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作品:《二度春风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出去了同二娘分算。”


    虞嫣朝王夫人扬了扬手,指缝漏出白花花的银光。


    两人回到厨房,众人已分完了长条案上剩余的菜品。


    先前被扣下的黄檀子果篮就放在角落。小丫鬟递来纸笔,请虞嫣写下玉露回甘的做法,等她写完后,塞来两个红纸包,“瞿大娘分的帮厨工钱,娘子有两份。”


    虞嫣弯弯眼,道了谢,两个红纸包攥在手里。


    蔡府仆从带着二人穿越府邸,来到西侧门。王夫人亦步亦趋,一心等虞嫣何时分算工钱,没注意虞嫣带她拐了个方向,绕回到毓贤街的正门前。


    午后酷暑,晒得梧桐树叶子蔫巴,树影落在地面,界限分明。


    虞嫣左右张望,仿佛忘了前言。


    “大姑娘,你还反悔不成?”


    “答应过二娘的,”她瞧见了什么,露出笑,手中银光簇新的银锭子,连着红纸包、黄檀子果篮都塞给了王夫人,“小郎那个书院,听来不是读书治学的好地方,再多银钱填补都不是长久之计。二娘记得同爹好好说说,有旁的书院能把学籍迁过去,就迁过去吧。”


    王夫人手里拿得满满当当,踏实了,品味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一抬头,虞嫣已离她好几步远,“哎大姑娘!”


    “二娘昨日骗了我一回……”虞嫣背着手,歪头看看她,“今日就算是扯平了。”


    “什、什么?”


    “如意!”


    脆生生的一嗓子喊来,一道黄灿灿的毛影子腾起。


    如意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径直扑到了她身上。王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果篮落地,果子骨碌碌滚得四散,“大、大姑娘,快把狗牵走啊……要死……”


    “二娘见了陆延仲,看在银子份上,帮我带一句话吧。”


    ……


    催命索命似的狗叫停了,如意跑了,王夫人的魂魄归位。


    再看街上骄阳炙热,到处是白灿灿的,虞嫣早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申时过半。


    陆延仲打马到虞家时,王夫人还没摘干净身上被如意蹭的狗毛。虞父脸黑如墨斗,王夫人红着眼眶,夫妻二人气氛尴尬,一副刚吵完架的僵硬。


    陆延仲觉出不妙,蹙了蹙眉。


    “岳丈,阿嫣呢?”


    他嘱咐街道驱赶虞嫣的第二日,还是看见了虞嫣的身影。


    陆延仲不知虞嫣如何摆平了街道司,特地挤出了晌午休息,赶到虞家让虞家双亲帮他把阿嫣拦下。这番一问,才知道虞嫣竟然就没有回过虞家。


    “岳丈昨日保证,知道阿嫣在何处,还会想办法让她归家。”


    陆延仲嗓子发紧,一路赶来极渴,茶都没顾上喝。


    虞父看了一眼王夫人,“我是没脸告诉延仲,要说你自己说,眼皮子短浅的蠢妇!”


    “我……我还不是为了小郎,老爷硬得下心来,我心软,还不允许我为他筹谋了?”


    王夫人委屈,对上陆延仲的目光,声如蚊蚋地把虞嫣如何说服她去蔡府做帮厨,如何叫狗拦她的来龙去脉都讲了讲,“我哪里知道有狗,从蓬莱巷出来的时候,狗明明被她拴在屋里。”


    一旁的老钟叔低着头,“说来……都是我的错,姑爷要怪,就怪我。”


    陆延仲再听不下去,捏起茶盅,灌了一大口热得发涩的茶。


    王夫人期期艾艾,“阿嫣她,她溜走时,叫我转达一句话。”


    他动作一顿。


    王夫人嘴唇嗫喏两下,“她说姑爷读书多,应该知道‘当断不断’的下一句……”


    虞父嗓音猛然提高:“你还没犯蠢够!”


    “我这不是告诉姑爷,阿嫣她看起来还未气消……”


    “咚”一下,茶盅搁在桌面。


    陆延仲一言不发,起身离去,迈过门槛时,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才消散。


    城防工事正是紧要时,上峰等他给施工规划。


    他为了早些腾出心思哄阿嫣,昨日熬了大夜,到五更天还未熄灯,才写完规划草案。到今晨交去修改到上峰说“尚可”,即刻马不蹄停赶来。


    可阿嫣呢?


    她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三翻四次置他的官声于不顾,还两边有家都不归。


    官署街头摆卖不够,还去蔡府当帮厨。日后他官位再上一层楼,与蔡祭酒在朝会上遇见了,要他如何自处?这些她想过没有?


    虞父一路追出来,“贤婿,贤婿留步。”


    “家里知晓她任性了,我会想办法拦住她,不让她再去官署给你丢脸。”


    “这么多年夫妻情分,断了可惜呀。”


    陆延仲上马,面无表情看虞父,“岳丈看见了,想断的人不是我。”


    他不待他挽留,一夹马腹,往家里去。


    一踏入陆府门,仆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以及他空荡荡的身后。


    陆延仲视若无睹,迈步往屋中走。


    母亲在廊下阴凉处,坐着竹椅打盹,见他归来,皱了皱眉,有些笨重地起身,“嬷嬷陪我去换一身衣裳,见客的衣裳,我亲自去一趟,把阿嫣接回来。”


    陆延仲示意嬷嬷退下,按捺下脾气,“阿嫣不在,母亲不必奔波了。”


    “那明日?明日我去,”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臂,“旁的倒是不怕,我是怕她这样闹,影响你前程。从前看不出来,阿嫣是个性子这样倔的。”


    “娘,我若真同阿嫣断了……”


    搭在他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陆延仲抬眸,看见母亲难得严肃。


    “你同她就是断了,外头那个也别想做你的正头夫人。”


    “我以为,母亲不喜欢她。”


    “她家商贾,还指着你带便宜小舅子读书,自己肚皮又不争气,我当然不喜欢,”母亲坐了回去,拿一柄蒲葵扇在摇,“但她嫁给你这些年,你自问问,她出过什么错处?外头的狐狸精还没进门就怀上了,能是个什么安分的。”


    蒲葵扇的风,一丝丝飘来,扑散他从虞家出来的那股烦躁邪火。


    陆延仲不知为何,想到每逢暑热,虞嫣抠抠搜搜出买冰的钱,给他做各种冰镇饮子。


    母亲说得没错。


    阿嫣待他,待他的家人一直尽心。


    晴娘知道嫂嫂走了,气得掉眼泪,至今不肯同他说话。


    明日,就再去一趟吧。


    他怀着这样的心思,早早上衙点卯,才在历子上签字盖印,杂役就说上峰有事传他。


    “许大人这么早来了?”


    “今日有朝会。”


    那或是昨日交的施工规划不够完善的。


    陆延仲加快了脚步,在门扉前略略停顿,正了正官帽才进去。


    “大人找下官有何……”


    他脸上身上一痛。


    两本折子,一本砸在他襟口,一本正中他下颔,先后哗啦啦落到地上。


    “大人?”


    “看看,黄御史参你的折子,文采写得那个漂亮,我专门叫人誊抄的备本。”


    陆延仲一颗心,猛地坠下去。


    “我不提方鸿熙,提你上来坐这位置,是看你能办事,不是看你能惹这么多的风流韵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能在男女之事上犯糊涂呢?”


    “是内人不识大体,我保证……”


    “还内人?一个无子善妒的商妇,休就休了,不然旁人当你负了糟糠妻,薄幸名好听吗?”


    上峰不悦地皱眉,一副觉得他拎不清的模样。


    御史向来无风起浪,口诛笔伐,夸大其词。


    陆延仲蹲下去,翻开折子,一一细看那些触目惊心的字眼,蓦地,耳边响起了王夫人那把细柔的嗓子:“阿嫣她,她溜走时,叫我转达一句话。”


    “她说姑爷读书多,应该知道‘当断不断’的下一句是什么。”


    ——反受其乱。


    *


    虞嫣待在碧涛客栈的后厨。


    厨房是借用的,每日缴清房费之余,再添五十文的灶台柴火费。


    她弯腰,用铁钳夹出石灶内壁的圆盘,检查刚出炉的巧果。


    蜂巢、莲花、方胜、梭子、元宝五个造型,分别取南瓜、苋菜、黑芝麻、青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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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药五色。甜蜜的糖油焦香扑鼻,她用指头轻轻一搓,巧果酥如碎玉,簌簌地掉落。


    等入夜了,就能拿去近来新开的舟桥夜市卖。


    阿爹知晓她常去官署街区,定然会叫老钟叔留意蓬莱巷和六部门前。不如暂时避在碧涛客栈,等他们扑空一阵,有所松懈了,到老祭酒所说的月底御史奏事高峰才回去。


    虞嫣从灶台翻出个竹篮。


    前头跑堂的伙计闻着味儿就来了,“好香啊,虞娘子今儿做什么?”


    “五色巧果。”


    她小心把巧果夹到篮子里,一层层用棉纱布隔着,保持干燥温热,整理完了,揭开最上面的纱布,笑着示意伙计拿来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


    伙计美滋滋伸手,一咬满口酥脆甜香,还有些烫舌头,不由得嘴里抽几口气,见她挎了篮子要往外走,舌头捋不直地“唔唔”两声,手还不断地指后厨外头的大堂。


    虞嫣顿步,“是……人还在外头?”


    伙计点头,把嘴里的咽下去,“我就是来提醒娘子的,你过半刻钟再出去。”


    客栈近来住了两个挎朴刀的豪横汉子。


    一人瘦高个儿,马脸窄腮,话不算多,一人矮短身,虬髯满脸,眼周一圈乌黑,像是常年纵欲过度,败了元气的浊像。听掌柜的说,是常年跑江湖的赏金客。


    官府海捕在逃犯人、富商寻人寻物、新开商路勘探……


    但凡有赏钱的任务都接。


    这些人未必是什么正义之士,仗着手上有三两功夫,行事霸道,能少惹则少惹。


    虞嫣等了半刻钟,从挡帘缝隙,看清楚大堂再无二人身影,才上楼去。


    她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厢房西侧的薄墙,挡不住隔壁房骂的脏话。


    “操!一个出来卖的都敢给爷爷甩脸子,看我拿到赏钱了,不回去弄她个哭爹喊娘的!”


    “瘦条条有个屁的滋味,还不如那穿桃红纱裙的带劲。”


    “我就喜欢皮肤白嫩的。”


    ……


    两人吐字带了喝醉的含混,讲起荤话来没个顾忌,时不时把桌子拍得怦怦响。


    虞嫣默不作声听着。


    客栈打开门做生意,不会顾及她一个独身女郎,两个赏金客就住在她隔壁空房。


    她每每出入都要竖起耳朵,留神二人动静,尽量减少打照面。头一遭与他们撞见时,那种被凝视周身的感觉,就像雨天贴在皮肤上的湿衣,挥之不去的难受。


    碧涛客栈外,赤霞随着落日浮起。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打扮得靓丽光鲜的青年男女尤其多。


    徐行斜倚客栈门边的阑干,怀里揣了个街边买的樟木面具,玄马被他放在一边,没栓,也没乱跑。对街的茶馆,魏长青同个蓄八字胡须的男人刚走出来,脸上挂了热络的笑。


    他送走了八字胡,小跑着来到徐行面前。


    “老大,条件都谈好了。”


    “他要什么?”


    “你猜猜。”


    徐行瞭起眼皮,作势要踹他膝盖,魏长青“嘶”一声蹦开,“我说还不行吗?”


    他们一伙西北来的,除了侯爷给的脸面,在朝堂没啥根基。


    想求人办事,要么花银子,要么卖本事。


    黄御史这老泥鳅,一听是弹劾个六品小官这么不痛不痒的事情,当场就答应了,条件却藏着掖着不肯讲,非得事儿办了再提。


    “这黄老头,这些年弹劾好多权贵,仇家多着呢,怕有朝一日外放时遭报复,想要条退路。东、南、西的他都谋划好了,就差一个北字。我都拍胸口答应了,他还问我……姓陆的怎么就得罪你了?那位虞家娘子,同你是什么关系?我叫他嘴巴闭紧了,别多管。”


    魏长青眨眨眼,两眼放光。


    他叫黄老头别多管闲事,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也很好奇啊。


    “一个旧邻居,还没什么关系。”


    徐行抬头,望见虞嫣的窈窕身影和一只黄毛犬自碧涛客栈走出来。


    他打了个指响,玄马哒哒哒靠近,同他一起跟上了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