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击鼓(下)

作品:《金华风月[女帝]

    “还是慢了一步。”


    从李明珠移至刑部大牢,陈德全也被弹劾举人用私,亲亲相隐,许留仙其他学生更是几无幸免,至于李明珠……弹劾他借接青贷贪墨受贿的折子已经堆满皇帝案头。


    皇帝又砸了一本折子。


    “古来云变法者取乱之道,我今儿也算见识了……”她忽而笑了一声,手缓缓放下。


    “砰!”


    净白玉瓷盖碗一路飞上窗棂,撞了个粉碎。


    如期本在一边伺候笔墨,给这一声吓得一抖。


    “陛下,奴再去沏一杯茶……”


    “不必了,倒杯水就是。”皇帝话音幽幽的,“将窗户开一扇,屋里闷得慌。”


    “是……”如期诺诺福身,往外去一件件吩咐下去,才走去开了半对书桌的一扇窗。


    二月了。


    今年是个倒春寒,外头只有零星几点绿芽,也难见什么鸟雀。只有天色透灰,沉沉压在墙头,像是要飘雪。


    森森的冷意顺着门窗缝爬进来,也难怪这些小妮子在殿内烧了好几个炭盆子。


    皇帝迎着窗吹了会冷风总算清醒些,才叫如期道:“冲一盏蜜水来。”


    “是。”如期眼见着吓坏了,声音都小了许多,下去冲茶也是小碎步,半点脚步声都不出。


    皇帝无奈,自己放矮了窗子,往窗边坐了,继续看折子。


    “大人……”如期在外间轻声叫道,“大人怕是不进去的好,陛下心头不爽快呢……”


    “那她要更不高兴了。”皇帝听见妖精在外头低声道,“我这的消息更差。”


    “法兰切斯卡?”她叫道,“先拿给我看。”


    是夏怀瑾。


    钱庄里搜出来的账目,记为夏怀瑾存入。


    皇帝嘴角缓缓下落。


    “不止这一个吧?”


    “是,还有……”妖精深吸一口气,“李明珠科场舞弊,与夏怀瑾泄题,保夏怀瑾中榜——这是市井流言,书坊茶楼里传出来的。”


    皇帝冷笑一声:“但最迟明天我就能收到写这个的折子了,这就是御史台的风闻言事。”


    她抬起脸,妖精发现她一边嘴角上扬,竟然是在笑:“我们应该高兴,这个迷局终于完整浮出水面了。”


    夏怀瑾贿赂李明珠泄漏科考题目,中举后借李明珠举荐派往江宁平江县,以接青贷敛财贿赂李明珠,以公谋私,不到一日便上了御史台的邸报。


    “苏大人,你觉此事说得通么?”


    苏如玉放了邸报:“寺丞不信,陛下也不信。”


    她轻轻摇头道:“陛下不信,此事再信誓旦旦也无用,陛下定然令我们查证,但……”


    “目的是为夏县令与李尚书脱罪。”


    她猛然站起来,自取了衣裳:“我们还是要往平江县去见见夏县令。接青贷之事陛下已替我们寻见了去处,此账目数额已严丝合缝,下一步便是要人命了。”


    但关键在于,真的是夏怀瑾么?


    还是晚了一步。


    平江县衙里已挂起了白幡。


    田兴文心下一沉,抓了个外头洒扫的老者便道:“怎么回事?你们家大人呢?”


    那老者摇了摇头,闷声继续扫地上枯枝。


    “你们大人呢!”田兴文夺了她手中苕帚,怒吼道,“我二人是圣上派来的钦差!你们大人呢!”


    老者这才抬眼瞧了她一眼,生生抢回扫帚转身就走。


    “死啦!”


    还是晚了一步。


    苏如玉看着棺木里的年轻士子,轻声道:“夏县令年不过二十五,虽比不得座师李尚书天纵英才少年探花,也算得年轻有为。”


    “咚!”田兴文恨恨一拳锤在墙上,“自缢有什么用?以死明志了就能洗脱她与李尚书罪名了?陛下都没发话!年轻人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犯官处死还要陛下亲批的!”


    更不说圣人本就有意保李明珠和新党人!


    夏怀瑾是今早被差役发觉自缢堂中的。


    时隔不过三日,邸报已下,钦差未至,她只在堂中留下“清白得存,此身何惜”八个大字,悬梁自尽了。


    苏如玉眉毛几乎落到眼睫之上,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直直盯着田兴文道:“田寺丞,此事未完。”


    “什么?”


    苏如玉咬着牙冷声道:“此事未完,田寺丞,我们再不查下去只怕还有人要丢了性命。”


    一阵丁零当啷的,是铁链松开之音。


    又有人来了。


    李明珠面对墙壁,一语不发。


    这些日子已有许多人来看过了,同科也有,李家人也有,恩师也走过关系来看了他一次。


    “夏示瑜已自缢了。”


    但这次不是这些人。


    李明珠骤然回头,外头这人一身规整的五品白鹇红缎补服,却系了一条越级的金带,下摆底下还露出时兴的织金璎珞花样底裙摆。


    这是宫中侍君常作的鲜艳打扮。


    是王琅。


    “夏示瑜已悬梁自尽了。”王琅道。


    他立在牢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李端仪。


    囚室昏暗,明灭灯火间,他看不清王琅神情。


    “为什么?示瑜为人正直清白,怎么会突然自缢?”


    王琅仍旧波澜不惊:“因为李大人泄漏科考题目与她,她投桃报李,以接青贷敛财贿赂大人,此事败露,她便畏罪自裁。”


    “绝无此事!”李明珠扑上牢门,“示瑜是举子里少见的经世致用之人,钱货流通之理是她所长,她何必贿赂李某泄题!”


    情之所至,他忍不住摇起牢门,引来狱卒一刀鞘打在手指骨上:“老实点!”


    王琅仍旧居高临下看着他,没说话。


    “王按察!示瑜,示瑜是含冤而死啊!”


    “……我知道。”王琅话音里毫无起伏,“她当然是清白的。”


    因为李明珠也单纯到相信他王青瑚。


    他眼里只有那些钱货赋税,他根本不认人。


    王琅盯着李明珠。


    年轻的,漂亮的,干净的男人,十六为探花的天才。


    王琅盯着他。


    他出身江阳李氏,却因为政见不合与李氏分家,独自过清贫生活——那是对外的说法。


    实际是李六想让他进宫,他却执意要科考——因为瑶娘看中了他,瑶娘喜欢他。


    年轻的,干净的男人,出身世家大族,十六为探花与瑶娘相识,他心向瑶娘,瑶娘也喜欢他,喜欢到宁愿永不说破也愿意放他入仕实现抱负。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


    他盯着李明珠。


    干净的,年轻的男人,他还为她保守着贞洁,哪怕永无可能。


    不过都没关系了。他的官服已被剥除,他的鬓发已然散乱,他身上只剩下一层中衣,还留着受审的痕迹,他的美貌早已为经年操劳销毁。


    已经,没关系了。


    他已经不是翰林院里的青竹了,他只是个潦倒落魄的中年男人。


    或许,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为心上人和理想而死,他会满足的。


    “你也是清白的,当然了。”王琅轻声道,“我当然知晓……你是清白的。”


    李明珠忽而停了动作,不再说话了。


    王琅立在那里,只是俯视着他。


    李明珠也在端详他,仿若是第一次认识他。


    二人视线交汇,却无一人转开。


    半晌,王琅终于转身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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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已下令不许与李端仪用刑,待她亲审,是谁动了刑?”


    夏怀瑾已死。


    苏、田二人先清理了一道平江县衙门,却一无所获,县衙中账目确已交予钦差,几方核验均无谬误。


    “苏按察。”


    田兴文突然叫住苏如玉。


    苏如玉一回头,却见田兴文跪了下来。


    “田寺丞这是何故?”


    “苏大人素有小青天名声在外,下官不才,只晓得些律令,不善察微辨细,还望苏大人彻查此事,还夏县令清白。”


    满堂属吏也随之跪下,无声等着苏如玉答复。


    夏示瑜原该前途无量。


    年纪轻轻高中榜眼,又是未来宰相座下首位门生,受天子之名外调历练,本该平步青云的。


    方恒勤微微叹了一口气。李端仪格外喜欢夏示瑜的卷子,这在当科几位考官里都不是秘密,原本只要夏示瑜历练过这几年,回京定是直入户部。


    方恒勤叹了一口气。他不过是李端仪举荐过几次便走了外调的路子来江宁道任司马,何况夏示瑜这等门生。


    实在是年轻人重抱负重名节,一时没想开啊。


    “大人,喝茶吧。”小侍端上来一盏茉莉花茶。


    “说来这茶还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过两日又该上新茶啦。”


    “大人您急什么呢,多少好茶自江宁产,不过是喝不上京城的茉莉花罢了。”小侍笑道,“过两月新茶上市我们也买些明前龙井来尝。”


    方恒勤教这小侍逗笑,作势打了一下道:“你倒精明!你家大人我俸禄才多少,如何买得起明前龙井?入些口粮茶也就是了。”


    她端起盖碗,京城的茉莉毛尖香气浓郁直扑鼻尖。听闻圣上偶尔也爱饮此茶,却不知贡上仙品又是何等滋味。


    茶叶在盖碗中舒展躯体,将茶汤染作碧玉色。


    很香。


    方恒勤啜饮下一口,长吁一口气,又饮下一口。


    此等焦躁之时,便是该饮些花茶安神凝气啊……


    她长长叹出一声,略往椅背上靠去。


    今日这茶颇浓啊……她微微阖上眼皮,不过两口就睁不开眼了……


    苏如玉没想好下一步查谁。


    钱庄一切利钱来往都已教长秋监中人查封作调查了,圣人亲卫查案权限较她为大,应该很快便能出结果;而今她需要的是查知栽赃到夏怀瑾头上之人是谁,以及如何用手头线索还夏怀瑾清白。


    科场舞弊之事随着夏怀瑾自尽再无对证已成无头公案,再往下就要成新旧两党征伐之地——那不是她一个御史该管的,她也不想管,世家高门收隐户吞良田本就该斩,新党中人虽有实干的但浑水摸鱼的也绝不在少数。


    她只是一介按察,只为检举不法之事。但凡污吏,不论新旧党人,都该死。


    “田寺丞。”


    她扶起田兴文来,“田寺丞起来吧,田寺丞……咱们总得将事情查明,此事后头恐怕还有人命。”


    销赃灭口,这才到栽赃一步,灭口还没结束呢。


    “是,是……”田兴文忙忙站起来,“苏按察,我们下一步查哪里?”


    是啊……苏如玉长叹一口气,“查哪里呢……”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田兴文站起来:“不论如何,我们先查一趟合钱庄有关系的谢家人,能关押多少是多少,将接青贷银钱理顺。”


    “是。”田兴文一鼓劲站起来,“尽力一试。”


    两人还没走出两步,只听外头几声闷响,透过地面与石墙传导而来。


    “咚!”


    “咚!”


    “咚!”


    是登闻鼓声。


    该升堂了。


    “苏大人,草民有冤要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