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宁女士微微动容的模样，迟钝如宁言若，也反应过来当下的事态发展。


    一旁的楚庭皓早已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味地用警惕的眼神来回扫视着气氛正拔剑弩张的两人。


    正在僵持之时，包间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推着银色小推车的侍应生陆陆续续地进来上菜。


    “您好，这是第一道开胃菜，生火腿包……”


    冗长的介绍语还没来得及开篇就被楚毅仁出声打断。


    “爸，您慢用。”明明是十分恭敬的语气，楚登达却被接下来的半句话气得头冒青筋。


    “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与楚毅仁彬彬有礼的态度相对的，是他牵起宁芷晴手指时的急切动作，“走吧。”


    楚毅仁柔情似水的声音背后，是被他近乎遗忘的两人。


    相比起宁言若走出包间的闲庭信步，楚庭皓只觉得爷爷投来的凝视像有千钧般沉重。


    等到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再向前看去时，三人的身影已经快走到走廊的尽头处。


    有些心虚的回扫了一眼早已关好的包间大门，楚庭皓先前半压低着的声音还没完全放开。


    “你们等等我！”


    他三两步追上不远处闻声停在原地的宁言若，在二人并肩时开了口：“这是要去哪？”


    “不知道。”


    回答他的只有宁言若同样的疑惑。


    好在楚毅仁还不至于昏头到将身后的两人都丢下的程度。


    就在楚庭皓以为对方即将带着坐上车的宁芷晴扬长而去时，自动关闭的车门又缓缓开启。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戴着墨镜的楚毅仁对上的是楚庭皓那张表现出明显不爽的脸。


    他张了张口，责怪对方将自己遗忘的话还没说出口，楚毅仁倒是气定神闲地先发制人。


    “这么急着跑做什么？”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将他们丢下的意思，“我又不会不等你们。”


    在楚庭皓质问楚毅仁早早坐了直达电梯下楼而将他们撂在楼梯间的行径时，宁言若早已绕向了另一侧开启的车门。


    一袭长裙的宁女士依旧坐在靠车窗的位置出神，先前的白色披肩也早已被她摘下搭在膝盖处。


    凑近些的位置能听到前座窗外传来的二人争执声。


    宁言若往亲妈那儿挪了两个屁股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脚尖就无意间踢到了楚毅仁的靠背。


    这一脚下去的动静不小，对方的长篇大论也因此截了个断。


    捕捉到老楚训话的气势在一瞬间减弱，仍站在窗边的楚庭皓很快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占据了上风。


    “天天说我没规矩，你自己就好到哪里去吗？”楚庭皓将嘲讽开大，毫不留情地反驳起楚毅仁以往对他的所有训斥，“你怎么也不言传身教一下？”


    耳边的争论声骤然放大，宁芷晴依旧一副充耳不闻的安静模样。


    “妈。”宁言若喊的第二声才唤醒思绪飘忽的宁女士。


    “怎么了？”宁芷晴目光柔和地看向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女儿。


    似乎是见自己终于应声，对方身上那股一直绷着的劲儿瞬间卸了下去，再次开口时的嗓音也恢复如旧。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宁言若询问，“回家吗？”


    宁芷晴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女儿说的家指得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老屋了。


    她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而后将视线转向了前座和儿子正争个面红耳赤的楚毅仁。


    对方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撂开了一旁楚庭皓的持续输出，立马换上一副温柔似水的嗓音：“怎么了？”


    眼见着老楚转过身后宛若换了一个人般的耐心语气，楚庭皓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恰好和坐在车内的宁言若对上视线。


    他不信邪地来回环顾着四周，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和老楚拌嘴的时间好等他那走路龟爬的妹妹的想法是个错误。


    “你什么时候上车的？都不和我说一声！”


    在楚庭皓气鼓鼓地爬进副驾驶前，更先一步响起的是他表达强烈不满的嚷嚷声。


    楚毅仁和宁芷晴的耳语就这样被打断。


    同样不满的楚毅仁刚向儿子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下一秒，他略皱的眉头就被微凉的指尖抚平。


    宁芷晴转过头来，对着两个孩子柔声道：“现在不饿的话，带你们去一家好吃的。”


    楚庭皓一怔，还没做出合适的反应时，就听见紧贴着自己靠背的位置传出宁言若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


    “好，我要吃。”


    拉长的尾音怎么听都像是有气无力的捧场欢呼，宁芷晴却对此颇为接受良好。


    她咔哒推开了车门，而后毫无形象地将楚毅仁从驾驶座上扯了出来，还没理解她意图的楚毅仁就这样被老婆塞进了后座。


    就在他与同样不解的女儿面面相觑时，宁芷晴已经坐在了方向盘前，一气呵成地挂挡踩油门。


    在车子轰得加速飞出去的前一秒，楚毅仁忽地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妈多少年没开过车了？”他看着旁边气定神闲的宁言若。


    一向有着古怪新奇点子的女儿此时又向他抛回一个问题。


    “你们离婚多少年了？”


    闻言的楚毅仁陷入了沉思，从自己失忆的年月日算起，又前加后减了几个年头，最后才回答对方。


    “差不多你出生前没几个月吧？”


    得到答案的宁言若却只是不语，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楚毅仁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


    “等等……芷晴，这些年你没回A市，对路况变化不太熟悉……”


    回答他的只有发动机加油后车尾气如同爆裂般的嗡鸣声，以及性能优良的轮胎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


    被心情颇好的宁芷晴一脚油门甩在背后的，除了那些教条刻薄的豪门规矩，还有一脸阴沉看着车辆疾驰而去的楚登达。


    数个黑衣保镖的保护范围外，远远地走来一个穿棕色西装的男子。


    等到他走近时，站在楚登达面前的保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男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边眼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牛皮纸袋递过。


    楚登达正反看了看密封的完好程度，又将手中的纸袋递回。


    男子恭敬地接过纸袋拆封，而后取出其中的一沓沓文件交给楚登达。


    对于手中装订成册的诸多资料，楚登达只是大致翻了翻就还给男子。


    “就依照名单上的办。”


    身着棕色西装的男子收好资料后尚未走出几步，身后的楚登达便又开口。


    “对了，”他似是有些犹豫，“名单上没有的顾家那两个，你先去问问他们家老太太，就说是我的意思。”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四人，此时正在宁芷晴的带领下迷了路。


    车辆一路歪歪扭扭，好在行驶上没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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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太大差错。


    宁言若看着宁女士不停地打着方向盘，最后车子七拐八折地绕进一条冷冷清清的街道。


    楚毅仁还没开口询问，宁芷晴却先怀疑起来。


    “奇怪……明明记得是在这附近的，”宁芷晴推开车门张望起四周，“难道已经倒闭了？”


    此时的楚毅仁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同样下车朝外走去。


    车内的楚庭皓将离线单机小游戏打通了三个关卡，下车的两人才迟迟归来，神色皆有些低落。


    倒是后知后觉的楚毅仁看上去更失落，先提议的宁芷晴出声安慰他：


    “算了算了，这么多年……小本生意关门了也正常。”


    “可那家店承载了我们很重要的回忆。”楚毅仁闻言仍有些不甘。


    宁芷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答应你们的那家店现在找不到了——阿若想吃什么呢？”


    看着盛装的宁女士有些疲惫的神态，宁言若到嘴边的答案又打了个转，最后说出口的话变成了：


    “我要吃麦当当。”


    对上女儿眼底无比真挚的神色，宁芷晴先前有些伤怀的情绪被一扫而空。


    身为家长的她几乎和楚毅仁异口同声地道：“不要总想着吃垃圾食品。”


    这次抢先宁言若一步反驳的是楚庭皓。


    “怎么就是垃圾食品了，”很少见他这么义正言辞的时候，“明明只是快餐！”


    于是两人筹备已久的腹稿一股脑砸向了楚庭皓。


    最后一行人不顾楚庭皓的坚持，选择了家庭主厨杨姨的现炒现烧新鲜出炉家常菜。


    *


    等到楚毅仁收到楚登达的短信时，已经是饭后忙完很久后的事了。


    他们父子早年以电话联系居多，后来公司的事也是走内部邮件。


    可以说楚登达并不习惯也不曾使用社交软件，平时联系人也只会拨号。


    偶尔争执或忙到没时间通话时便会像现在一样，以这种长篇大论的短信形式语气生硬的告知。


    【既然你女儿认回来了，也是时候让她接触一下她该接触的社交圈了。】


    这是楚登达发来的第二条短消息。


    第一篇则是十分正式的邀请函样式与详细流程，同时附了时间地址。


    楚毅仁看清后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已经安排好后仅仅通知他的意思。


    私心而言，楚毅仁并不认为宁言若现在便适合接触这种场合。


    事实上，他也知道以女儿的社交能力大概率会把整件事搞砸。但楚登达显然不这么想。


    聚会地点定在楚家老宅，以老爷子回国为名义邀请各家相熟的来坐坐。


    虽说算不得小场面，但这种类型的聚会到底还是他们这一辈的主场。楚毅仁心想着，大致应了下来。


    【需要我拟一份大致名单吗？】


    楚毅仁这条短信才发出去没多久便得到了对方的回复。


    【不用。】


    简单的两个字，此外再无对话。


    楚毅仁便将第一条消息截了图，打开绿白软件转给备注为楚庭皓的联系人。


    对话框上方几乎是立刻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楚毅仁思考片刻，按下语音键：“帮我顺便告知你妹妹。”


    不断跳动闪烁的输入状态跃了几下便彻底熄了火。下一秒，走廊上响起楚庭皓的大叫声。


    “老楚你难道以为我就有你女儿的联系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