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间，莫清冉随着寐恒一路向北离开玉静门内。门内两侧古松一同随着山峦远去，见着离玉静门越来越远，莫清冉此时才有了些离别的滋味。


    天地间只剩下莫清冉和寐恒般。


    “师尊，我们去哪?”


    “去找黄芪。”


    莫清冉沉默两句，又问：“那墨玉长老也离了玉静门吗？”


    寐恒点头应下，不再谈论他人。


    “我听闻秦知聿昨日与你吵了一架，架势甚大。”


    她目光仍望着前路，听着像随意想起来找了个话题。


    莫清冉追到寐恒身边并肩摇头，“不算吵架，他性子太执拗，我不过劝导几句。”她衣袖荡到身后，想起衣袋中的东西，莫清冉问道：“师尊，师兄离开山门时可送你什么了？”


    寐恒认真想了想，才道：“有送什么？”她神色淡然，不像做假。


    这样……莫清冉看着手中东西，又抬头看向身旁，莫名肯定道：“那想必这东西是送师尊的。”


    莫清冉将手中东西递向寐恒。


    剑穗的丝绦编得极其精巧，末端系了一只蓝蝶。蝶翼以极薄的蓝玉镂成，在光照流转间泛出幽色的暗泽，栩栩如生般随着微风轻轻垂下。


    莫清冉认得此物，是预言谷的幽兰蝶。


    “师兄想必心中并不好受。”


    她话说得是实话，寐恒轻点头，一侧的九歌剑身突然一闪。察觉到异样，寐恒低头看下去，一道传音浮于面前。


    一眼扫过那两行金迹，寐恒忍不住皱起眉头。


    观她面色不好，莫清冉询问一声：“师尊，怎么了？”


    “玄融通知我主峰的结界还未散下。”


    他们两人速度极快，飘飘洒洒已经过了北山，此地离玉静门已是三十里开外。寐恒有些头疼地看回远方。


    主峰结界确是只有寐恒才能解开。


    “师尊便回去一趟。我在此地等你，”遥遥见到山脚那处村落，莫清冉将剑身转换方向，“此地名叫李家村，清冉从前来过。师尊不必担心我。”


    “如此也好。”


    寐恒不再多言，转身原路返回。


    九歌短瞬便不在眼前，莫清冉朗声：“天素，到山脚下。”


    剑光如流星坠在石碑旁。周围杂草已有人高，莫清冉一袭素白衣裳在其中显得格外刺眼。意识到此地不似先前，莫清冉微微抬手，将斗笠掀开一面。


    目光中，几堵黄土矮墙歪歪斜斜地立在原地，掩盖在杂草中。此地临山，车运虽然不算发达，不过几载怎么变得这般模样？


    顿在原地不过片刻，莫清冉歇了追探的心思。少不得家有钱财变迁到外地。扫过四周，莫清冉干脆在一侧的大石上坐下。


    “年年——莫要再乱跑了！”


    这声音干涩又轻自远处传来，随着这声，莫清冉身后的杂草里探出个孩头。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她呆了片刻，忽然扯开嗓子，带着惊喜朝远处喊：“阿娘，仙子！快来看，我见到仙子啦。”


    莫清冉闻身同她的视线一起看回面前，片刻，一个身影从远处焦黑树干的掩映间匆匆走出，看到莫清冉的瞬间，她不知觉地捻过耳边乱了的碎发，将身后的包袱严实地遮在自己身后。


    荒郊野外突现两人。莫清冉将手背到身后唤出天素以备不时之需。


    妇人走到女童近前，象征性拍过她后背，低声责备道：“年年，莫要这样无礼。”她腼腆一笑，朝莫清冉福身行礼，“看姑娘你气度穿着，想必是附近山门的仙师了。我们二人赶路着急，小女又顽劣，叨扰你清静了，实在对不住。”


    一侧被称为年年的姑娘不服气地轻哼，她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满是好奇地粘在莫清冉身上，“仙子姐姐，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是来村里拜……”


    “年年！”妇人匆匆伸手挡住她嘴，小声教训道：“你不要惹娘生气。”


    “年年知道了——”


    有异样。


    莫清冉蹲下身来，仔细在袋中找出颗灵果。袋子中昨夜东西放得太多，如今寻东西已不算便利，那灵果出来，莫清冉认出是什么，忍不住一顿才将手递了出去。


    “年年可要吃璃茉果。”碰上妇人警惕的目光，莫清冉自手中先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夫人不必担心。”


    口中味道一如既往，莫清冉吃得习惯了，在口中品出些酸涩。


    “呸呸呸、好难吃。”年年咬过一口这颗没见过的果子，扭头向妇人撒娇道：“年年不喜欢、难吃。”


    关系拉进许多，莫清冉再次拿出张明符来，她哄得小孩的把戏全然是从族中从前学到的那点把戏。


    好吃的好玩的，先上场。


    明符一燃，带着点星子在莫清冉手中先后叠出绚烂的小烟火，像是没有尽头般。这把戏在人间戏台常见，莫清冉本以为年年也会喜欢，她却吓得身体一骨碌，直直朝着身后倒了过去。


    “火……娘亲，阿姐，火。”


    年年急急往后缩，莫清冉上前几步再度蹲下，掐指准备给她下一招安神诀。就在她手将抬未抬之际，对面的妇人猛地挥手打掉她手尖。


    “你要做什么！”


    这一下力道不轻，莫清冉头顶的斗笠被带得歪斜，“咕噜咕噜”滚落到草丛中。莫清冉立马侧过脸用衣袖挡住面上，而对面的惊恐还是升至顶点。


    妇人回过神一把攥住年年的胳膊，拖着她就要往林木更深处钻。慌乱中，年年被地上的藤蔓绊倒，闷哼一声摔在草堆里。趁着这点间隙，莫清冉迅速捞回斗笠戴好，稳了稳心神。


    她退开几步，试图让声音显得平和：“夫人。你们寻哪家的亲？我兴许认识。”


    可这特意的善意起了反效果。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见她没有追上来，更是拼了命向林间逃跑。


    无奈之下，莫清冉身形微动，霎时闪在了她们前方。知晓自己吓坏了二两人，莫清冉自袋中再次取出两枚新的灵果。


    “夫人和年年可要再尝尝这个”


    “尝什么尝……呜，你要杀要刮朝我来。大不了就是下去陪她爹……你们抢了我一个女儿不算，还要来抢我第二个。”妇人怯弱骂道：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年年被她护到身后，只独独露出双眼睛。莫清冉隔着层面纱，终于在这孩童察觉到几分熟悉。是谁呢？莫清冉静默下来仔细回想。


    她这样沉默，年年身躯一颤，大有赴死的意味，“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来捉年年的吗？”


    回忆翻滚，莫清冉终于在记忆里翻出。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布置的陷阱里？”


    是了，是那位蝶妖幼时。这位姑娘的眼睛有些蝶妖的神韵，莫清冉将头转向身边的妇人，那这位夫人。


    “夫人的前一位姑娘是被抢走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


    莫清冉心生诧异，“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祁连眉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三载前便是你们抢了我女儿，我化成鬼也不会忘。”


    “夫人可否仔细讲讲。”莫清冉干脆取下斗笠将面容露了出来。她面上这朵肉花，一直没有查到渊源，没想到离了玉静门就有了消息。


    “我自玉静门出来，夫人不必怕我。”


    她有礼又有心讨祈连安心。思索片刻，莫清冉拿出几张明符在原地化成纸人陪祈年回神。


    “……你不是来抓我们的？”


    “清冉是散修，此行同我师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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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路过此地而已。”


    祈连审视几眼，终于有几分信赖起来。


    “清冉？姑娘莫不是莫祈城内供奉的那位清冉仙君？”


    倒是忘记了这番意外，窥得她面色，莫清冉点头认下身份，“清冉当不得。夫人可否给我讲讲这李家村发生了什么？”


    她这样提出问题，祈连却小心将身后的年年又护住，不放心问：“你当真是清冉仙君？”


    “正是。”


    “我本是渠县的新妇，四载前刚过新岁时，我来李家村探望我家阿娘。怎么知……”祈连恨恨看向村口，“那夜，李家村突起大火，我带着年年和我的大女儿蝶儿草草逃生，正是枯草断茎，我大女儿后颈被烫得多了伤口。眼看我们越跑越远，火中竟然走出了几个黑衣来！他们扫过我的两个女儿，就把蝶儿抢到了手中……仙君啊，你不知我女儿到他们手中哭得有多厉害。他们抢了蝶儿就要走，我护着年年，就听一道男声让其余人将这地烧得干净。”


    祈连悔恨道：“……我太害怕了，我就带着年年走了。”


    “他们面上与你一般有朵肉花！我看得清清楚楚！”


    黑衣、肉花、蝶儿，四载前。


    莫清冉轻吸口气，又对上了。自己窥得话本也是在四载前，自己救下秦知聿也是在四载前。


    “夫人女儿被撂去时，是否是季春前？”


    “正是，那时草木一点就着。仙师可认识那几位啊？”


    见她哭了，年年甩甩衣袖，将刚刚弄脏的地方抖干净，乖巧去擦她眼尾处。


    “阿娘不要哭，年年乖乖的。”


    夫人抽咽几下，泪眼模糊道出一声：“仙师可见过我家大姑娘。”


    “见过。”不愿将真相告诉她，莫清冉闭眼说了个慌，“三载前，我在浣花派一带见过她。她……”莫清冉停顿几秒，还是将话接上。


    “她过得不错。”


    不错。不错就好，妇人笑中带泪，逗弄一边的年年，“年年听到了吗？你阿姐过得很好呢。”


    又是火。莫清冉再次坐回原地，刚刚那处石碑上的黑影居然不是几年下来的，而是四载前的鲜血留下。


    她躲的远远的，年年又眼巴巴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祈年，我叫祈年呀。”


    “祈年？好名字。”莫清冉夸道。


    不用听也是新岁前取的的。


    借着刚刚几分熟悉，祈年愈来愈“嚣张”起来，她凑了半步，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问道：“仙子姐姐还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吗？”


    “别的好玩的？”莫清冉低声重复半句，她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莫清冉干脆随意在袋中拿出几物。动作间，一块玉佩被径直带出。嗒”的一声轻响，正滚到祈年脚边的落叶上。


    祈年立马弯腰捡起，“好漂亮的玉佩。”


    她将它拿在手心，话音未落，手中玉闪过一抹极淡的橙红。“啊——这是什么？”祈年被这道微光惊到，手上下意识挥手抛开。


    莫清冉还未看清是什么，就听得半声啪嗒，玉佩落入侧面的石缝中。


    看清发生了什么，祁连急忙放下怀中包袱跑到两人身边：“年年，你怎么又给阿娘闯祸。”她看着石缝的碎片，自知贵重万分，祈连歉意道：“仙君，对不住了，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仙君拿去重新买一块。”


    “对不起……阿娘。”


    莫清冉轻手拍过祈年，缓缓摇头：“夫人，钱财万不要外露。这玉于我并无用处，今日碎了也是命数。”


    “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命数？”嘶哑声插入三人话中，带着浓烈的杀意向莫清冉袭来。


    “那你这个逆女今日死在这，也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