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娅和圣女大人的会谈最终没能持续下去。


    塞莱斯特不由分说地将艾莉西娅赶出了神殿，并且勒令她尽快启程动身，离开王城。


    很显然，在认识到艾莉西娅的痛苦以后，这位自称爱着艾莉西娅的圣女殿下也没打算手下留情、放过她或者放骑士团一条生路。


    艾莉西娅在困惑中回到骑士团总部。


    一进入办公室，她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静坐着，窗帘紧闭，巨大的黑暗像深渊般将她吞噬。


    艾莉西娅觉得很无力。


    她发现自己奔波一场，匆匆忙忙、不管不顾与圣女进行对话，结果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更加糟糕。


    她下定决心、用尽力气找到圣女，最后和塞莱斯特的对话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那位大人说爱她？


    塞莱斯特大人竟然说她爱她？


    度过了最初难以接受的阶段以后，艾莉西娅开始逐渐强迫自己、适应塞莱斯特面具下的真面目……


    一直以来，她对塞莱斯特大人有那么多的疑惑，因此又诞生了那么多的沮丧，最后迷雾拨开，艾莉西娅才发现，一切的根源竟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扭曲爱意”……甚至这份爱意的来源本身都是那么令人费解。


    ……不，虽然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难接受，塞莱斯特大人果然是被恶魔做了手脚吧。


    一定要想办法让塞莱斯特大人进行一次魔法检验！


    艾莉西娅这么想着，强迫自己将思绪重新转回到正经事上来。


    当下的情况，不容许她过多的沉溺在个人情绪里。


    神殿和国王显然是铁了心要将她从王城赶走，驱逐出这个国家权力的中心。


    骑士团伙伴们的未来、王国的稳定，现在都压在艾莉西娅的肩上。


    一边是关乎王国荣誉、她曾誓言参加的光明试炼，一边是岌岌可危、急需她坐镇守护的骑士团。


    这是一道棘手的选择题，在这道选择题面前，其他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艾莉西娅陷入沉思。


    ……很久以后，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艾莉西娅出声询问来者何人，房门外传来了修的声音：


    “……大人，是我。”


    艾莉西娅挥手用连接在桌子上的魔法装置打开了房门。


    修一进入房间，就注意到这间房子里没能透进来任何光线。


    他没有关门，缝隙里钻进小小一块长方形的光芒。


    “大人……”修斟酌着用语，没有靠近艾莉西娅，低低地道，“我接到了来自陛下与神殿的命令，您应该也接到了吧？关于光明试炼的？”


    他的语气里有着挣扎和沮丧。


    艾莉西娅没有开口。


    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维持着这份遥远距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藏自己某种情绪似的，慢慢分析道：


    “大人，我猜，您应该放心不下这里。但光明试炼……这或许是眼下唯一一条明路。在试炼中证明骑士团的价值，赢得其他势力的尊重，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喘息之机……”


    他的话语虚弱无力。


    这番违心的胡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他竟然还想用此来说服艾莉西娅。


    “……你在说什么，修？”艾莉西娅听不下去，直白地指出，“在你们为我闯进王宫的时候，骑士团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我离开王城，骑士团的下场只有一个……哪怕只是我一个人离开，你侥幸能够留下来，骑士团也不会有好结果。”


    神殿和卡斯柏畏惧的是艾莉西娅一个人，她作为光明系骑士第一人的名声和威望在王国实在太过显赫，只要离开了艾莉西娅，其他从属都无需在意。


    这是连艾莉西娅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修却强行说什么“艾莉西娅离开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他肯定不是突然变笨了，他会说出这种话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是在为我担心吗？”艾莉西娅问，“你觉得以我的性格肯定会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光明试炼、放心不下这个关乎国家荣誉地位的排名赛，所以编造出这样的谎话，为我提供一个光明正大背叛你们的借口？”


    修苦笑起来。


    “大人，您竟然明白，那么……都到这个时候了，您为什么不干脆将错就错，顺着我的话接过试炼的圣旨，就此离开王城呢？”他叹息，“这根本，就是无解的死局啊……除非您突然放弃守护王国，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正义道路，决定做一个小人，不过，这一点对您来说是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不可能？”艾莉西娅在黑暗中缓缓站起身来。


    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正义……”艾莉西娅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随即冷笑了一声，“修，我接下来要做的决定，或许要让你失望了。有时候，我也会有自己的私心，没办法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做一个完美的圣人。”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眼前的黑暗，看到了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骑士们。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了。


    艾莉西娅终于理清了思绪。


    她背对着修，抬高了声音，冷静而流畅地陈述道：


    “……如果我现在离开，神殿必定会趁虚而入，试图瓦解骑士团。到那时，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谈何守护王国？连近在咫尺、信任我的伙伴都保护不了，我的‘正义’岂不是成了空中楼阁，成了虚伪的笑话？”


    “我承认，”金发的骑士转过脸来，对着自己受到冲击的副官微微笑了笑，蔚蓝色的眼眸像天空和海洋一样包容，“我有时候确实有些死板、不知变通，满脑子都是所谓【正义的抉择】，因此给你和骑士团的大家带来了很多困扰……但是一直以来，那些麻烦修和大家都很好地帮我解决了。现在，该轮到我独立解决问题了，不能总是依赖着你们帮助我实施【正义】吧，听上去太逊了。”


    “大人……”修已经震惊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瞪大了眼睛，近乎瞻仰地看着面前的骑士，突然想起来，几年前，艾莉西娅正是以这种气度折服了他，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副官。


    在保护重要之人一事上，艾莉西娅从来意志坚定，哪怕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保护王国固然重要，可是出生入死的同伴更加不应该被牺牲！


    何况现在的境地也还远远没有到需要牺牲王国的地步，顶多只是让国家的名誉受损……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想到自己刚才和塞莱斯特不算愉快的谈话，艾莉西娅冷笑起来：


    “神殿不是自诩强大、想要掌控一切，觉得我很碍眼吗？那就让他们自己去选人参加试炼好了！我们就不奉陪了！”


    ……愤怒。


    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的信仰和心酸，就这么被受到恶魔影响、精神不正常的圣女几句轻飘飘的“我爱你”一笔带过……开什么玩笑！


    她又不是只会对着主人摇尾巴汪汪叫的小狗！


    忽视她、冷待她、打压她……然后假惺惺地说什么两人之间有一点不为人知的过往，对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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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爱着自己……这种话到底算什么啊？！


    塞莱斯特大人是应该说这种话、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的人吗？


    一般人说这种话都已经够过分的了，何况塞莱斯特大人甚至还不能算是人类，她可是天使啊，天使对着自己说什么爱不爱的，怎么想都虚假得要命。


    ……果然是恶魔对塞莱斯特大人动了什么手脚吧。


    祂看似被自己赶出了王都，实际上借用了塞莱斯特大人的身份重新潜入，正在酝酿阴谋，企图搅乱这个国家……不然怎么能解释超然物外的神殿突然干预朝政、无欲无求的塞莱斯特大人突然对自己表白这两件违和诡异之事？


    可恶的恶魔，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躲过了神殿的魔法检测……没关系，她已经看穿了恶魔的真面目，一定会揭穿真相，让这只该死的恶魔重回地狱的！


    这么想着，艾莉西娅振作起来。


    她就这么在修的注视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不顾卡斯柏的口谕，放弃光明试炼。


    告别了修，艾莉西娅从骑士团总部回到府邸中，同时暗中调动了骑士团巡逻王城的部署，并且对外宣称突发急病，无法长途跋涉，以此为由，回绝了参与试炼的指令。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宫与神殿。


    卡斯柏为之愕然，端坐于高位的塞莱斯特同样感到错愕——毕竟这不像是向来以王国为先的艾莉西娅会做的事情。


    随即，她那圣洁的面具再次碎裂，眼中是无法置信的震怒与被挑战权威的冰冷。


    “病了？……不，不对……不可能，今天早上我才见过她！”完全不在乎下属们的看法，圣女焦躁地在神殿里来回踱步，表情焦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愤怒，“艾莉西娅……你明明……是在装病吗？”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没错。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那位伟大的、正义的、永远舍己为人的骑士长，这次竟然为了自己骑士团的下属们，推托生病，撒谎拒绝外出履行正义职责！


    不，不，不！


    不对！这不对！


    【那位大人】明明不是这样的！


    塞莱斯特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圣洁天使的假面了，圣袍最底下的阴影中，粗壮的触手们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撕破虚空翻涌而出——


    惊讶、不敢置信、被背叛的怒火，熊熊蔓延着，灼热地剧烈着燃烧着她的心灵。


    塞莱斯特的手指微微蜷缩，周身沸腾着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可怕气息。


    ……她的思绪，慢慢地、慢慢地，被拉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人类还没能发展出国家形态的时代，在一道相似的选择题面前，塞莱斯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放弃了。


    当时那位大人头也不回地将【祂】丢弃在了黑暗中，背过身去，一味朝着所谓正义的方向张开翅膀，飞翔而去。


    ……你不应该也选择正义吗，艾莉西娅？


    为什么要选择骑士团？


    为什么你的选择和那位大人不一样？


    ……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愤怒的恶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烈的情绪，在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控以前，塞莱斯特压抑着自己毁灭的本能，冷脸转身往圣女专属的静修室径直走去，白色长袍在身后翻飞。


    路过中庭，悲悯天使卢西恩的雕像依然捧着水壶，对着世人露出宽和神情。


    清澈的净水从天使雕像捧着的水壶中汨汨而出，静静地流淌着，不为世事变迁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