糕往舟上扔,鼓囊着腮帮喊道:“不公平,我也要学。”


    他笑容熠熠地看着她:“你又不坐天子位,学什么武功?”


    回宫后,薛宓娘躺在榻上依旧翻来覆去地生着闷气。


    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楚儿叫醒她时,只见一片灯火通明,已至晚间。


    她望向窗外,婆娑竹影在灯下飘摇,像舟在银水中游。


    渐渐地,她眼前浮现出微生珩的卧房来。


    素净的榻,破旧的书,摇摇欲坠的柜子,弱弱欲熄的宫灯。


    自小她着个凉,母后就能急得哭出来。而他在这里举目无亲,被欺负也没人帮他,大哥还要骂他是脏老鼠。


    真可怜。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打开柜门,从中拿出一件银貂裘,还捡了几样东西裹在里面。


    “微生珩,你在不在里面?”


    薛宓娘敲响了他的门,低声唤着。


    少顷,里屋才传出他簌簌起身的声音。


    门“嘎吱”地开了,微生珩赤脚站在门前,凉沁的月光仿若偏爱地绕开她,直直地照着他,给他镀上一层寒霜。


    薛宓娘偏身挤进屋里,叉腰道:“你可让我好等。”


    “我不知道是你。”


    “如果是我你才肯开门么?”


    他垂头不说话,而是沉默地用半截筷子抵住被风刮得吭吭响的破窗。


    薛宓娘探出头瞧见他的窘态,怒道:“他们怎么待你如此轻慢?明天我就让人来修,我看看谁敢不来。”


    说罢,她又像变戏法似的将宝裘剥开,刹那间银华满室。


    一颗夜明珠呈现在他们眼中。


    “好看么?”


    微生珩点了点头。


    她将夜明珠放在榻上,灿然宝光陷没在软被中。


    “送给你,正好你可以拿它看书。”


    “我不要你的东西。”


    微生珩又将它放回裘衣里,就像在扔回一个烫手香芋。


    她见此娥眉顿竖,娇靥含愠:“你不要?是不喜欢,还是觉得我的东西配不上你?”


    他不再说话。


    薛宓娘看着他顺从的模样,转怒为笑,权当他同意,于是又欢欣地往他怀中塞了些许冬衣与古籍。


    那时的帝后是少年夫妻,情意绵绵,可谓椒房和乐。因此偌大后宫中的皇嗣只有嫡出三人,便是他们三兄妹。薛宓娘鲜有玩伴,如今多了个微生珩,自然少不得三天两头往芬华轩跑。


    微生珩再如何深沉内敛,也还是个孩子,渐渐地就与之熟稔起来。


    几月后,太子册封之日来了。


    薛淮安成日的欣然自乐,走路都生风,甚至有两回见到微生珩在晏宸宫,也都没找他麻烦,只将他当空气。


    薛宓娘也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他发现微生珩帮她写文章的事。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谁让女德训诫、四书五经比下棋还无聊。


    薛淮安与她兄妹情深,有时候就拉着她的手坐在樱树下。


    “小妹,御书房可有意思了。”


    昭军儆戒靖国;呈北赈灾有成;淮河堤坝讫功……他头戴麒麟冠,身着蟠龙纹绣黄袍,一一道来。


    凡此种种,薛宓娘也听得不亦乐乎。


    最后,她问:“大哥,你知道天下第一剑仙么?”


    他曲指叩了她一下,看着她吃痛抱头,笑道:“笨蛋,哪儿有什么剑仙?”


    “为什么?二哥说有的。”


    “哼。要真有,他何不来拜见父皇?他要真是天下第一,将镇国大将军封给他也无可厚非。不来只怕是不敢而已。”


    倒是有道理。


    薛宓娘点了点头,可意识到世上没有剑仙,她就不由难过。


    次日,她病了,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连册封大典都去不了。


    楚儿穿着淡青衣裳,坐在榻边忙着给她喂药擦脸。


    她知道楚儿其实很想去看册封礼,却被连累得去不了,真应该和她说句抱歉。


    可一睁眼,看到的是微生珩。


    恰是昏黄,橘黄的微光照在他的额上,勾勒着好看的眉眼。


    微生珩朝她笑了笑,道:“今天发生了一件好事。”


    “我知道,大哥做了太子。”


    微生珩细长苍白的骨节搭在床沿,又道:“还有一件。”


    “什么呀?”


    “死了一个人。”


    她对此始料未及,更想不到这算是什么好事。死人还能算是好事?


    “谁死了?”


    难道大哥死了?


    “卢忠喜。”


    好耳熟,谁来着。


    薛宓娘头脑热热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父皇身边的大太监?”


    “嗯。”


    “他难道穷凶极恶?不然为什么他死了是好事。”


    “前些日子,他杀了宰相阮何。你知道的罢,阮宰相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卢忠喜杀了他,自然也该为之偿命。”


    “阮何……”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试图将它与记忆的某个关隘连接起来。


    东方老师谈起过阮何,他们二人有过同窗之交,更是互为知己。


    如此说来,阮何便是另一个东方老师。他也一样的光风霁月、知识渊博。卢忠喜杀了他自然罪无可恕。幸好他死了,算是出了口恶气。


    “卢忠喜怎么死的?”


    “陛下在他的酒中放了毒药,大典后毒发而死的。”


    “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是我看见了。”


    薛宓娘咳嗽了几声,道:“你骗人,父皇想杀他何必偷偷下毒?明明只管将他打入大牢就成了。”


    微生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拍了拍她的背,并递去一杯水。


    她喝完水,便将卢忠喜的死因抛向脑后了。


    “你听过剑仙么?”


    说起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大哥说是假的。”


    他轻笑道:“他胡说。”


    薛宓娘精神了不少,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听他说起剑仙的故事。


    他讲故事的时候,繁星点缀在天空,她时而捏汗,时而拍掌,有时还会激动得拽起他的胳膊。


    这一切在楚儿匆忙走进来时戛然而止。


    母后来看她了。


    微生珩闻言一惊,急忙翻窗逃走,除了她和楚儿,谁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


    卢忠喜这个名字也沉没在年岁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