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兔没办法再回怼。


    她的身体保持着抗争的本能，青筋突起的手掌颤抖着扒在地面，指尖陷入地板。但瞳孔在剧烈地晃动，似乎在看着黎歌，但又急切地想要逃离黎歌的视线。


    毒素正在她体内蔓延。


    黎歌没时间观察“酷刑”的全过程了。


    【精神值：31（你即将虫化）】


    精神值不够营养的表现，除了情绪分外地高涨、整个人处于莫名其妙的欢愉状态以外，就是随时随地会被链入其他的视角、回忆。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会带来些微的晕眩，但链入时却是清醒的。


    所谓虫化，可能就是陷入某个视角后，大脑逐渐接受了它的合理性，直到所有的排异反应消失。


    黎歌眨了下眼睛。


    荒漠，黄沙。


    遮天的尘土。


    清晨，她准时从洞口出来，感受夜晚最后一点温润，期待着今天的太阳可以升起。等到风从这头刮到那头，又刮回来，直至夜晚降临。


    沙子很安静，安静是好事，说明沙虫没有发现它们新的巢穴所在。说明今天将是平静的一天。


    整个荒漠的生物都在进化，为了基因得以延续，昔日的猎物卯足全力进化成了嗜血的猎手，食物链每时每刻在被改写。


    大家都不关心，为什么太阳再也不出现了。


    又一眨眼，荒漠消失了，眼前还是逼仄的、被她和寒兔的打斗毁了七七八八的房间。


    所以，她刚才链入的是獴虫视角。


    不能再耽搁了。黎歌收了蝎形态，立刻离开房间，快步穿过走廊，无视门口悬挂的李杰的照片，打开了四楼的大门。


    映入眼帘是楼梯的模样，这让黎歌稍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储藏室的门是真正的门，意味着这个通道就是最初踏入的那个，而不是胃囊随意捏造的。所以，楼梯上方就是小莲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冲上了楼梯。


    有人敲门。


    敲了两声，代表着对方的礼仪，也代表着对方的身份。通常只有人虫会讲究这多余的礼貌。


    果然，来访者是个熟面孔，这次，他领来了一个小女孩。


    “李老板，民宿新开张，你应该缺个打杂的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手脚麻利的。小莲，叫老板。”


    周远泽风风仆仆地出现，把胆小的小女孩往他面前推。


    他瞥了一眼：“我没有招聘的打算。”


    周远泽试图用惯有的笑声打动他：“民宿来来去去那么多兵团的长官，只有你一个人看管不过来，被投诉了可不好。”


    当一个人年纪超过了50岁，就会失去跟人辩解的力气。他低头继续写他的账本：“带回去。还有，既然你人来了，欠我的贡献点结清一下。”


    周远泽哑然。过了会儿，他听见周远泽跟那个小女孩交代：“行吧，他不肯收留你，你只能靠自己活下去了。千万要躲开那些不怀好意的大人，如果饿了，可以去附近的垃圾场，幸运的话可以翻出些没吃完的土豆皮。”


    小女孩怯生生地问：“是干净的食物吗？不干净的话，吃了会生病的。”


    周远泽笑道：“这里的食物没有所谓干净与不干净，只有吃了能活和吃了会死两种。对吧，李老板？如果不是你的半块土豆，当年我也死在那里了。”


    “你抢走的那半块吗？”他问。


    周远泽不提，他都快忘了，他们只是劫匪与被劫的关系。


    知道隍市的治安差，但不知道差成这样，劫匪都可以堂而皇之上门了。


    周远泽火速地捂住了小女孩的耳朵，但没赶得上他嘴快。


    周远泽耳尖微红，尴尬地咳了一声，手按上门把上对小女孩飞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办个事，一会儿就领你去垃圾场。”


    周远泽走了。


    小女孩看着周远泽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乖巧地等。


    他停下了写字的动作：“他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不敢高声说话：“为，为什么？”


    “人虫没有监护人，在废土的存活率不到5%，”从周远泽进入他的民宿起，他就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比起其他地方，我的民宿平时会有兵团的人入住，他认为你在我这里会更加安全。”


    小女孩发怔，她年纪尚小，大概没能消化他的话。对视不过2秒，她立刻把头低了下去，手脚局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累。


    死亡是这片土地最司空见惯的事，年轻的、年长的，死了烂在路边，往本来就已经脏污的土壤添加尸臭、瘟疫和污染基因。没什么稀奇的。


    所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她早晚都会死。


    沉默一阵后，他听到小女孩闷闷地问了一句：“老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停下了写字的动作，等抬头时，小女孩已经开门出去了。


    她连听答案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弱小的生命，都不需要下虫域，单只生存二字就可以轻易压垮她。她只会死得比别人更快。


    她在民宿门口的墙角边蹲着，可能在等周远泽回来接她。


    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他准备去黑市看看新货，刚推开门，听到动静的她就缩进了阴影中，一直躲到他外出回来。


    第三天他在房间里做了一天的骨雕。她在门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反复好几次。其中一次超过了4小时，他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不过猜错了。


    第五天来了两个客人，从昏睡的她身上跨过，进了他的民宿。客人让他把尸体清理干净，影响他们进出了。他又觉得累，门外的世界都跟他没有关系，死了谁、死在哪里，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他来收拾？


    客人倒头就睡，夜里很安静。原本他以为民宿的人来来往往，算得上热闹，自己开店了才发现，入住民宿的人都很疲惫，所以他经常忘了这栋民宿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只有办理入住、离店的时候，才偶尔能感觉到“他人”的存在。


    放下骨雕，留着一盏灯，入睡前他想，就把小女孩的尸体送去垃圾场吧，人虫们的尸体都汇聚在那里。


    第六天，民宿的门被拍响了。


    拍门声很重，一下又一下，气势汹汹，客人还没有睡醒，脱口就骂了起来，他只好披上衣服下楼。


    他拉开门，看见今天预备要处理的“尸体”，正抱着手、横眉怒目，用一种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大胆眼神，从上往下打量他：“你就是李老板？你为什么不愿意招聘我朋友？”


    “………………”


    不是“我”，是“我朋友”。他不动声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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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审视这个狼狈的小女孩，确认再确认，她就是她本人。


    这又是什么新的病症吗？


    思考无果，他答：“她不愿意。”


    小女孩闻言气得脸都有了血色：“她愿意！”


    “她没有开口。”


    “她都在你门口守了好几天了，就是想进来！都是因为你不喜欢她，所以她才不敢开口！”


    他无言。这到底是什么新病症？


    客人们伸着懒腰出来，看到门口的情形也双双吓了一跳：“我去，昨天还以为是尸体。”


    一个人笑着道：“李杰，你招的新员工？这么小能干什么活，不如去牙行招个壮实的。”


    他顿了2秒：“租客。”


    “租客？”


    “嗯。”他松开拦着门的手，对着门外有点呆滞的人道，“进来吧。”


    给客人办完退租，又一笔贡献点进入了他的账户。一抬头，看到前台前面站着的小女孩又恢复了拘谨的状态。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小女孩弱弱地问：“房东，你真的愿意收留我们吗？”


    我，们。


    他摊开了入住手册，问：“名字。”


    小女孩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紧张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高兴：“我叫小莲！”


    她眼巴巴地看自己把她的名字写进了册子。最后一笔写完，他问：“另一个呢？”


    小莲有稍微的愣神，继而眉宇间的狼狈都舒展开了，几乎以一种雀跃的声调介绍道：“他叫张凡，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嗯。”他在小莲的名字后面，增加了第二个租客的名字。张凡。


    “太好了张凡，”小莲侧过身，对着旁边的空气激动地挥手，“我们有地方住啦！”


    眨眼。


    黎歌从链接中醒来，一只手撑住了墙壁，确保短暂的晕眩不会让她摔倒在地。


    事实上她不可能会摔倒，即便在意识不受控时，哨兵系统也能很好地接管她的身体。她是从迈上楼梯的第一步失去的意识，现在醒来，已经快走完最后几阶了。


    面前是一扇普通的门，刷着普通的红漆。


    门上贴着一个倒福字，福字不知是用什么笔写的，歪歪扭扭，于是笔者又在角落添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一串金属片制成的风铃挂在门口，因为黎歌的到来，轻轻地响了响。


    隔着薄薄的门，小莲和李杰的对话传了出来。


    “真的不会痛苦吗？”


    “嗯，只有前所未有的平静。所有生而为人的痛苦都会消失，你会忘掉不快乐的记忆，一切重新开始。”


    “房东，你现在比以前快乐吗？”


    “我以前从未快乐过，我很喜欢现在的我，唯一的担心是，在我离开民宿后，你也好，张凡也好，你们太弱小了，会死在这里。所以，我想带你们走。”


    “好……”


    不好！


    黎歌快步上前，拉开了虚掩的门。


    门内已经被肉壁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了，根本无法辨清它原来的模样。肉壁的正中间，李杰牵着小莲，簇拥着一群獴虫，正打算从另一扇门出去。


    那是温馨民宿唯二的出口。


    粉色的虫雾溢出来，将黎歌淹没。


    【精神值：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