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间温情

作品:《春山赴雪

    木鸢刚回到陆府,就看到早已经等候在二门的王妈妈。


    青黛有些警惕。


    毕竟昨日才被她算计,差点进了那个破败的眠竹轩。


    王妈妈却恭恭敬敬的行礼:“三娘子,老夫人请您去她院中用晚饭。”


    这倒是新鲜,昨天爱答不理的,先是倒脏水,又是喝咸汤,还让等了一个多时辰。


    今天让木鸢去吃晚饭?


    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青黛转头看木鸢的意思:娘子,不去了吧?


    木鸢浅笑,伸手轻拍了拍青黛安抚:“轻松些,昨日祖母才说,要在一起吃饭,一家人,该在一起的。”


    青黛不情不愿的看着王妈妈回道:“前面带路!”


    王妈妈看她的态度,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娘子若是不愿意,也不打紧,老妇的话已经带到了。”


    什么?


    青黛甚至有些觉得好笑,这妈妈端的什么架子。


    “你不必跟着了。”青黛言语不快。


    越过她就带着木鸢朝里走,昨晚她闲着没事,已经飞来飞去把这陆府摸索了个遍,轻车熟路。


    王妈妈在身后斜了一眼。


    “娘子,这陆府管事也忒混乱了,外院管事掺和内院的事,至今不见内院管事出来接待。而且这人也没管好,没有规矩。”


    木鸢听着青黛的碎碎念,温声道:“似乎至今不见陆府管事之人。”


    青黛没反应过来:“不就是老夫人吗?”


    “祖母年岁已大,这些年陆府虽然没落不少,府中也有百人之众,如此多人的日常安排管理,祖母怕是有心无力。”


    “三叔毕竟是男子,又常年在栖迟居……走吧,去见见这管事之人。”


    青黛目露不满:“这王妈妈真是该死,府中有管事之人,昨日她竟然没有说,生生让娘子得罪了人。”


    松山堂,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坐着准备用餐。


    只有一个位置空着。


    木鸢刚进了门,立刻有两个清秀的侍女来为她解大氅。


    “老祖宗,三娘子来了!”


    其中一个热情的朝着老夫人回话,解完大氅又对着木鸢行了礼:“奴家杜康。”


    “奴家绿蚁。”


    “见过三娘子。”


    杜康,绿蚁。


    这是老夫人房中的大丫头。


    老夫喜欢……喝酒?


    木鸢颔首,走过去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来迟了,请祖母见谅。”


    桌上有五个椅子,上首坐着老夫人,老夫人右手边是一个木鸢没见过的胖妇人,看模样三十有余,又白又胖,脂粉繁厚。


    老夫人左边是一个瞧着十七八的少年,模样俊俏,看着很机灵。


    少年旁边就是陆宝宝。


    陆宝宝和那个妇人中间,空着唯一的位置,应该就是木鸢的。


    木鸢行完礼,老夫人旁边的妇人笑吟吟起了身,上前就搂木鸢的手,声音尖细黏人:


    “这就是三娘子吧,昨日妾身身子不适不曾见到,三娘子勿怪。”


    木鸢不知道她是谁,有些疑惑:“您是?”


    “哎呀,怪我怪我,都没向三娘子介绍,妾身姓许,蒙老夫人信任,管着陆府杂事。”


    许?


    木鸢疑惑。


    老夫人解释:“这是许小娘,来了就快些吃饭吧。”


    许小娘……陆瑾尚未婚娶,陆清的妾室?


    好家伙,他和阿娘成亲前就有妾室了?


    木鸢心底微惊。


    许小娘笑道:“老祖宗,这就来了。”


    许小娘亲昵的拉过木鸢的手,两人一同去入座了。


    宝宝狠狠瞪了木鸢一眼,但是碍于老夫人在不敢造次,只能憋着气吃饭。


    木鸢看向那位少年:“这位……是二哥吧?”


    少年点点头:“三妹,我是陆思安!”


    并不热情,但也没刁难于她。


    陆宝宝在桌子底下踢了陆思安一脚,对这个“背叛者”翻了个白眼。


    思安诧异:“你踢我做什么?”


    宝宝更生气:“陆思安,你这个叛徒。”


    陆思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声音温和:“乖乖,先吃饭,吃饭啊。”


    陆宝宝委委屈屈的:“祖母,陆思安欺负我!”


    陆思安更诧异:“我何时欺负你。”随即也转头对祖母告状:“祖母你看她。”


    陆宝宝起身来到老夫人身边,直往老夫人怀里拱:“祖母,陆思安帮着外人欺负我。”


    老夫人搂住孙女,满脸慈祥,笑呵呵的替她做主:“哎哟……我的乖孙。”


    宠溺中也还是有规矩方圆,又慈祥的嘱托:“这是你阿姐,不是外人,可不能欺负你阿姐。”


    木鸢闻言抬头,在老夫人脸上看到了慈爱。


    这感觉,真熟悉。


    她竟莫名心中瑟了一下。


    陆宝宝不乐意了:“祖母也欺负我。”她离开老夫人的怀中,气嘟嘟回了座位。


    陆思安盛了汤给老夫人,还不忘告状:“祖母你看她,她又无理取闹。”


    宝宝的委屈直冲天灵:“陆思安,我再也不理了!”


    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呀小祖宗!”许小娘火速起身拉住陆宝宝。


    速度快得青黛都惊着了。


    “老祖宗和二郎同你开玩笑呢,先吃饭,吃饭哈,乖!”


    老夫人直心疼:“乖孙女,先吃饭哟!”


    本是孤立木鸢的一顿饭,寻常娘子若是在这样的局面中,怕是要委屈死。


    木鸢却觉得很暖心。


    人间温情,她曾经也有过。


    很想念。


    如今还能有,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她自顾自吃着,陆府规矩不大,她吃得很自在。


    宝宝还在气呼呼的,但是也乖巧的吃完了饭。


    毕竟是贪吃的年岁,祖母每次做的又都是她爱吃的。


    吃完饭后,许小娘称还有账目要看,先告退了,杜康端了梅花酒来给老夫人,三个小辈则是上了梅花茶解腻。


    宝宝忽的站起身,就那般定定的瞧着祖母。


    老夫人脸上一阵心虚,求饶一般哄骗着宝宝:“乖孙女,老太婆就喝一口,一小口好不好?”


    宝宝直接端走了杜康盘中的酒展,又是小炸鱼一般气呼呼道:“祖母是又忘了崔伯伯的嘱托,昨日已喝过半盏,还当我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膝盖又得疼了。”


    “还这么贪杯,谁才是小孩?”


    思安闻言放下茶杯,情绪也上来了:“祖母又偷喝了?”


    老夫人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一小口,都是绿蚁这丫头告密吧?”


    说罢朝着绿蚁怨念的撒着气,却也只是哼了一声。


    绿蚁一边收拾着茶盏,一边熟练的给木鸢添茶,丝毫不客气的回怼:“这两日也就是嬷嬷去了庄子上,老祖宗仗着杜康姐姐心软在那偷喝,这可不得告诉两个小主子。”


    理直气壮得很。


    青黛抱着剑靠着柱子,饶有意趣的瞧着。


    屋子里真暖和。


    暖和得人心也化开了。


    ……


    许小娘房内。


    柔软舒适又硕大的贵妃榻上,许小娘正支着头半躺着。


    她面前站着五个侍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托盘,上面铺着红色的软布,软布上铺满了各色首饰头面。


    五个后面又是另外五个侍女,也是端着同样的托盘,不同的是里面装着的首饰与前一排很是不同。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即便如此,那宝石的光泽在暗黑的屋内仍旧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黄金打造的各色首饰,折射着昂贵的光彩,让端着托盘的侍女们都禁不住偷偷打量。


    如此数额巨大的珠宝首饰,莫说寻常人家,就是皇亲贵胄,也不见得都有。


    许小娘拿起一个,犹豫了一瞬,心疼的放下了。


    又挑了一个成色没那么好的,看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舍得,又放了下去。


    旁边站着的妈妈看出主子并不满意,挥挥手屏退第一排侍女:“下一批。”


    面前的五个侍女鱼贯而过,把首饰放了回去,后面一排的侍女上前一步站在了她面前。


    这都多少批了。


    这是最后一批首饰了。


    再选不出来,妈妈腿都要站断了。


    许小娘从左到右来回扫了几遍,才勉勉强强找到了一个满意的玉镯子。


    色泽缺缺,里面还有些许杂质,摸着也并不那么润。


    她很满意,胖手一指:“就它吧!”


    旁边的妈妈补充道:“包好些!”


    侍女们低着头退了出去。


    妈妈立刻把一旁热着的燕窝端了过来:“娘子,先喝口燕窝垫垫,其余吃食马上就好了。”


    许小娘慵懒的起身,端过燕窝尝了一口,似乎心情不甚好,连带着这上好的血燕,她也觉得难吃得很。


    她随手把勺子往碗里一扔,腻烦的摆摆手:“没胃口!”


    妈妈随手放在旁边侍女托盘上,挥手让她出去了。


    这碗血燕,能值十个刚才的镯子。


    “娘子别急,其他吃食快了,好歹吃两口,犯不上为这种人气了身子。”


    许小娘似想起了什么,有些气急败坏:“这个王妈妈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还让这个野种见到了那老不死的,真是晦气!”


    说到这似乎更生气:“她在陆府这么多年,这点能力都没有,当真是让我失望。”


    “你是没瞧见,那老不死的今日竟敢对我使脸色,也不看看平日是谁伺候的她。”


    “老娘卑躬屈膝,忙里忙外的伺候这些祖宗,一个好脸色都换不来。”


    “她不是爱喝酒吗,送,美酒多多的送过去,喝死她!”


    她似乎自己被气得不行,又躺了下去直喘气。


    许是太圆润了,说几句话就觉得累。


    妈妈迅速上前蹲在她面前,自然的替她捏着手臂放松,一边谄媚的劝慰,一边又带着一丝心疼:“娘子勿气,您这十年操持上下,就算主君带了那个贱人回来,也别想把管家之权从娘子手上拿走。”


    说到那个贱人,许小娘眼中的怒气更甚。


    “他陆清让老娘守了十年的活寡,就凭一个嫁过人还有野种的贱人,也想夺走我的主母之位,她休想。”


    妈妈趁机继续:“娘子今日见到那个小野种了,礼仪相貌如何?”


    说到相貌,许小娘瞬间得意了起来。


    “长得还不如一头猪,除了那双眼睛,上下没有一点能看的。”


    “礼仪上……倒是还尚可。”


    “但那又如何,她不过一个蛮夷之地来的人,在京城遍地贵女中,连台面都上不得。”


    许小娘厌恶的皱眉。


    妈妈瞬间满意了,放下心来劝道:


    “那娘子便不必担心了,女儿长成这样,想必那贱人也是丑陋不堪,粗俗无礼之人。”


    许小娘一副那是当然的神情。


    “真是可惜了我的镯子。”


    “要不是老不死的在那阴阳怪气,我也犯不上还要送这么好的镯子过去。”


    妈妈又胖又腻人的脸上也生出嫌恶的神色,声音尖细又刺耳:


    “便宜她了!”


    “老奴听说,南边那蛮夷之地,他们吃饭还用手抓,那些人平日都不穿衣服,男男女女裸身相见,真是不害臊。这么好的镯子,她怕是见都没见过。”


    这话刮过许小娘的耳朵,激起了一圈涟漪。


    她似乎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神色渐渐宽和了下来,露出一抹油腻腻的笑容:


    “许妈妈,沁春楼的那个武生,还在京中吗?”