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作品:《二度春风

    约莫过了两刻钟。


    虞嫣被带到了城北一处破旧的道观。


    道观的匾额歪斜,外墙朱漆脱落,人还未入内,光是站在殿外石阶,就闻到了夜风里尘土、枯木与落叶混杂的气息。正殿的门半开半合,糊着发黄的符箓,朱砂早就褪尽了颜色。


    虞嫣脚步慢下来,她在帝城土生土长,从来没听说过这家道观。


    “怕了?”


    “觉得好像……地下镇压了什么妖魔鬼怪。”


    “也没说错。”


    徐行推开殿内虚掩的门,先一步走入。


    月光朦胧照入。


    殿内反而比外头更明亮,香几与残缺塑像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两人来到角落放功德箱的地方,徐行撩起垂到地面的幡布,示意她躲到案台底下。虞嫣钻进去,下一刻,他跟着进来。


    这是个很逼仄的空间。


    幡布拂动浮尘,木头的腐朽味连同他身上存在感强烈的气息钻入虞嫣的呼吸里。


    她咳嗽起来。


    男人手指拢在她尖尖的下颔,指腹在她唇上极快地压了一下,“嘘。”


    虞嫣安静起来。


    与此同时,有什么人朝着殿内走来。来人一高一矮,腰间朴刀斜插,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倒影。不是碧涛客栈的那两个赏金客又是谁。


    其中一人难掩狂喜:


    “银子还不少,加上赏金,老子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干完这票,娶个婆娘买个宅子,生他十个八个小娃娃,过过做大老爷的瘾,哈哈哈哈!”


    “……”


    “天一亮就去领赏,出来去天香楼喝一顿,醉死了才够痛快!老赵你说是不是?”


    “……”


    “喂,老赵?!你想什么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虞嫣记得清楚,身旁人对她说过:


    ——“打伤狗的人,一个叫张彪,一个叫赵虎。”


    一路沉默,兴致远远不如张彪高涨的人是赵虎。他手里提了一包东西,“哐”一下丢在香几上,沉甸甸的,“这老头儿没骗我们,树下真的埋了这么多银子。”


    “哼,命就捏在咱哥俩手里,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撒谎。”


    赵虎没接这话茬,“要不,别把他送给官府。”


    张彪不可置信:“你信他?信他后边说的那些鬼话?”


    “为何不信?树底下藏的银子是真的。”


    “他就是想诓我俩给他保命呢,什么带我俩去边境发大财?他是想要逃到边境去,一个半截身子埋入土的老头,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官府抓他做什么你不想想?还非得花大价钱要活捉。”


    “你什么意思?”


    “那老头是个吃里扒外的,帮大邬国来坑害咱们的细作!狗日的!我现在把他拉出来,当面给你问清楚,省得你鬼迷日眼地瞎琢磨,到手的富贵都要飞了!”


    张彪一把将赵虎推开,奔到金身塑像前的香炉案前,两手搬开红木案,露出底下的地砖来。


    朴刀出鞘,刀尖插入两块地砖的间隙。


    用力一撬,地室黑洞洞的入口露出来。


    赵虎直勾勾地看。


    地下室的入口狭窄,只允许一人进出,不一会儿,一道瘦条条的佝偻黑影先冒了出来。


    张彪的声音被拘在地下深深处,闷得像蒙上了软布的铜锣,“老赵,快搭把手,拉他上去!里头通风不够,这贼老头儿快憋死了。死了咱可没钱拿。”


    赵虎伸长了手臂,把老叟拉上来,另一手慢慢地,慢慢地解下了腰间的朴刀。


    张彪的脑袋从他脚下冒出来。


    他高举手臂,铆足了劲。


    钝器击打肉骨,发出闷响,张彪直挺挺地,往后栽倒,摔落的声音被地下室吞没。


    赵虎丢了朴刀,搬起地砖压回入口,再搬来所有目之所及的重物,死死压在上头。


    被拉出来的干瘪老头没跑,盘腿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来之不易的清气,喉头声音不知是笑是嘲,“你没听见你兄弟说话?我……咳咳……没准是细作。”


    那声音像是漏风的百褶灯笼,被割成一道一道。


    “我不在乎,百八十两的富贵叫什么富贵,眨眨眼就撒出去了。”赵虎把刀重新别在腰上,“你要敢食言,把你剜了丢洪湖里。”


    老头儿哧哧笑起来。


    独眼老头儿被反绑的手松开,俩人就要走了。


    身侧的男人毫无动静,虞嫣一转头,那张雷王面具近在咫尺,长眸里隐隐有神,一动不动地打量她,不知在想什么。她没忍住拍了一下他的护臂。


    男人声音微哑:“别催。”


    他这一句没压声音,大咧咧的,清晰地传到了殿内二人的耳朵里。


    虞嫣一惊。


    随即就看到他低头钻了出来,灵活蜷缩的身躯,霎时被拔高成一道高墙似的阴影,挡在她和殿内两人之间。


    他将幡布一扯,一压。


    虞嫣眼前昏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鼻尖又盈满惹人呛咳的浮尘。她捂着口鼻咳,听见赵虎冷声问“什么人?”,还听见了拳脚相交,台凳翻倒。


    有人发出了声音走调的痛呼,一时竟分辨不出到底是属于谁的。


    赏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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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跑江湖的,身手看起来很利索,如意站起来有半人高,那夜在窄巷子却没能让他们哪个挂彩。虞嫣摸出了藏在身上的一把袖珍匕首,深呼吸两次。


    她很怕看见打架。


    但这不是躲起来就能了事的。


    她一把掀开幡布,愣住了。


    赵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朴刀被丢在了一旁。看来走两步都费劲的枯瘦老头,正高高举起香炉,要从徐行身后砸来,被偷袭的人却只看她。


    “还没完……”


    “小……”


    话语撞在一起。


    男人重心倏尔□□,肩背沉转,在香炉擦着他肩胛骨掠过的下一瞬,出手如电,反扣对方手腕,香炉“哐”一声落地。老头被他踢中胫骨,踉跄着落地。


    男人左膝压制对方腰腹,右手锁着他手腕触地,转过头来向她道:“绳子递给我。”


    一整套动作,不过是虞嫣呼吸之间。


    她环顾一圈,仔细分辨,拾起地上一根粗麻绳给他,看男人三两下将挣扎不断的老头和昏迷的赵虎绑在了一起,拍了拍手上不慎沾染的香灰。


    “虞姑娘出了道观,往西走约莫两百步有个岗哨,找一个叫魏长青的人,要是不在,沿着西边继续走,总能碰到。”


    虞嫣一愣。


    “就是昨日留下来询问你线索的,生得浓眉大眼……”


    “我记得,是方阔的娃娃脸,小麦皮肤,眼睛很黑很亮,笑起来右边有个酒窝的小哥?”


    魏长青身上有一股介乎于少年青涩与青年刚劲之间的朝气,让人一见了就觉得亲切,生得很像她娘家的一个表弟。他还安慰她,说如意一定会没事的。


    男人沉默了一下。


    “不是酒窝。”


    “什么?”


    “你去找他,说碰见了逃犯线索,再带人来这里。京兆府的赏金,至多三日送到蓬莱巷。”


    “送到……我家里?”


    “小黄狗的汤药费,不想要了?”


    当然想要!


    可无功不受禄,虞嫣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为何要帮我……帮如意出气?”


    “我看这两人不顺眼。”


    黑色戎服的军汉站在那里,宽肩窄腰,轮廓悍然,一只乌靴头踩了踩还在昏迷中的赵虎。


    虞嫣没有被说服,还停在原地。


    男人短促笑了下,“当兵的能挣几两碎银?”


    他的脚收回来,单手一撑,坐上了残破塑像座下的平台,长腿垂着,“起早贪黑配合衙门,抓了又不涨月饷,虞姑娘去领赏金,回头我们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