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槐树生与死共生，死已灭，生的那树也已经恍若进入晚秋，一绿叶染成黯淡的枯色。风过时，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原本高处的枯骨还要穿过重重绿叶，此时却已经畅通无阻。


    时间等不了人了。


    不疾不徐的声音在四人中传开。


    “各位可愿以命相堵那条出路？”


    秦知聿以行动代替回答，一瞬，他率先开路跃进水中，人声空灵地传了出来：“师姐”


    怎么能如此胡闹！


    莫清冉向前到空隙间察看，却见秦知聿的人影早已不见。


    猜想莫清冉是担心他们，闻花笑拉着齐凤青紧跟其上跃下，还不忘故作轻松调侃：“莫师姐，我们早已经不是三载那般啦，不要担心。”


    一时，这处塔内只剩下谷沉雪与莫清冉来。


    见他不动，莫清冉询问一声：“顾师兄，你不走了？”


    顾沉雪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终于认清了什么。


    “我不走了。”


    若不是自己资历还算不错，这槐白塔本也是他的葬身之地。如今留在这里也算落叶归根了。


    怎么能不走了。莫清冉御剑落到顾沉雪一边，“顾师兄，你必须走。”谷内发生事众多，预言谷恐怕还有什么预谋，顾沉雪需与她一起回到玉静门才算安全。


    莫清冉离得那般近，顾沉雪神色温柔几分，“莫仙友之前可听清我说的话了？”


    “……”


    莫清冉这样不语，顾沉雪反而轻笑道：“莫仙友剑法了得，我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只是可惜不能与你再切磋一次了。”


    他看着又一片叶子悠悠落下，在风中划出最后一道弧线。


    “莫仙友不必管我了。”


    顾沉雪反手将莫清冉推开，莫清冉再次扭头看过一眼顾沉雪。她不明白，为何顾沉雪不愿走了。他不想求得真相，不想报仇吗？


    水流彻底漫过视线，莫清冉屏息凝神，尽力找着那点微弱的出口。无声之中，一道人影倏然显现——秦知聿向她靠近，随即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一帘水幕边。


    眼前一亮，他们两人到了预言谷外的那处草坡上。闻花笑等着最后一个人出来。莫清冉喘过口气，淡声道：“闻师妹不必等顾师兄了。”


    “这是为什么？可是塔内出别的事了？”


    “他不愿出来。”


    几度沉默，齐凤青骂出一句：“真是懦弱。他想死在那里，我们可不愿。”


    暮光里，远处紫野雀叫过几声进了秘境巡视。莫清冉心神一暗，看着那处秘境起身。千门大会想必还有一日就要结束了。她得快速赶回玉静门内告诉师尊预言谷发生的一切。


    “你们需找个地方躲好。我得回玉静门一趟。”


    “莫师姐、明日玉静门长老便要来谷内了。你今日赶回去也见不到他们的。”闻花笑提醒一声。


    莫清冉望着无际的坡野，“我并不找他们。”


    “我找寐恒剑尊。”


    话落，她御剑飞行到秘境外。等着最后一只紫野雀飞行时将它掠下，她今日必须回到玉静门。


    雀鸟惊叫一声，莫清冉唤出张明符将它尖喙封住，可那鸟太不听劝。一个顺势，想将莫清冉撂下。


    料见它动作，莫清冉利落下地。


    看出莫清冉不知为何执意要回去，闻花笑以短匕剑把示意齐凤青，“齐凤青，你带莫师姐出山谷？”


    若不是那莫名的“禁止御剑，”莫清冉怎么可能还要思索该怎么让紫野雀乖乖听话。


    齐凤青将手一甩，指向秦知聿：“你还不如让那位去，他也是鸟。”还比自己多两个眼睛好看路。


    闻花笑嗯了一声，反应过来，惊道：“秦师弟也是鸟？”


    他们两人三言两语，秦知聿听到自己名字也不敢上前自介。他知道，师姐不愿他们与她冒险。


    “师姐……”


    莫清冉对上他的视线，让莫揪揪带自己上山谷？想起那只幼鸟，莫清冉否认了这个决定。


    如此这般，还不如自己持剑硬闯。


    【若是御剑前去有几分可行呢？】


    一声啼鸣突起，短暂击碎沉默。不似凡间任何禽鸟，如糅合了玉石交击的清脆声般清冽。


    日光之下，不同于那次屋外见面。秦知聿的原型全貌在这时显露出来：这只鸟似凤凰般拖着尾羽，却长了个鸡头。两目四瞳如并蒂之花般镶在鸟头之上，身躯又通体披覆着锦衾般华美的橙红翎羽，神光莰然。


    如往常般，秦知聿移到莫清冉面前乖顺低头。


    “师姐，我带你上前。”


    莫清冉无奈点头，“秦师弟带我到先前靠岸处就好。”


    似凤凰和鸣于九霄，秦知聿的音波荡如涟漪，所过之处，惊得其余鸟儿们飞远。再次飞过那几次雪山，莫清冉远远看着槐白塔变远，秦知聿知晓莫清冉着急。


    “师姐抓住鸟羽，我带你快些上前。”


    秦知聿的翎羽……莫清冉低头看了一眼，漂亮的像日落，她缓缓揪住一侧鸟羽只挨了半点。


    察觉到那点动作，秦知聿小声道：“师姐可是怕我摔着你？”


    又是这般委屈。莫清冉疑惑不解，秦知聿怎么可以短短一句话就反转了局势。


    “我并未那样想。”


    依照他所言莫清冉揪住了颈部的翎羽。一路高飞，徐徐中，秦知聿俯身冲向地面之下。临近放慢速度，秦知聿舒展鸟羽，悉心将莫清冉护住。


    “师姐可要下来了？”


    莫清冉干脆到地上。


    她几分不放心道：“你下去万分小心，闻师妹他们两人与你可要相互照应。”


    “师姐所行也要小心。”


    短短几句道完，莫清冉踩上天素向着江面外行去，双指恰诀，天边的空影中滑过飞速虚影，当日晚间迟暮，莫清冉到了渠县，短暂休息，莫清冉再次前行。


    远远见到玉静门山门，莫清冉再次加快速度直行主峰处。外界已过一月，山林积雪化完露出山貌来。莫清冉落在峰口前。


    几枝树影，几枝竹影，如半月多前般。


    那位扫雪的弟子还在，见到她喜颜笑开。


    “莫师姐，你出关啦。”


    莫清冉匆匆点头：“师尊如今可在峰内。”


    “寐恒剑尊这几日不在的。”弟子挠挠头，解释道：“莫师姐闭关不过几日，寐恒剑尊便一同闭关了。你要找剑尊她，恐怕要去百药峰的山洞了。”


    瞧着自己话落莫清冉便转身离开，弟子嘟囔着走回原处。发生什么事了，莫师姐这样着急。


    百药峰山洞处。


    九歌一剑守在洞口，望见莫清冉，九歌吧嗒前来幻成人形。这小孩童白发三千丝，遥遥铺到洞口，白眉蓝瞳，几分矜贵。


    “师叔。”莫清冉弯腰行礼，“清冉找师尊有要事所告，可否请您进去打扰片刻师尊，让她与我讲几句话。”


    “小辈，吾主人已料得你要回来，特意留了幻影给你。”九歌扔出个石头，那石头中间以灵壁石头内扣形成一个菱形，到了莫清冉手中咕咚一下将她拉了进去。


    又在寐明峰的那处石桌前。


    寐恒示意她坐到石凳上，“清冉辛苦了，如此着急回来，让师尊猜猜遇到了何事。”


    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寐恒思量开口：“清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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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了重名鸟？”


    重名鸟？那不是紫野雀吗？一丝困惑掠过莫清冉眼底。


    秦知聿，重名鸟？


    思绪想被打乱的棉线，莫清冉提起正事。


    “师尊，预言谷槐白塔内倒行逆施。他们为震妖气，将外出寻到的孤儿以及求问者活活吊在了生死树上。”


    “师尊，莫祈城事件与谷内晗夫人颇有渊源，”莫清冉轻吸口气，“师尊，晗夫人她不认师兄了……”


    寐恒拍拍莫清冉肩上，安抚道：“清冉，你不要急，先坐下休息。”


    “师尊，千门大会的千名弟子还在秘境中，清冉担心那晗夫人使计，明日千门大会便要结束了。”


    她像一池突然被风搅乱的静水。语气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可那双平时随意垂下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着，指节已经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看出她的害怕和紧张，寐恒微微侧过头推过一杯温茶。对于这位像她的弟子，寐恒总是偏向她的。


    “清冉，不要害怕，师尊在呢。”


    这一下，莫清冉终于压不住心上的焦急。她扑到寐恒怀中，幻影里的人没有温度，可寐恒的话就像一处安稳的港湾。


    “清冉害怕三年前的旧事重现，晗夫人她说，莫祈城的人该死——”她抽咽几声，“我不想当什么清冉仙君，我要当清清……”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终是顺着面上落了下来。


    “师尊……我想我阿爹阿娘了。”


    轻试去她眼尾的泪意，寐恒这道幻影一闪，莫清冉知道，是灵壁石燃完了。


    临近消失，寐恒急忙承诺道：“清清。师尊会在明日提前出关，你回到西柳林好好休息一夜。”


    再次睁眼，莫清冉拜别九歌，“师叔，小辈先告退了。”


    九歌没什么闲心的挥手，再次落回原地继续守着洞口。等莫清冉消失在此处，九歌剑身急忙冲回洞内。


    结界微微颤抖几下。寐恒扭身看过来，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声音颤道：“九歌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九歌白发拖在地上，上前一步扶住她。


    “你怎么能这样逞强，吾早已告诉你不能再在闭关时提前出关。”


    “我这毒，你又不是不知道。裴泫也太狠心了些。”


    “从前驻守时，吾便告知于你他们不可信。”


    寐恒轻吸口气，却还是感觉腰腹以下噬如蚂蚁般一顿顿的疼，额头间落下几颗汗珠，寐恒拿出手帕擦干。


    “明日我要出关。”


    “你，”九歌眉头一蹙，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快。“吾不同意。你不能因为那位小辈的事伤了自己。”


    “那是我在外修心选的徒儿。你那时不是也一心认定她。”


    九歌自知自己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还是不同意道：“吾那时又不知她命途如此多舛。”


    “九歌，玉静门堪忧了。庆幸我已让墨玉早些远游了。”寐恒坐起靠在了石壁边，“黄芪也走了。恒诀已在清冉手中，她胜算又多了。只是你与你阿姊恐怕自此见不到几面了。”


    “吾与她情分稀薄，你不必在意。明日吾替你去那预言谷。”


    ……


    不等明日，这日晚间，玉静门正要敲响息门钟，一浮尘挥过来阻止了这弟子动作。


    此人紫影垂袖，刚刚那柄银白浮尘随意搭在臂弯，尘尾丝丝流散。


    面色不怒自威。


    那钟声还是响起半响，余音缭绕间，那紫影开口清晰地压过渐起的钟鸣，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烦请玉静门交出逆徒莫清冉。”


    他略一停顿，补上最后八个字：


    “给预言谷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