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兔被侍女抱来递去，每次经过一双纤纤细手，便多上一层脂粉香。


    没一会她就被自己身上气味激得不住打喷嚏，毛发颤抖。


    最后，一双温暖的手接过她。


    鬼的体温不会有这么高，施云岁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女子一袭蓝色鎏金裙，容貌如月皎洁，抱着她时，微微露出笑意：“好漂亮的兔子。”


    周围侍女屏气凝神，爆发喜意：“夫人笑了！快去告诉鬼主！”


    房间内，一连串的裙摆翩飞，欢快的女郎们跑了出去。


    焚净很快赶来，可施云岁还没来得及看见传闻中的大鬼长何模样，新夫人便敛起笑意，神情寥落，让房间的小侍女将她抱出去放生了。


    “夫人……”小侍女犹豫。好不容易有样夫人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要？但无奈只能听从夫人的话。


    别放生啊！灵兔扒住蓝裙女子手心，像是贪恋她身上属于人族的温度，舍不得离开。


    施云岁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靠卖身混进来，一时悲壮。


    然而小侍女听不懂灵兔的悲伤，依言将她抱到鬼主府外：“夫人说将你放生，你自行离开吧。”


    灵兔蹲在地上，也不懂得跑，两只短耳伏着，看上去模样呆呆的。


    小侍女便不再管它，折身而返。


    灵兔没有离开，蹲在墙角观察一段时间，趁着鬼守卫松懈，一蹦一跳，连夜跑进去。


    还没等她藏好，鬼主府火光冲天，周围鬼影混乱，只能听见四散而逃的惊呼声：“鬼主陨落了！”


    谢惊潮这么快得手了？


    灵兔两只耳朵立了起来，施云岁难以置信，赶紧蹦进去看。


    现场混乱，自然也无鬼在意这只灵兔了。


    施云岁一下子就发现受伤的谢惊潮。少年捂着腹部，指缝渗出大量鲜血，看这样子像是被大力甩飞过，扔在角落。


    他身后一面墙都砸塌陷了，看见她时，却在笑。


    被打傻了？


    灵兔赶紧蹦过去瞧他。喂喂喂别死啊，她还得靠他变回人形呢！


    谢惊潮乌眸盯着灵兔朝他蹦来，伸手接住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放心，死不了。”


    另一边，漆黑的玄铁高座上，大鬼身形涣散，像一团飘忽黑影，一捧快要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怀中抱着施云岁刚才见过的蓝裙女子。


    施云岁听见了大鬼的叹息。


    “玉楚，我真不懂你。”将死的一刻，焚净也迷惘了。


    他与玉楚相遇在人间。那时候，她是个很差劲的捉鬼师，反正焚净遇上她后，她从未没捉住过一只鬼。


    “你为什么讨厌鬼？”


    “没有为什么，就是讨厌。”


    “那你讨厌我吗？”焚净生着一双极为干净清澈的眼睛，像两汪灵泉。


    “我说我喜欢你啊，怎么会讨厌你？”阳光下，捉鬼师少女托着下巴，笑容灿烂耀眼。


    “那我们以后一起除鬼，浪迹天涯！”


    最开始是她先说喜欢他，于是他把她带回梦幽城。自此，她再也没有笑过。


    因为他骗了她，他就是梦幽城最大的一只鬼。


    焚净委屈地想，他以后不骗她了不行吗？


    今日，她终于笑了，要与他合灵，繁衍血脉。


    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她。


    他交出骨灰，喝下玉楚递的合灵酒后，疼痛难忍，又与突然出现的鬼少年恶战。


    原本两败俱伤，结果玉楚在他重伤之际，以他的骨灰化作匕首，反手给了他致命一刀。


    她在人间时，不是连杀鸡都害怕吗？焚净也迷惘了，他抬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过都没关系了。


    “我更不懂我自己。”施云岁听见座上大鬼这样说。


    他的语气并不悲伤，甚至笑了笑。


    蓝裙女子已经流泪满面，声音颤抖着：“我原本，就是要杀你的。”


    “你放任鬼物作乱，害死了我的家人！”玉楚声音哽咽，大鬼已经消散，再也听不见这些话语。


    他最后留下的，是一层保护她的银色结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她。


    当初在人间相遇时，玉楚没有告诉他真相，是因为她觉得，别人没义务背负她的仇恨。


    她真的想过放下过往，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终此一生。


    可是，为什么鬼主会是他呢？


    “快走。”


    焚净死去，谢惊潮知道不能再留下去，这里马上就会陷入动荡混乱。


    鬼族向来尊崇强者，一城鬼主死去，剩下大鬼为争夺城主之位，会互相吞噬，直到厮杀出唯一一只拥有灵智的大鬼，迎来万鬼臣服。


    而这个过程，通常是相当漫长的，鬼物会外出食人。


    鬼城动荡的年代，人间也注定不得安宁。


    谢惊潮现在身受重伤，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像抹游魂，走到一座梦幽城边缘的废弃建筑，蛛网密结。


    灵兔被他放下。


    施云岁跟了几步，见谢惊潮坐在屋檐下的角落，看上去孤伶伶一个鬼。


    灵兔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血腥气，靠近他，用毛茸茸的脑袋撞他垂在半空的手指，想让他把她变回真身。


    谢惊潮脸色惨白，把手指递到她面前，那一圈咬痕犹在：“你咬了我。好痛。”


    少年眼底清清冷冷，仿佛正在重翻旧账的人不是他。


    和焚净打架不痛，被她咬一口就痛是吧？


    但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施云岁：“对不起，小师叔，我不该咬你。”


    “好痛。”谢惊潮倚靠在破墙上，目光空茫望着混乱天域，看上去很是颓废。


    小气鬼！


    施云岁奓毛，自暴自弃：“那你咬回来吧！”


    她递出前掌，然而灵兔太小一只，一整只爪子还不如少年一根指头大。


    施云岁心头古怪，她好像亏了。


    不过谢惊潮应该干不出这么没风度的事，稍稍放了心。


    “真的吗？”谢惊潮没拒绝，牵住灵兔毛茸茸的掌，似笑非笑低头瞧她。


    施云岁：？！！


    施云岁视死如归，认命道：“咬吧。”


    为了变回真身，她没什么不能忍的。


    转念一想，她现在就是只小灵兔，万一他居心叵测，一口下来把她给吞了怎么办？


    “小师叔，你咬小口一点。”粉白小灵兔闭着眼睛，不忘提醒。


    谢惊潮两只手捧着她，更显得灵兔小小一只。


    他似乎笑了一声：“我尽量。”


    他谨慎看着她，迟迟不动作，似乎在想如何下口。


    施云岁很紧张：“快快快！”


    少年凑了过来，周身气息贴近了她，除却已经微不可闻的血息，浓密的花雪气息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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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将她包裹。


    施云岁害怕到不敢睁眼。


    少年抱着灵兔，亲了一口。


    诶，结束了？不痛诶。


    施云岁睁开眼，对上少年因凑近而放大的一双红瞳，他专注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难以描述的情绪。


    像是兴奋，又像是难以抑制的战栗。


    有些可怕。


    “小师叔，你咬了？”施云岁不由怀疑。


    谢惊潮苦恼：“好像没咬上，那再咬一口吧。”


    “不行不行！”施云岁难得幸运一回，理直气壮想要跳开他的手心，“你已经咬过了，我们扯平了，快把我变回去！”


    谢惊潮没松手，依言笑说：“行，扯平了。”


    与焚净两败俱伤时，他抓住一个没来得及跑的小侍女问，他的灵兔去哪了？


    少年周身全是戾气，十分可怕，小侍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说扔出去了。


    谢惊潮心头怒意膨生，捏断了小侍女脖颈。


    怎么办？焚净将死，施云岁已经可以离开化外境，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丢下他自己跑了。


    失望的情绪压过身体上的痛楚，谢惊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颓败坐在那里。


    随后，被火光映红的视线中，灵兔一蹦一跳，跑回来找他了。


    梦幽城落起了雨。


    他知道施云岁在鬼主府时，害怕他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其实，他也如此。


    见到施云岁回来那一刻，哪怕身上很痛，可他感觉到的是开心。


    *


    变回人形后，施云岁确实想过扔下谢惊潮。


    不过来都来了，就这样离开，岂不是太亏？


    若可以，她还是想拿到天上那面金色的镜子。


    帮她恢复人身后，谢惊潮变得很虚弱，躯体近乎透明，可能要恢复好长一段时间。


    施云岁忍痛取出千琉灯，浅紫的光芒柔和照在两人身上，隔绝外面鬼物的侵扰。


    谢惊潮终于不再流血，躯体四肢停止半透明化。


    比起杀谢惊潮，现在她更想要拿到回溯镜。


    就这样过了一夜。


    谢惊潮醒来时，对上少女恬静的睡颜。千琉灯光芒有限，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与他紧紧挨在一起。


    谢惊潮手指紧了紧，被灵兔咬过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可那一截指骨依旧很痒。


    他忍住想要触碰她的念头。


    许多莫名的念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施云岁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还不离开，还要在这里守着他呢？


    谢惊潮的视线挪到少女额心那一叶金印上，她该不会是……


    极有可能。


    从前有只鬼触了他逆鳞，当众辱骂他：“要什么褒姒妲己，凭鬼王之姿，自当冠绝！”


    然后那只鬼就被扔进了万蛇窟，没撑过半日，便尸骨无存。


    而现在……谢惊潮忽然觉得，也许那只鬼并不是在信口雌黄。


    谢惊潮思绪混乱，建立在皮囊之上的关系无法长久，让人轻易得到的，总是不被珍惜。


    他才不会因为施云岁稍微对他好一些就立马动摇。


    少女动了动，在她睁眼醒来前，谢惊潮起身离去，冷声冷气：“去找玉小姐。”


    施云岁收起千琉灯，看着玄衣少年的背影。


    他又怎么了？谁又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