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傍晚，空气静得有点沉。解殊伶眼皮缓缓抬起来，视线模糊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屋子里一切都显得静止、滞后，连空气里似乎都漂着一层未散的薄雾。


    解殊伶伸手去揉眼角，动作有点慢，像在确认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里。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空气进来的时候带着点冷意，让意识终于清醒了一些。


    “又做小时候的梦了……”解殊伶喃喃自语道。


    自从爆炸发生后，解殊伶就经常会梦见过去，救助站也好、闻寒也好、德诺也好、甚至多年未见的江佟和叶籽，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除了他。


    解殊伶烦躁地看向窗外，天色渐暗，看来时间不早了，街道外很安静，仿佛已经没人在活动。拿起手机才发现有几十通未接来电，不过几乎都是报刊媒体的记者。解殊伶往下翻看着，才发现有两通主治医师肖澜的，还有一通德诺的。


    解殊伶看着德诺未接来电页面出神，虽说德诺算是自己为数不多一直保持联系的人，但是自己和德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正犹豫先回拨谁的号码时，电话铃又响起来了。解殊伶轻颤了一下，一看来电显示——“德诺”。


    好吧，看来也不用纠结给谁打电话的问题了。解殊伶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喂,德诺……”


    “哎呀你可算接电话了亲爱的，以为你还在睡呢~”电话那头瞬间传来德诺轻快的嗓音。


    解殊伶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啊，虽然我是才醒，但是德诺大首席你好像也只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吧？看起来也不是很担心我的样子啊。”


    德诺听完，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哎哟哎哟亲爱的，真的不是我不给你打啊，你电话一直占线，我想打也打不通啊……不过既然你醒了就好，没吃饭吧，在医院等我半小时，我来接你去吃点东西。”


    解殊伶应了下，挂断电话后，思绪才主线逐渐入脑。昨天是来医院复查的日子，结果刚到医院时，朔间市就拉起了台风警报。自从“明尽”来临以后，全球气候可以说是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是烈日炎炎让人热的喘不过气，十分钟后，寒冷的冰雹就砸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碎响。有时候雨也不是透明的——它带着泥，带着灰，甚至有淡淡的腥味。虽然军盟已经在几年前就为现有的人类生存城市装置了人工穹顶，以此来缓解极端天气转换的恶劣影响，但是对于台风海啸这样的自然灾害，确实很难有太大的作用。


    解殊伶推开病房的门，幽暗的走廊只剩下应急出口的灯光。今天人这么少吗？解殊伶不解，台风过境后不是应该很多送来的伤者吗，怎么今天医院跟没人似的……解殊伶穿过走廊，来到医院前厅，一眼望去也才看见不超过二十个人。


    很奇怪，很诡异。


    解殊伶往肖澜办公室走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还有不少医护人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地交流着，看他们的神情仿佛在议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解殊伶很不解，但是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天，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医院内部的设施也都和往常一样排放着，门外的建筑看上去也不像是被热武器破坏过的样子，应该没遭受过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吧？


    解殊伶快步走向肖澜办公室，抬手正准备敲门，结果发现门没关。门缝里透着点光，还似乎听见不少嘈杂的交谈声。解殊伶愣了下，手停在半空，轻轻推了推门。只见肖澜和他的助理赵媛媛凑在一块，旁边还站着好几个自己不认识的医生护士，一眼望去七八个人都围在电脑面前。


    “肖医生，你在忙吗？” 解殊伶轻声询问。


    无人响应。


    解殊伶此时更加迷惑，以前有人路过肖澜办公室他都可以听脚步声认出是谁来了，这么敏感的人现在却完全没意识到办公室来了个活人并且还说了句话。现在解殊伶可以肯定，在自己昏睡的这一天内绝对发生了大事。


    “咳咳！肖医生，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解殊伶提高了音量，再次出声提醒道。


    “啊小解来了呀，来来来你先坐一下，位子上先坐一下啊，稍等稍等……”肖澜说着指了指病床一旁的椅子，却是头也没抬起来，继续盯着电脑屏幕。解殊伶有点茫然，准确的说，是整个病房里的其他所有人全都没抬头，对于她的到来是一点儿也不关心，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


    “额，肖医生你们有事情忙的话我先回去了，就是我身体没什么事然后情绪也稳定多了，我就是来和你说一下……”见肖医生还是没回复自己，解殊伶退了几步，转身轻轻地带上门，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走向医院大厅，看向正门下方的挂钟，距离和德诺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不到。


    解殊伶离开医院往露天停车场方向走去，台风过境后露天停车场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被风刮落的树枝和塑料袋，积水没过鞋底，反着灰白的天光。几辆车车身上都是泥点和叶子，有的车牌被刮歪了。空气里混着潮湿的味道和一点金属焦味，整个地方像刚被风暴咀嚼过一遍。


    “嘟嘟嘟~” 解殊伶抬起头，只见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从拐角驶出，发动机的声音低沉又干脆，像是破风而来。待车稳稳停在解殊伶面前，德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沿上，降下车窗，朝她笑了一下，指了指副驾驶：“久等啦亲爱的，饿坏了吧？来，上车，叁号区那家粤菜馆下午抢修回来了，正好咱们没去了~”


    解殊伶拉开门坐进去，德诺微微俯身过来，两人靠得很近，德诺指尖轻触安全带的卡扣，动作干净利落，安全带“咔”的一声扣好，他侧过头，离解殊伶不过几厘米，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解殊伶侧过头，看着他系好安全带，忍不住笑了笑，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感觉不至于是因为要去吃饭吧？”德诺发动了车，指尖轻点方向盘，嘴角的弧度没收回去：“怎么不至于啊，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家粤菜馆，听说前天那台风掀了那一整条街的店铺，我到现在都是心惊肉跳的呢~”


    路口红灯亮起，德诺侧过头看了解殊伶一眼，眼底藏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


    “没想到才多久不见，大名鼎鼎的德诺首席，居然变成了一个吃货，连我这个两天没吃饭的人都不如。” 解殊伶知道德诺故意不说明来意，便开起了他的玩笑。


    听了解殊伶小脾气上头的一番话，德诺偏过头哈哈哈笑了起来，跑车穿梭在街区之间，鲜红的车身在夜晚的路灯下显得特别耀眼。


    叁号区位于朔空市主城区，不过大部分都是商业用地，基本没有居民住宅建筑，所以九点以后街道上几乎就看不见什么行人了，更何况是十七级台风过境后的第二天，很多店铺多多少少都受到台风影响，这几天都得全面检修店内设施和重新翻修。


    德诺说的那家粤菜位于叁号区的中心地段，开在最繁华的商业大厦第76层高楼上，环境自然好得出奇。从餐厅往外看去，整面落地窗就把城市的景色铺开——白天能看到远处的江水和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夜里则是置身于一片云雾星海之中。人工穹顶之下的夜色十分浪漫，整片夜空像在缓慢地呼吸；星光洒在玻璃上，也落在人们眼里，一切都沉静而闪耀，时间在这一刻被轻轻放慢了似的，属于明尽以来为数不多的绝佳风景观赏地。只不过这个年代还能来这里吃饭的人也是非富即贵，所以解殊伶每次到这里都是与他人同行，从未单独来过。


    的确，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被分成三六九等的。


    红色法拉利停在高楼前，车灯一闪，发动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德诺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侧为解殊伶拉开车门。夜风有点粘潮，吹得他额前金色的头发有些微乱。


    解殊伶下车时，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她抬手压了压。整理好着装，抬头发现德诺正看着自己，笑得轻松：“看样子兴趣不高啊，是很久没一起吃饭了，难道还生疏了？”


    解殊伶没太大反应，只轻轻回到：“没。”德诺笑了起来，他知道解殊伶为什么不是很开心，不过现在还不是揭晓答案的时候，自己还想逗逗她。


    解殊伶没搭理他快步向前，她当然知道德诺有事瞒着自己，虽然直觉告诉自己这事是和医院里肖医生那些人的怪异的举动脱不了干系，德诺也只是在逗乐自己，但就是不喜欢这种永远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进入大楼大厅，尽管解殊伶来过这里不少次，但依旧觉得这里的灯光明亮得近乎不真实。外面风沙未散，空气带着潮和灰，可一进门，便是另一种世界——地面是深色大理石，光滑到能照出人影；墙面嵌着旧时代的金属装饰，灯带柔和，却闪耀的刺眼；头顶的水晶灯坠还在轻微的晃动着，光线被切割成无数块小碎片，反射在在人们华贵的的衣角上、鞋尖上，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大厅里没有杂音，只有尊贵客人鞋跟敲击地面的细响和侍者来回走动和招待客人的说话声。


    前台摆着几株保养得无可挑剔的绿植，净气过滤装置不停地低声运转着。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氛的气味，那种极力维持秩序与洁净的感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世界，还在假装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