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流放

作品:《金华风月[女帝]

    亲鞫。


    皇帝仰面盯着天井上盘龙祥云描金彩绘。


    亲鞫。


    她要打开刑部大牢,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李端仪一人处于堂下,听御史台罗列罪状,听大理寺依律法判。


    他会说什么呢?


    他能那般谏言,想必是不会喊冤的,一多半不过说些识人不清、细则不明之流过错,那点银钱也不是他拿了,翻遍他的府邸也是翻不出钱来的。


    皇帝拗着颈子,两只眼睛直盯着天井。


    “沐浴就寝吧。”忽而一人轻声道。


    她转了转脖子,眼珠子缓缓转了半圈,黑瞳仁顺着实现落到右边。


    是阿斯兰。


    他站在一边。妖精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你在这里坐很久了。”他轻声道,“该睡觉了。”


    “我的小狮子……”皇帝抬起右手,慢慢绷直了手臂,手指打平了。


    她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粗糙的皮肤。阿斯兰两手用力握紧了她的指尖。


    “我在。”


    他往前迈了半步,往皇帝身侧单膝跪下,直勾勾带着她的眼珠子也转向前方:“先不要想了,明天再想也是一样的。宫门关了,你要明天才能见到臣子。”


    原来早已过了下钥时辰。月晕在云层里渐淡去了,只有一点微光顺着窗棂与灯火融为一处,在风中摇曳。


    时近夤夜。


    “我……我或许要做错事了。”皇帝忽而茫然道,“我不知道……”


    阿斯兰眨了眨眼睛,没作声。


    “我本该为他脱罪的……但我没办法,我能做的只有那几样……”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阿斯兰握紧皇帝唯一垂下的那只右手,“但你是皇帝,中原的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有错也一定是臣下失职,或有言未谏,或奸佞塞听,或宵小误国。中原人说,她们的天子不会犯错。


    皇帝忽而笑了一声。


    一声笑,进而胸腔轰鸣,腰腹张弛,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气喘——终于成了大笑。


    阿斯兰眨了一下眼睫,静静看着皇帝。


    “很好笑。”皇帝终于收了大笑,“这个笑话很好笑。”


    她拖着阿斯兰坐上椅子,轻轻侧过身投入男人怀抱。


    一时无话。


    “我的小狮子……”皇帝声音闷闷的。


    “嗯。”阿斯兰应了一声,一条胳膊悄悄绕过后背揽起皇帝。


    “……你想回漠北吗。”


    阿斯兰一怔,整个人呆在原地。


    草原上的事情好似上一世的记忆,在中原宫殿红墙碧瓦日复一日的浇铸下变得模糊不清。


    他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


    “哦,是吗……”皇帝的脸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她微转了身子直至完全窝在他怀里,“或许你想,只是你不敢想,便作自己不想呢。”


    阿斯兰喉咙滚动了一下:“我……我没想过会常住在……这里,以前,小的时候。但现在……我没有想离开。我不能同时在草原上跑马,也和你生活在一起。”


    “二者不可得兼。”皇帝闷声笑了一下,“舍谁?取谁呢?”


    蓦然一声响雷炸起,惊得阿斯兰一震。


    “过惊蛰了,有些春雷夜雨。”皇帝轻声道,“日出时候就该停了。”


    日出过后,确是个响晴天。尚未干透的雨水仍浸润了墙砖,晕出一片深灰。


    李明珠回望了一眼城墙。京城的城墙他已出入过多次了,他从七岁多跟着秦人商队自自北边而来,十六探花登科,披红乘马游过御街,尔后得罪崔氏被贬,再之后调入户部一路升迁,到今日革职流放,又回到北地去。


    倒像是南柯记。


    他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被押送吏员白了一眼。


    “走了,到时辰赶路了,今儿得走到石头村才有地方睡觉。”一个小吏拉了拉手上绳子,“拖不得。”


    他应下两声,低头回过身来,预备跟从押送小吏上路。


    朝中争讼尚未平息,天子最终没有亲鞫,只为尽快结束此案,按已有证据判处他革职流放灏州。


    但前日里来送行的同科却透了两句,苏如玉同田兴文正搅乱此事,借许党门生将此事大肆渲染成了谢氏谋国奸计。如今为彻查此事,魏大夫已亲下江宁道审理一切账目及州县僚属了。


    是她绝处逢生的计策,他只是扮演那个楔子。


    那杯酒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她未曾改变计策。


    但那些都已与他无干。至于王琅,从那日后也再没见过。


    他没再回头,跟随小吏迈了一步,一行三人将要上路。


    “留步!哎,等等啊!”小吏听见后头有人高喊,不由得停下来回望。


    是个内侍打扮的少年郎君,背了个背囊,一路招手跑过来。


    他身后,一辆素朴青帷车停在路边,想来他是从车上下来。


    “李明珠!”那人边跑边喊,“等等!”


    只怕是宫中什么人派来给他送行的。惯来流放路上,有些钱财的家眷便要送钱送粮来,给钦犯讨些便利,以在路上少受些苦,想来这位也是一般。


    两个小吏知晓这人是来送钱的,又是宫中人,不敢怠慢他,便真停了步子等候此人赶上。


    “哎哟,你们走得好早,差点赶不上了,我家主人……”这人从袖中掏出一块牙牌,悄悄给两个小吏看了一眼,“我家主人给两位差大人备了些盘费,两位尽在路上用些好酒好肉。长途辛劳,这些全是我家主人给二位预备的。”


    他一脸带笑,递上一个小包。


    李明珠瞥了一眼,是一包肉干,里头隐隐瞧见些白雪色,想来是一叠银票。


    什么人出手这么大方给他送行?他心头忽而一动,却又笑了笑。


    怎么会呢。


    只是那两个押送小吏看了牙牌已是瞠目结舌,定住了似的,这会子对着那包肉干竟至于不敢伸手去接。


    内侍便笑道:“两位只管接了吧,我家主人专门备的,两位路上劳苦。”


    二人这才半信半疑伸手接了包裹,还讷讷道:“多谢……贵人。”


    李明珠这才觉有疑,抬头望了内侍一眼。


    他有一双琉璃似的天与水一般颜色的眼珠。


    他一惊,再定神打量那内侍更是瞪大了眼睛:“法……”


    “哦,我家主人还有些东西交给李明珠。”妖精打断了他声音,只与押送小吏说话,“我跟他交代几句。”


    那两个小吏便连声应着诺诺让开了地方,还刻意走远了几步,留足了位子给法兰切斯卡。


    “给你的。”妖精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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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拽下来一个小荷包,沉甸甸的,挂在李明珠腰上,塞进衣襟里头,“专门给你的,保管好,景漱瑶说了,到了灏州再打开。”


    他挂完荷包,又从背上卸下来包裹,亲自给李明珠系上:“这才是给你的行李。衣服鞋袜,干粮,钱财,这里面都有……你、哎、你要活啊。”


    李明珠已听不进妖精在说什么了。


    他忍不住往那马车上投去视线。


    那车是寻常青帷顶,却用了两匹马拉。车帘一角似是被吹开了,露出一角幽深黑影。


    他瞧不见车里情形。


    “陛下挂念李大人。”车里一人轻声道,“臣不明白,陛下……分明……”


    皇帝见李明珠转头,慌忙放了车帘,车内重回一片昏暗。


    她靠在车壁上,半闭着眼皮轻轻嗤笑了一声:“你这刁娘也没说要下去瞧瞧不是?”


    “陛下……”对面人缓缓道,“李尚书有几年上元,年年进灯会赢鳌头灯……并非臣索要。”


    皇帝静默了一瞬。


    “……是吗。”她轻声道,“他喜欢宫里手艺。”


    “陛下……!”


    皇帝这才掀起眼皮子瞧了清晏一眼:“你这小妮子对这些事倒上心……你若不想一辈子在宫里头做内舍人就好好读你的书去,春闱还有你的。”


    她微微偏过头,借着车帘下坠的隙间往外瞧了一眼。


    他走了,是法兰切斯卡缓缓走回来。


    “回宫了——!”妖精冲车里喊了一声,“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确是个响晴天。


    倒春寒总算是走了,在宫里闲逛起来也不必裹一身的厚重袍子。


    和春坐在院中,披了件夹袍,直愣愣盯着树底下睡觉的狸奴瞧。


    “公子……”


    “谦哥哥。”


    毓铭轻声道:“外头风大,乍暖还寒时候,公子还要多注意些才是。”


    “嗯,我会进屋的……我就是……”和春仰头望起四方天空,“一个多月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陛下会不会已经抄了谢家……”


    “不会的。”毓铭挨着和春坐下,“不会的,公子,陛下没下过这般旨意。顺少君叫人来传过话的,公子忘了。”


    阿斯兰身边的如风来说过,仍在查,这案子卷入了太多人,现在已经没可能大事化小了。


    “能查到现在,谢家一定是有罪的了。”和春叹出一口气,“我好恨啊,谦哥哥,我好后悔,我没有讨陛下喜欢……陛下如果多喜欢我一点,会不会从轻些发落?”


    谁知毓铭反倒笑了笑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岂不成了公私不分的庸主?”


    “可是……”和春低着头绞起帕子来,“可是,我好怕……”


    “好吧,便算是这样,”毓铭柔声道,“顺少君也说会帮公子说情的,陛下也说过公子双亲不会如何。”


    和春却没有说话。


    他还是怕。


    清世君只为替他隐瞒便被剥夺宫权禁足宫中,他虽是天子玩笑般关了进来,却眼见着太君留下的旧人被发配去守陵。


    他已教圣人之威吓成了惊弓之鸟。


    毓铭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他忽而正色道,“若真如公子所言,公子忧心家人,便更要振作起来,饮食休息,待出去那一日,才好得陛下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