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认周围海域再无任何可疑的魂力波动,珀霆才走回船舱,几名心腹格外谨慎地将木箱内的生物转移到了特制的水舱,送入舰船上层的御海阁。


    外界那近乎灼人的烈阳与海风全被隔绝在外,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凉意,应当是使用了以海源之滴为原料制成的珍贵晶石。


    阿尔弥洛躲在一只白白胖胖的螺壳里,想偷偷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先前因高速航行而产生的眩晕感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体内弥漫的沉沉困意。


    四周的声音都被稀释成遥远的低鸣,她仿佛又回到了梦中那片银光铺陈的海域,在凉月下孤独的安眠。


    恍惚间,有几道冰凉而柔软的触感缠绕上了她的身体,似乎是海蛇一类的东西,闻起来带着肉香。她张了张嘴,猛地一口衔住了面前的蛇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吮吸。


    头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惊呼声,那海蛇异常机敏,在她露牙的瞬间迅速抽离,让她咬了个空。


    “这小海螺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阿尔弥洛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被海水浸透的棉絮。她自顾自地想,这算什么,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道理,该不会以为她是兽武魂就不吃肉了吧。


    在饥饿的驱使下,她不甘心地再次向前扑咬,一口吞下了一条柔软而略带弹性的物体。久违的充实感如同涟漪般缓缓扩散开来,她索性又吸了好几口,胡乱塞进嘴里一起咀嚼。


    这下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几条熟制的海参,原始的腥气被一种咸香浓郁的酱汁风味巧妙盖过,激发起一种诱人的食欲。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不是她放松了警惕乱吃东西,而是在被毒死和饿死之间,她宁愿选择撑死。不知过了多久,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心慌的感觉渐渐淡去。


    阿尔弥洛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胸口轻微起伏,仿佛一切的危险和罪孽,都搁浅在了梦之外。


    海雾初散,窗门被一阵微光照亮,阿尔弥洛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桌对面的人影。珀霆懒懒地半倚在木桌前,尾巴绕到身前轻轻晃动,尾尖带出一缕细微的电弧,在空气里发出低低的噼啪声,似乎已经瞄准了她。


    “醒了?”他歪着头,语气里像是随意,带着点狐族特有的漫不经心。


    阿尔弥洛吓得往后一缩,对上珀霆看戏一般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以武魂形态被关在水舱里,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


    “叔……叔叔,”阿尔弥洛小心翼翼地措辞,“您尾巴对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那双蓝眸微微眯着,笑意更深,“当然是防你啊。”


    防她干嘛?阿尔弥洛有些无语,正要辩解两句,又听见珀霆说道,“还有,谁让你叫我叔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靠近了些,电光似乎就要穿过玻璃刺进她身体里。阿尔弥洛急忙改口,“老爷老爷,我只是西德蒙学院的一个普通学生,您可以派人去调查,学籍档案都是登记在册的。我之前被关了好几天禁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根本没有力气干坏事了。我只是想混口饭吃,您就把我放出来吧。”


    “没力气?”珀霆忽然大笑出声,“热加海域出产的极品深海玄参,一共只有五条,都你吃完了,又美美的睡了两天,现在魂力应该充盈得很吧?”


    阿尔弥洛一怔,暗骂自己贪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可怜,“老爷,我哪敢……”


    “你不敢?”珀霆尾巴一甩,紫光在空气中画出半弧,“小海螺,我看你牙口好得不得了。真怕你一出来,连我也给吃了。”


    阿尔弥洛心里暗道,老狐狸,饿死也不会吃你。但表面上她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很多天没吃饭,确实是太饿了。这深海玄参多少钱,等我攒够了一定赔给您!”


    “赔?”珀霆哼笑一声,“那可是朔北王府的东西,想赔就跟凌少说去吧。”


    凌曜?阿尔弥洛忽然想起珀霆之前就和船长提过这个称呼,只是当时她刚从维兹的搜寻中侥幸逃脱,根本无暇细想。那个人,十年后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让三国忌惮的战神。


    可惜前世她的行动大多被限制在王宫内,连魂师大赛都不被允许参加,对塞拉以外的人物知之甚少,消息都是从旁人口里听来的。只是她记得,德莫谛尔每每提起这个人,神情都难掩戒备。


    珀霆见她神色恍惚,轻轻一笑,“害怕了?放心,他最近胃口不好——大概不会吃你。”


    什么叫“大概”不吃?阿尔弥洛不自觉地抖了抖,脑子里浮现出自己被一条霜龙张开血盆大口,吃干抹净的画面。


    珀霆眼见吓唬够了,满意地点点头收起魂印,尾巴的光芒一点点散去,懒洋洋地收回了体内。


    “让子尘进来。”


    窗外晨雾正淡,九炎皇城的海岸线清晰可见。一个船员推门而入,提起了桌上装着阿尔弥洛的水舱。


    “你多带几个人送她去朔北王府,我得把货带去韶华宫。”


    子尘低头称是,正要把水舱放进魂导器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叫声,“等一下等一下!”


    “干什么干什么?”珀霆无奈地挥挥手让岚舟把水舱放下,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我……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去皇宫?”


    这重来的一次要怎么活,她其实还没有想好。对德莫谛尔,或者说对塞拉阴谋的恐惧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让她终日惶惶不安。吃下深海玄参后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在昨天半夜就已经醒来。


    她想过逃,但是她还能逃去哪儿?即便找到某个角落苟且偷生,十年之后,她又真的能逃出“零界”的统治吗?被命运拨弄的棋子,连挣扎都显得可笑。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珀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少见地收起了笑容,“有坏心思的小海螺可是会被烧烤成灰,拖出去作肥料的。”


    阿尔弥洛忙不迭地应下,“知道知道,我就是想瞻仰一下九炎皇族的威仪,绝对不会添麻烦的。”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那么即便重生百次,也只会在恐惧的循环里沉沦。她必须介入这场纷争,哪怕是蚍蜉撼树,也要赌上全部一搏。而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在九炎扎根,寻求当地势力的庇护。其中实力最强劲的,当属九炎皇族。


    这不能怪她胆子太大,只是她认识的九炎人本来就不多,挑来挑去,公主炎韶反而是最好接近的。特别是跟凌曜比起来。


    “还挺会拍马屁,有前途。”珀霆赞许地点点头,谅她也不敢在皇宫里生事,便转头对子尘吩咐道,“跟凌少说把人借我们玩玩,等过两天他从军营回了再看看怎么安排。”


    子尘背后一凉,支支吾吾地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去说?老爷,能不能换子拂去,他跟凌少君比较熟。”


    两天前就因为他们的动作慢了一点点,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阿尔弥洛,凌少君不仅把负责传讯的子拂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丢下手中的任务亲自赶了过来。到了之后发现她差点落到维兹的手里,又把他们都训了一通。


    当然以上说法是有点夸张的成分在的,凌少君虽然气势凛然,令人不敢近前,但却是极有修养的。他都不用动嘴,单单一个眼神就能把子尘子拂之辈吓个半死了。


    珀霆毫不客气地用折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废话,爷跟凌少君更熟,要不要爷去帮你跑一趟啊?”


    子尘闻言不敢再反驳,只好无声地哀嚎着退下了,背影看上去十分凄凉。阿尔弥洛见状不由感叹,她的选择可谓明智,和凌曜比起来,炎韶都能用如沐春风来形容了。她上一世远远见过炎韶几回,第一眼就被她肆意飞扬的神采吸引住了。


    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点英气,笑容里自有一股不容遮掩的光,像烈火一样炽亮。那是阿尔弥洛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皇族也可以活得那样坦然。


    商船靠岸后货物都换到了马车上,珀霆带着一众亲卫,以及阿尔弥洛,轻车熟路的进了宫门。走在宫道上,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可以让人看清眼前的风景。


    赤金宫阙上浮雕着九天霓凰,翎羽错落,似风中烈焰。再往前走,便是覆着白玉瓦的长廊,檐下悬着万缕鎏金风铃,风一过,便响起清脆而悠长的叮当声,像流火在空气中轻轻跃动。走廊两侧的水渠由温泉引流,水色浅金,宛如星河,沿着石阶缓缓蜿蜒。


    最中央的主道笔直通向皇宫深处,远远望去,殿阁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最北端的一座焰纹圣塔直插天穹,顶端悬着一颗近乎透明的巨型灵石——天衡心,金色的水纹在其间流转不息,如同一条倒悬的灵脉。


    天衡心并非装饰,而是整个皇朝的气象之源。九炎干旱少雨,亟需无外力调衡,皇室特设天衡殿供养灵石,殿内百名司仪以海源之滴为引,将深海的灵潮蒸炼为纯粹的魂力,再由百名炎系魂师昼夜护法,以阵式牵引,令灵力流入天衡心中,化为贯通天地的光脉,调和气温与湿度。


    马车行至天衡殿外停下,珀霆掀帘下车,熟稔地吩咐随行的船员与殿前司仪对接,语气中多了一份严肃。


    火纹铸的水箱在魂力催动下逐渐还原成原本的大小,竟然足有五米长,仅凭肉眼很难描绘出中央海源之滴的轮廓,却能让人清晰地感到其中蕴藏的庞大能量。即便是普通的魂师,靠近时也能感到空气的震颤,仿佛有无形的海潮在箱底暗涌。


    一切安顿妥当,已近傍晚时分。石道两侧的宫灯次第亮起,金红色的火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朱瓦金檐都染上一层温润的辉光。檐铃声清远悠长,既庄严,又鲜活。


    珀霆没有再坐马车,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后把水舱拎了出来,狐尾在半空一扫,整个人凌空而起,身形快如闪电,几个起落间已踏过数重宫檐,眨眼间就到了韶华宫侧墙外。


    韶华宫位于东侧,沿途花树正盛,火槿绽若云霞,赤藤蜿蜒攀附,似一道道流火缠绕玉栏。宫门高耸,门上琉璃雕琢的凤纹在初升的月色中泛起莹莹流光,在羽翎间缓缓游移,恍若真有凤凰灵火栖息其中,随呼吸明灭。


    越过宫墙的瞬间,阿尔弥洛只觉一股灼热气流迎面扑来——空气仿佛被烈焰撕裂,带着火焰燃烧特有的嗡鸣与震动。她下意识蜷身闪避,几乎同时,珀霆的狐尾猛地一甩,魂力凝聚成一道旋转的刃环横扫而出。


    “第二魂技——【旋尾】!”


    珀霆在空中旋身,尾影再次掠出,化作半圆形的电弧壁垒;每一次旋转都带着强劲的推力,他借势腾空翻跃,动作流畅如舞。电流噼啪炸开,火光被刃环切碎,散作漫天细小的光粒,如同燃烧的流星纷扬落下。


    阿尔弥洛只觉得眼前景物天旋地转,琉璃瓦檐、碧纹石路、朱色宫柱,这几样东西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终于在她头顶停了下来。


    居……居然直接翻墙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