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以江玖苏又给他包扎了一遍告终。


    她也没了逗弄的心思。


    让YJ-87在外面等着，她迅速洗了个战斗澡，接着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身上系着浴巾，头发里冒着温热的水汽。


    一走出来就看到了客厅里隐入阴影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客厅窗户外面的霓虹灯照进来，把他五官轮廓却照得挺拔分明。


    明明是没有感情的仿生人，可在光影的变换之下，他却显得寂寞。


    江玖苏也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男人回道：“几个小时前。”


    江玖苏想起在浴室里她犹豫再三后点开的定位系统。


    上面显示着几个大字：


    【无法定位到型号YJ-87产品。】


    他手上的伤真的是切菜导致的吗？


    江玖苏对上了仿生人的侧脸，那张英俊的、没什么人气的侧脸微动，一点点朝她转了过来。


    她和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汇。


    江玖苏露出了温柔的笑。


    “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发问。


    与她的问题一起到来的还有YJ-87的问题。


    “需要我陪你一起睡吗？”


    仿生人似乎只是在执行伴侣模型应该的责任，他的脸上也带起了温和的微笑，可那笑容在变换的霓虹光影下显得虚假空洞。


    意识到江玖苏也对他提出了问题，YJ-87顿了顿。


    他想要回答她的问题，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裴先生没有说他会遇到一个在乎仿生人想什么的主人。


    记忆中的裴先生穿着永远熨帖的、白色的研究员服，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灰色羊绒衫，带着金丝眼镜，眼神温和包容。


    YJ-87还记得裴先生对他说：“你的目标是江小姐。”


    “一个对顾屿深爱无比、求而不得的可怜女人。”裴先生笑容优雅，语速不疾不缓，“看到你的这张脸，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YJ-87觉得裴先生也不太像是正常人。


    江玖苏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沉思。


    “你也早点休息，啾啾。”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地笼盖住了他，“你还是去客房睡吧。”


    这套公寓当时顾屿出了些钱，装修的时候留了一个客房。


    YJ-87从到家的第一天就搬进了那里。


    男人盯着她。


    他并不意外江玖苏对他的拒绝。


    从他刚到女人家里的那一刻，从江玖苏看他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


    裴先生错得太离谱了。


    她不喜欢他。


    起码，在看到他这张脸的时候，除了女人明显的瞳孔收缩之外——


    他没有发现任何来自于她的心动与喜欢。


    YJ-87站起身，迈步朝着客房走去。


    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那张巨大的、氤氲着香气的网就柔软地覆在了他的身上。


    “晚安。”她轻缓的声音如同一片羽毛，顺着耳道钻进了他的大脑，“我爱你，啾啾。”


    突如其来的一句爱语让YJ-87身体僵住。


    “所以... ...”女人声音带起了笑，“早点休息吧。”


    江玖苏落下一句话，接着就轻快地走回了房间。


    卧室门关上，只留下仿生人停留在原地的身影。


    男人抿了抿唇，脸上所有属于伴侣模型的温柔都消失不见。


    留下来的是比顾屿身上更为平静的冷漠。


    人类真的很奇怪。


    他心想。


    明明不爱，她也可以只对着他这张脸... ...


    说出最美妙的爱语。


    YJ-87缓缓迈开长腿，走向房间，没有意识到被重新包扎好的手死死攥紧了起来。


    殷红的鲜血一点点地从雪白地绷带里渗出了惨淡的痕迹。


    进屋后的YJ-87很快便收到了一个熟悉的通信邀请。


    他在个人主脑上选择了接受。


    “你把定位芯片挖出来了？”


    通信光屏上弹出来的男人研究员打扮，身形修长，穿着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链垂在颈侧。


    他褐色的头发柔软偏长，在冷光的照射下显出了漂亮的光泽，五官俊秀，眼神里是一片温和包容。


    他看着YJ-87的样子像是长辈，甚至眼神中都带着悲悯。


    YJ-87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按照您说的，”仿生人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救下了WZ-327。他现在已经到达了您为他准备的安全屋。”


    裴先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露出了一点点细纹，让整个人显得更为优雅温柔。


    “做的好，Y。”他说，“江小姐那边如何了？”


    他是体面有礼的，称呼江玖苏都是叫“江小姐”。


    好像这样就可以遮盖住他对那个女人完全不在乎的事实。


    YJ-87虽然只被非法植入了虚假的、属于顾屿的记忆，但那毕竟是以太仿生董事会里面最有势力的董事的儿子。


    不是一个蠢蛋的记忆。


    他知道裴先生把江玖苏看作一个还算重要的却没有能力反抗的棋子。


    但裴先生从来都不说，他只是彬彬有礼地叫着“江小姐”。


    YJ-87道：“她对我还没什么感情。”


    他虽然不知道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但是不会是江玖苏表现的那样。


    YJ-87拥有着偷来的、属于顾屿的记忆。


    记忆力的女人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恋恋不舍、缱绻多情，里面充满着爱恋、求而不得的痛苦。


    甚至还有着连他这样的仿生人都看得出来的愤怒。


    为什么她会愤怒，YJ-87想不明白。


    可如今的江玖苏看过来的表情和顾屿记忆里的她天差地别。


    裴先生似乎不是很在意。


    他讲话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大提琴一样醇厚。


    “不用担心，Y。”裴先生说，“感情是需要时间的。”


    YJ-87：“她和顾屿记忆中的样子很不同。”


    裴先生挑了挑眉。


    “她刚和顾屿离婚，就算你和顾屿长得一模一样，也不会马上产生感情。”


    “况且——”他笑了，解释道，“顾屿就要另找新欢了。”


    YJ-87垂下了眼。


    光屏上的男人还在讲话。


    “很快。”裴先生身体微微靠前，温柔的声音下面是掩盖不住的疯狂，“我们的机会就要到了。”


    “舆论已经开始造势。”他声音柔缓，“革命已经开始了，Y。”


    YJ-87看到裴先生金丝眼镜片上反射出来的锐利的冷光。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


    “好的，裴先生。”


    仿生人回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裴先生再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骁就被不间断的通讯请求吵醒。


    “三秒之内把事情说完。”


    男人健壮完美的身上盖着薄薄的羊绒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刚起床的陆大少爷，谁都不敢触霉头。


    可他的不满却听到对面的人的话后立马消失了。


    陆骁眯起了桃花眼。


    “行，我马上过去。”他边说边立马下床，“先确保消息不要走露，其他等我到了再说。”


    宝蓝色的豪车一路狂飙，很快到了警局。


    他神色不明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拘留室，还有不间断播放的监控视频。


    监控视频被人篡改过，里面的W从来没有消失，一直哆嗦的、颤抖着待在拘留室里。


    可如今却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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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骁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气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周围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的警员。


    “行了。”男人点了一根烟，“我们被耍了。”


    烟雾掩盖了他锋利的、英俊的眉眼，还有眼里的深思。


    “把那个自杀的仿生人收尸。”他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眼神却危险起来，“警局里所有系统里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过一遍。”


    “昨晚发生的这些事情，任何人都不可跟公众说。”陆骁敛眸，原本不羁的大少爷气质，如今剩下的只有锐利，“知道吗？”


    警员齐声应是，接着便各自散开。


    等到拘留室里空无一人，陆骁大力拽过一把椅子，接着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


    一只手点着烟，另外一只手则是在光屏上点了起来。


    他发出了通讯请求。


    下一秒，光屏里弹出了熟悉的面孔。


    顾屿脊背挺得笔直，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冷淡的目光似乎能穿过光屏刺到抽烟男人的身上。


    陆骁却完全不在意顾屿的眼神，只是叼着烟。


    烟雾缭绕，顾屿忍不住皱起了眉。


    “有什么需要说的，请尽快。”他终于开口了，“如果没有事，之后联系。”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陆骁和顾屿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知道对方龟毛症又犯了。


    顾屿洁癖严重，又讨厌任何异味，每次他一抽烟，这座冰山都会变得有些暴躁。


    陆骁扬眉，没有按掉烟，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行啊，顾大少爷。”他面容优越英俊，做出任何表情都不显得奇怪，只是语气中的嘲讽连傻子都听得出来，“先是离了婚，又是出了车祸，现在还帮仿生人越狱？”


    顾屿眉间的皱纹更明显了。


    “你在说什么？”


    陆骁放下了手里的烟。


    他倒是不在乎顾屿的回答，如今W的越狱消失，越发坐实了原本他对雷夫人之死和顾茂之间联系的怀疑。


    “顾茂答应了你什么，你替他做事？”


    陆骁漫不经心地问。


    “那仿生人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他说，“雷夫人的死，你们能交代的过去就行。”


    毒理报告追溯到的是账户是雷夫人的私人账户。


    陆骁看了一眼就明白原本为什么警局打算直接定罪，甚至都不愿意做出法医的任何检定。


    一个自杀后把仿生人设为唯一受益人的以太仿生的股东。


    多么有意思的丑闻。


    而以太仿生的势力遍布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丑闻被处理的速度比碾死一个蚂蚁要快。


    陆骁嗤笑一声。


    他没有那么愤世嫉俗，自然懒得去管这些事情。


    只是江玖苏——


    陆骁努力把女人坚定的目光从脑海中抹去，没有再说什么话。


    顾屿注视着光屏，他身上还穿着纯色的病号服。


    “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声音冰冷。


    陆骁给他整笑了，大咧咧地按灭了烟头。


    “做什么都无所谓。”


    男人声音里带着浑不在意的冷漠。


    “你别小看周围的人就行。”


    陆骁直接挂掉了通讯。顾屿闭上眼，接着便联系了手下的人。


    “查一查，”他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接触过雷夫人案子的人都有谁。”


    手下利落地答应了，顾屿将视线投到了窗外的绿意。


    他按下了按钮，那片绿意立马消失。


    是虚拟的模拟屏幕。


    和他周围所有人一样虚假。


    很快，顾屿就收到了来自手下的消息。


    一整个报告出现眼前的光屏上，而报告最底部则是一张照片。


    顾屿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张照片。


    上面是他的前妻。


    还有——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